第八十三章 形影不离

　　“姑娘，您快点过去吧！福晋要给贝勒爷喂饭，贝勒爷死活不肯，还朝福晋发脾气了！贝勒爷病成这样万万不能动怒。”我刚刚从厕所里出来，就见到豪格的贴身小厮昂鲁慌慌张张朝我走来，叫我赶快去救火。
　　他脚步虚浮，声音在不住发颤，可想而知豪格的火气有多大。
　　“贝勒爷不肯吃饭么？”我迈开了步子，心里却在暗暗骂豪格。
　　本来想着上个厕所后马上去吃下晚饭，这下是别想了。
　　“咕——”我的肚子开始来凑热闹了。
　　“今天，贝勒爷一听到福晋的声音就火了，也不知道福晋究竟哪儿惹了他。贝勒爷现在只肯让姑娘你喂药喂饭，连我伺候他也不肯，我看也只能姑娘来救场了。”昂鲁说着，不断摇着头，“大福晋脸色可难看了。”
　　“爷，爷您吃几口吧！您这样不吃不喝的怎么养病？”我才走到豪格的房门口，就听到了他不久前娶来的苔丝娜•伯奇在不住哀求着。
　　听她那口气，似乎就差朝豪格跪下来了。
　　现在豪格没有立大福晋，苔丝娜•伯奇贵为林丹汗八大福晋，身份最为高贵，因而府上的事情暂时都交给她掌管，算是有实无名的大福晋。
　　他没有发高烧，也没有剧咳，就是这么全身无力，只能一直躺在床上静养，连坐起来都没法。他每天除了喝药几乎都吃不下什么东西，只能先吃点流质性食物。大夫说他这么些年一直征战，本就没怎么好好休息，可真正击垮他的还是常年郁结在心。
　　听到郁结在心的时候，我着实震惊了。
　　“出去。”豪格声音虽然虚弱，可我能听见酝酿的怒意。走进房间后，只见伯奇正坐在床沿，手中拿着碗正泛着热气的玉米粥，豪格脸色蜡黄地躺着，胸膛在剧烈起伏。
　　“爷，您吃几口吧。”
　　“给我滚。”忽然间他侧过头，面向我的方向，声音变成了惊喜，“雅吉是你么？”
　　我已经被他的火气给吓住，定在了原地。
　　如果不是因为他现在卧病不起加上双目失明，早就一拳把那个瓷碗打了稀烂再扇伯奇一个耳光！
　　我该庆幸现在他的眼睛被纱布蒙着，不然那眼神估计可以直接把伯奇吓昏了！豪格发起火来，真的就和岳托不相上下。
　　伯奇愤愤看了我一眼，双唇抿紧，那眼神仿佛我是个大仇人。
　　“大福晋，奴婢来伺候贝勒爷吧。”我轻轻呼了口气，而后向伯奇微微欠身。
　　“听到没有？你快点给我滚……”豪格几乎是拼尽气力才喊出了一声颤抖不已的命令……
　　我看到伯奇的眼角流露出了惊恐之色，她定定望着怒不可遏的丈夫，慢慢起身后将热粥搁在了圆形的木桌上。
　　“贝勒爷若是有什么万一，我拿你是问。”走到我身边时，伯奇轻轻在我耳边冷声威胁着。
　　“你说什么？”就在她话音刚落，豪格的质问声如同一把闪电冷不丁劈了过来，纵然由于重病在身已然声音气若游丝，“苔丝娜•伯奇，我眼瞎耳不聋，你给我注意点。”
　　伯奇双眼一怔，嘴角抽动着，而后逃一般迅速走出了房间。
　　他到底是要闹哪样？自己都病得起不来，嗓门竟然还能如此骇人！如此一来，我当真怀疑豪格是不是谢逊“狮子吼”的传人了。
　　而且，他的耳朵实在太灵了！伯奇的声音本来非常非常低，可是竟然被他的耳朵全捕捉了去！
　　“豪格你等等，我叫人把粥再热一热，现在都温温的了。”说着我便起身，就在起身时，床板发出了“吱呀”一声。
　　“不许走，昂鲁你过来。”就在我起身的时候，他伸手拉住了我。
　　我脚下险些打滑，若非迅速稳住了身子，碗很可能掉到地上。
　　“贝勒爷。”昂鲁赶忙过来了。
　　“你把粥热一热，不要太烫了，不然贝勒爷喝不了。”我将碗递给了他后，重新在床沿边坐下。
　　“雅吉，没我允许，你不许出去。”他的指尖颤巍着在被子上摸索着，我忙将自个的手伸过去，任凭他紧紧握着。
　　我朝头顶上的青灰色帐子瞟了个大白眼，心想豪格真是连脑子都给病坏了！
　　他这是要变相剥夺我的行动自由么？我盯着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在冒火，可是一看到他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还有包在眼上的白色纱布，我死命压住了骂人的冲动。
　　他本来就被毒粉伤了眼睛，那天又因为哭太厉害，眼睛受到第二重伤害，眼下又病成这样，眼睛等于一下子受了三重伤害。
　　大夫说他的眼睛要完全好，估计得要一个月了，而且现在又是冬天，恢复速度可能还会再慢一些。大夫还说，他眼睛一下子伤太厉害，等到复明后，很可能会落下眼疾。
　　“行行行！”我又是不耐烦又是愧疚地望着他，忍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骂人话。
　　忽然间，他的的嘴角微微上扬，一抹孩子般满足的笑容浮现在了他的嘴角。
　　当昂鲁把热粥送来后，我将粥轻轻搅拌，又吹了好几口气后，才舀起一小勺。
　　他现在吃东西，说句难听的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都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吃，否则他可能会“呕”一声全吐出来。
　　看着这个卧病不起的他，谁能想到他会是那个亲手弑妻的冷血刽子手？
　　“咳咳！”就在我把第一勺喂进去后，他忽然咳嗽了几声。
　　“怎么了？”我忙轻轻拍着他的胸脯。
　　他又咳嗽了两声后，轻声说：“没事，我吞太快，不小心呛到了。”
　　不过三天，他就病魔折磨得几乎没了人形，面色憔悴苍白，全然不复原来所有的大将风范。
　　“雅吉……你不嫁给我，当我丫鬟总行吧？”又吞了几口粥后，他忽然开口了。
　　“想太多了你，先吃饭。”明知道他看不见，我还是默默鄙视了他一眼。
　　“好不好？”当我把一勺粥喂到他嘴边，他却没有开口，“雅吉，你答应我。”他就像一个小孩子一般不住恳求着我，甚至颤巍着伸手，轻轻揪着我的衣袖。
　　“答应……”没等他接下去讲，我便把粥趁机喂进了他的嘴里。
　　“咳！”这一口显然是太急了，他连连咳嗽，脸也咳得涨红。
　　“慢点慢点！”我接着为他顺气，“豪格，你别多想了……就算我真的愿意……你阿玛会轻易放过我么？他既然这么多年都不放我自由，你还能怎样？”
　　“那我去……咳咳……去……”他深吸一口气，又轻咳了一声，“我去求……求他把你放了。”
　　“你觉得有用么？”我低下了头，看着粥中的玉米粒，又将粥喂进他嘴里，“你知道，现在不比以前。你阿玛如果愿意，他自然会的；他不愿意，就算你跪到天都塌了他都不会放人。”
　　自从皇太极“南面独尊”后，他的权力便迅速膨胀。以前四大贝勒并坐时，他多少还会顾虑下代善、莽古尔泰、阿敏这三位大贝勒的意思。
　　可现在呢？三位大贝勒都倒了，皇太极只要一声令下，有多少人敢逆着他的意思来？
　　因为豪格身子还很虚，晚饭过后我便服侍他先睡下了。他不让我回房，我只好和昂鲁一同守着，两个人轮着照料。
　　我趴在了他的床前，眯上了眼睛想要好好睡觉。
　　可是……岳托……岳托怎么出现了？我的身子又一次浮在了半空中。
　　“啊——”就在我的惨叫声中，我重重摔在了台阶前，大腿小腿都磕了个生疼。
　　院子里，几位镶红旗战士正一动不动站在两侧，可是他们竟然没理会我这个从天而降的陌生人！
　　“福晋——”没等我从地上爬起来，穆塔嘉凄惶的叫声忽然飞到了我耳边。
　　我如百米冲刺般跑过了院子，当我循着那声音飞来的方向撞开一扇大门时，我险些瘫软在了地上。
　　阿木沙礼倒在了穆塔嘉的怀中，衣服被鲜血染红了，而岳托的手上是一把血淋淋的剑！他背对着阿木沙礼，面无表情。
　　“大阿哥，您为什么要杀了格格？格格哪儿错了？”穆塔嘉紧紧搂着已经闭上眼睛的阿木沙礼，泪水一滴滴打在了她已经没有任何生气的脸上。
　　“豪格都把阿塔丽杀了！我不把她杀了，你要我被群臣的口水淹死么？”岳托忽然转过身，双眼血红，咬牙切齿。
　　“哐当”一声，他将那把剑重重砸在了地上，那剑在地上弹了两下后，躺在了地上。
　　“你……”看着已经没了气息的阿木沙礼，我的心情又是愤怒，又是为他无奈。
　　他在我印象里素来重情重义，可是他现在竟然效仿了林平之！可是……可是他不这么做，他以后，如何在这尔虞我诈的宫廷漩涡中继续生存？
　　他会被有心人揪住把柄，会被人扣上“包庇乱党余孽”这样的罪名！
　　“不要——”我忽然发出一声尖叫，想把现在已经混乱到极致的心情尽数派遣。
　　“啪嚓”一声，眼前突然间黑了，我的身子正在往高空中浮起。
　　“雅吉，雅吉，醒醒！”好像有只手在拂过我的脸颊。
　　暗夜里，我抬起了头，依稀对上了一层白色的纱布，而我的脖子正透着湿湿的冰凉。
　　“梦到什么不好的了？”他粗糙的右手在轻抚着我的脸颊，话语温柔如水。
　　“我梦……”正欲把梦境中那可怕的一幕告诉他时，我赶忙住口了。
　　他的病不轻，我若是告诉他实话，他岂不要崩溃？现在他非常脆弱，我无论如何不能提起岳托。
　　“嗯？”没等我想好说辞时，他的声音划破了暗夜里的寂静。
　　“我梦到……”我的脑子飞速转了一圈后，“我说了句我要回宫，你……你竟然……竟然真把眼睛抠出来，血都溅到了我衣服上！当时……你的脸上全是血，我……我被你……吓坏了！”
　　没等我说下去，他的食指与中指搁上了我的唇。
　　“雅吉……我……”他声音极其嘶哑，“对不起……”
　　他拉过了我的右手，将我的右手握至他的唇前。一个有些痒痒的吻，落在了我的指尖上，可是我的脑子里全然是梦中那个可怕的画面。
　　岳托……我知道他下不了手，可是现在……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盯着他，重压之下，他该怎么办？
　　岳托，我该怎么才能帮到你？我什么都做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