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心碎之时2
作品名称:白山黑水的雨季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5-09-27 10:44:07 字数:4320
“毒粉和酒掺在一起药性更猛,幸好放不多,不然贝勒爷的眼睛就毁了。”大夫颇有些心有余悸。
我接过他的昂鲁配好的药水,取过一条干净的布沾湿,而后慢慢为豪格洗眼睛。
“眼睛还疼么?”我在他身边坐下。
他坐在床边没有答话,双目紧闭,好像难以睁开。大夫在一旁开着药,而后不时向昂鲁交代着什么。
“眼睛痛不痛?”我又问了他一次,他却继续不理我。
见他如此,我也只好尽量轻手轻脚地为他擦拭着。
“多久才能好?”我又沾了些药水,那大夫正在收拾着包裹和药箱。
“如果小心调理,半个月后或许就能看见东西了。”
幸好没把他彻底致盲,我长舒一口气,不然我就死定了。
“叹气了?雅吉你是放心了么?”他的声音,有着紧张与些许欣喜。
“是啊是啊!你别动!”
“我看不到你表情,你不要骗我。”他的头轻轻摇着。
“我要给你洗眼睛!”我没好气应着,将他的眼底轻轻擦着,而后取过白色纱布,小心包在了他眼上。
他的手缓缓抬起,摸索着抓住了我的手,因为看不见我,他的脸正朝着大门的方向。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酒里有毒。”当遣退了大夫和小厮后,我在他身边坐下,握紧了他的手。他的左手因为被碎片扎上,手心处也缠了一道纱布。
他嘴角微微抽着,而后他顺着我声音的方向,将头转了过来。
“谁要害你?”望着他被纱布包着的双眼,我心里千万个愧疚。
“阿塔丽想杀你,知道么?你在察哈尔,还有在辽阳城外遇到的刺客,是她和莽古济派来的。”豪格答非所问,语气冷然,被恨意所填满。
房间门窗紧闭,可是一阵阵寒气似乎渗进了我的骨子里。
阿塔丽……竟然会是她……
“钰薇说你被偷袭,我就想到幕后凶手一定和辽阳城外的一样。我花了半年才发现凶手是阿塔丽。莽古济身在蒙古,她帮忙买通敖汉部的杀手,趁你去察哈尔时把你杀了。母女俩知道在宫中实在没机会,才会趁你出宫时下手!”
虽然我看不到他的眼神,却能想象此时此刻,他的神情该有多么可怕。
“你早就知道,为什么现在才下手?”我问道。
“没证据怎么杀?阿塔丽是莽古济的女儿,岂是我想杀就能杀?”
“笑话!没证据你怎么查出……”
我听到一声冷笑,他接着说:“我把线索证据都毁了,不然岳托要是顺藤摸瓜,岂不也找到凶手了?我要亲手杀了阿塔丽,而不是让岳托把她杀了!”
我忽然有些庆幸他的眼睛被纱布包了起来,至少这样,我不会看见他那双此刻一定是恐怖无比的,恨意满满的眼睛。
转念一想,这些年我能在宫里平平安安过下来,真不知道暗地里得了多少帮助。我都不敢想象,莽古济和阿塔丽究竟对我下过多少次手。
“那时候五叔还管正蓝旗,我把阿塔丽杀了,整个正蓝旗就反了。五叔因为莽古济母女和我的关系,一直给了我很多支持。后来五叔御前露刃,阿玛就想彻底整顿正蓝旗了。他要我全力配合他,并且说,再怎么样,他是我阿玛,总归要支持我。我就决定借此把莽古济和阿塔丽给杀了。只要杀了这两个混账,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往我的手上施加了一层力道,我想要挣脱却是没法子。
我想跑,不想再听到他阴森森的声音,再听下去我只会被他吓出心脏病来。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和父汗布了三年多的局,终于等到了八大福晋来归,这可是好时机。莽古济向来护短,又在额驸家受其他福晋打压,尤其害怕阿塔丽会步她后尘,阿玛就是看准了这点,才命我娶伯奇福晋以此激怒她。你在阿玛身边这么久,定也看出当日在大帐中,我们都在不断地要以言语激她,琐诺木不过是在适当的时机添油加醋。”
我的手在开始隐隐发抖……这个故事,听着实在太阴暗,可我难以相信这是假的。
“我料到莽古济气愤之下可能把你扯进来。当然那天我和萨哈廉,还有济尔哈朗都在,我们三人都能说会道,可莽古济势单力薄,我们自然可以说过她。阿玛决意要做掉莽古济,自然也会护着你。”
“可不管怎么说,我和济尔哈朗都是真心想护你周全。”说到最后,他原本寒森不已的语气里飘过了一抹温柔。
他们早就把局设了个滴水不漏,也难怪那天看豪格和济尔哈朗二人如此气定神闲,不过几句话就把莽古济堵了回去。
“至于我、岳托和德格类的‘包庇罪’,不过是阿玛为了找几个陪绑人给我们安的罪名。”
对于充当“陪绑”之事,豪格似乎不介意,可是岳托呢?想想岳托那天来看我时的反应,便不难看出他难以承受一个子虚乌有的罪名。
“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他就此打住,显然不想再告诉我更多。
“你记着么?我曾说叫你等我些日子,我一定娶了你。”他站了起来,柔声问我,先前所有的阴森恨意一概消失,只剩下了如水的温柔。
我跟着他一同站起,他紧紧握着我的手,纱布下的眼睛似乎在看着我。
“记不起来?”他有些失落,可是很快,他的嘴角便扬起一丝笑,“就在五叔死的那个晚上,我把你叫到城墙下跟你说过。那时我就决定要杀了莽古济和阿塔丽,我知道得花些时间,所以才告诉你要等我些日子,我一定会娶你。”
我只想起那天晚上他来找我,却没想起他究竟说过什么。
“算了,你忘记也没关系。雅吉,现在莽古济和阿塔丽死了,你想嫁给我吧?”
我抬起了头,见他的嘴角正勾着笑,似乎在欣然期待着一个肯定的回答,双手摸索着放在了我的肩上。
一句“不要”堵在了嘴边,望着他眼睛上的纱布,我不忍心如此直接。
“豪格……”我的左手悄然抚上了他的眼眶。
他的嘴角接着上扬,脸上似乎也浮起了笑意。
喉咙里飞出一声“对不起”后,我别过了头,不敢看他接下来的神情。
沉默,永无止境的沉默,他似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我也没有回过头。
“你回去吧。”他背过身去,不冷不热吐出了这句话。
我的手才触到他的胳膊时,想要搀扶他时,他却轻轻将我的手推开了。
“豪格……”我喊着他的名字,他却没有转身看我,似乎想要往前挪,可他正在床沿边,无法再前进了。
我别过头去,朝着那扇门走去,朝着有阳光的外头走去。
“吱呀”一声,我把门推开了,就在右脚跨出门槛时,身后忽然听到了“砰”的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
“豪格!”我转过身时,看见那张桌子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围在桌子边的四把椅子倒了三把。
就在一片狼籍中,趴着豪格高大的身躯。他将头深深埋在臂弯中,肩膀在不住地颤动着。
“豪格!快起来,你别这样!”我扶着他的肩膀,想要把他扶起来。
他一声粗重的呼吸声中,出现了一抹再明显不过的抽泣声!
“你在哭么?”我跪坐在地上,俯下身子轻声问他,“起来啊!大冬天的,地上都是寒气,别病倒了!”
“我听到了你推门,怕你一走就不会回来……”
他的肩膀颤栗着,就像他的声音一样,“我想追上你……可是我看不见……撞上桌子……雅吉,我已经看不见了你怎么还狠心要走?”
他的哽咽声越来越多,忽然间他把头抬起了。
就在他的脸颊上,有两道泪痕从纱布里爬了出来,而那条白色纱布也开始湿了。
我不得不相信,豪格的的确确哭了。他抬起身子,颤抖着伸出双手,探寻我的方向,终于哆嗦着抓上了我的胳膊。
“为什么要亲口告诉我?”哽咽声掩盖不了他的质问。当他跪爬到我身前时,他死死揪着我的衣襟,低着他原本高傲的头,一滴滴眼泪,打湿了我的衣服,还有我的膝盖。
我心酸不已,将他紧楼在怀里,可我不懂如何安慰他。
“你不该亲口说的……”他哽咽着,“我一直在骗自己你……想嫁给我,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会打不起精神……去争军功争名利,更不会……不会去一直忍着阿塔丽……没有你,我争那么多……给谁看……”
我将下巴顶在了他的头上,腰上一紧,是他的手将我环住了,双手不住在我背上摩挲着。
“你终于肯主动抱抱我了。上次你这样,还是十年前……我额涅去世的时候,你肯定忘了。我额涅死后阿玛毫不关心,我又气又难受,去找你,你抱了我……那是……那是你第一次主动抱我……从那以后……就算我抱你,你也很少伸手抱我了……”
模模糊糊中,我似乎记起了那么些片段。
“我是不是很傻?明明知道你喜欢岳托,还要这么骗自己……我也知道,我一直在自欺欺人……可……”
他不断流着泪,冰冷的泪不断往我的冬衣里头渗着。我紧抱着他,下巴顶着他的额头,听着他的诉说。
“可是我没有别的法子!我拼命骗自己,骗自己你不喜欢他,我甚至骗自己你是为了故意气我才选择岳托!”他的双手突然不住摇晃着我的肩膀,将头深埋在我的怀中,似乎就像受伤的孩子般靠在了妈妈的怀里,寻求着安慰。
“对不起……”我抱着他,眼泪打在了他的肩上,“对不起……”
“那毒药……是我自己下的……我叫你来,是抱了最后一点希望奇迹会发生,如果没有,我就药死自己。”
“这样折磨自己有意思吗?”我的心如同被刀绞了。
“不死你心里会有我么?是你逼我的,怨不得我!”他的声音里满满的哭腔,突然间,我竟然看见他举起了自己的食指与中指要朝两眼戳去。
“你住手!”我的双手“蹭”的一下伸出,死死拽住了他的右手手腕。
“你要干什么?疯了你!”我用双臂将他的头死死箍在了怀里,下颔紧贴着他的额头,防止他又要自残。
“如果我把眼睛……把眼睛剜出来给你,你要不要嫁给我?”他靠在我怀里,无力地问着。
我疯狂摇着头,柔声道:“傻瓜,我怎么会要你的眼睛呢?一戳下去,你下半辈子全毁了!”我的眼泪扑扑滴在了他的额头上。
“眼睛能有你宝贝么?没有你,我要这两个破东西有什么用?”他愈说愈激动,又猛然抬起头,双手颤抖着,抚上了我的面颊。
他的手抖动着捧住我的脸蛋,一滴滴泪水不断从纱布里滑出,流过他苍白憔悴的脸颊。
突然间,他颓然倒在我了怀中,泪雨将我的衣襟湿了个透底。我双手死死把他的头抱在我怀中,一滴又一滴的眼泪砸在他的额头上和肩上。
“对不起……豪格……对不起……”
“蓝旗一部分归入我旗下,可我不要这些!莽古济和阿塔丽两个贱女人已经死了,你快答应嫁给我!”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恳求着。
部分正蓝旗牛录划入镶黄旗后,皇太极重新混编,自己亲自统领两黄旗,原本豪格统领的镶黄旗改为了正蓝旗。
我的答案,只会接着往他心口上砍一刀。
“快答应我!我不要……你的对不……起……”他喃喃着,眼泪似乎喷涌而出。
“答应我……”他好像还要说什么,却是哽咽到再也说不出口。
他死命忍着自己的抽噎声,却是徘徊在失声痛哭的边缘,泪完全浸湿了我的衣襟。
忽然间,他的哽咽声消失了。
“豪格……豪格!”发觉他没了声响,我忙拍着他的背,轻拍着他的脸。就在刹那间,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了抽噎,只是软软倒在我的怀里,毫无反应,唯有眼泪还在不断流出,一滴滴落在黑色的地砖上。
“豪格怎么了?”我抱着他,喊着他,可是他没有任何反应,双手无力垂着,“昂鲁,快叫大夫,贝勒爷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