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心碎之时1
作品名称:白山黑水的雨季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5-09-27 09:00:11 字数:4239
府邸上似乎没有多少悲伤的气氛,只是悬挂着的白布黑纱会无力提醒着人们,这座府邸的女主人死了。
皇太极打发我去表示表示,我千万个不愿意,可还是硬着头皮来了。我知道豪格和阿塔丽不和,可怎么着她嫁过来十几年,又是自小就认识的表妹,他怎么下得了手?而且他这么一来一下子让岳托成为众矢之的。
阿木沙礼和阿塔丽都是莽古济的女儿,眼下岳托若是不杀阿木沙礼,极可能被人扣上包庇莽古济余孽,对皇太极不忠的罪名。
杀阿木沙礼,他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何况现在阿木沙礼病倒了,他更不会如此绝情。今天上朝时,岳托再次当众质疑莽古济等人谋反的真实性,被代善狠狠扇了个耳光,责骂他不分忠逆,还请求皇太极惩罚岳托。
皇太极倒是一笑而过,说岳托不过是脑子一时没转过来,不必较真。回去后代善令岳托在家闭门思过,直到想通了再出门。
满地的白雪完全掩不住府邸的血腥与杀气,偏偏今天又是阴天,更平添几缕寒森。
“雅吉。”叫我的正是令狐钰薇,她并未面带悲色,身边站着图鲁希。
“奴婢给将军和福晋请安。”
图鲁希对我点头示意。
“来的人都没几个,目前只有你是大汗派来的。”令狐钰薇说着,浓浓的白雾不住地从她口中飘出,“豪格贝勒爷都没去灵堂,只有岳托贝勒爷的大福晋一直守着,可她自己还是个病人呢。”令狐钰薇颇为同情地往灵堂看了看。
现在阿木沙礼和岳托一同成为了焦点。妹妹的死,给她带来的除了难以愈合的伤痛,还给她的未来蒙上了一层阴影。
“钰薇,我们回去吧。”图鲁希过来,牵住她的手。
她对我微笑着道:“我先走了。”
“福晋,您病还没好,别再跪着了。”
走进灵堂时,阿木沙礼正跪坐在阿塔丽的遗体前,紧紧偎着穆塔嘉,面色蜡黄,双目毫无神采,仿佛随时会倒下。
我为阿塔丽上了香后,走到阿木沙礼面前道:“福晋请节哀。”
她的嘴唇全然干裂,还在渗着血,双眼红肿,眼泪无声地划过她了无生气的面庞。
阿塔丽死了,最伤心的非阿木沙礼这个姐姐莫属。
见她这样,我心里也不舒服。母亲死了,妹妹也死了,眼下的她只剩下丈夫这个依靠,偏偏她的命运全部掌握在岳托手里。
“别装仁慈了!二格格死了,没人和你抢豪格贝勒爷了!”穆塔嘉跪在她身边,双手扶着她的两肩。
“我跟她抢豪格干嘛?你以为这里是赌场,我可以随便跟她玩?”我望着阿木沙礼,见她闭上了双眼,泪水滚滚而下。
“就算你这个狐狸精没抢豪格贝勒爷,那我们家大阿哥呢?”
穆塔嘉似乎想杀了我,接着怒声说:“你恨不得我家格格赶快一病不起!”
“穆塔嘉,求求你别再说了,求求你。”阿木沙礼捂着嘴,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忽然间她连连咳嗽,穆塔嘉忙拍着她的后背。
“格格!这个女人分明就是在演戏,您竟然看不出来么?她巴不得您赶快死了!”穆塔嘉抬起头望着我,满眼都是厌恶和仇恨。
我没有说话,因为无论我怎么解释,都改变不了穆塔嘉对我的成见。
“我拿我人头发誓,我从来没希望阿塔丽福晋死,也不希望福晋死,信不信随你便。”
“你出去下,我想和雅吉说几句话。”阿木沙礼转头对穆塔嘉道。
“格格!”穆塔嘉应着话,忽然间将愤恨的目光又一次射向了我。
“出去!听见没?”阿木沙礼忽然严肃了。
穆塔嘉愤愤地看了我一眼,又瞅了瞅阿木沙礼,不情愿地离去
我在阿木沙礼面前跪坐下,她的手颤巍巍伸过来。
当她握住我的双手时,我的手似乎滚进了一个冰窖里。
“你的手好暖。”她轻轻笑了,一行泪再次夺眶而出。
望着她苍白颓败的脸色,我一阵心酸,便握紧了她的手,把自己手上的温暖传给了她。
“福晋,您还是回去休息吧。您还病着,再这么跪下去只会病得更厉害。”我道。
虽然和她没什么深交,可见她如此,我很是心酸。
“阿塔丽现在就我这个亲人,我不来陪陪她,她会闹的。阿塔丽脾气大着呢,我不守着她,她一定要骂我的。”她瞧着已经没了生命气息的阿塔丽,泪水涟涟。
我不敢再回头去看阿塔丽痛苦不堪的面容。我想,当豪格朝着她伸出那把夺取她性命的长剑时,她的心就已经死了。
阿木沙礼注视着我,泪如泉涌。
“福晋,您快起来!”我有些慌乱了,只见她正跪伏于地,双肩在不住地颤抖。
“雅吉,我求你个事。”我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哭腔。
“我活着只会拖累贝勒爷,我不打算苟活在这世上。等我死后……贝勒爷就……就托付给……你了……”她断断续续说着,声音哀伤至极,仿佛放弃了生的希望。
“您不可以死,快起来。”我拉着她的手臂,她却不肯。
“雅吉,我是将死之人,你就答应我罢!阿玛的意思是我非死不可,所以贝勒爷就算有心护我也没用了。我最放心不下他,也只有你照顾他,我才能安安心心地走。”她默默流着泪,手摩挲着放上了我的膝盖。
“您以为死就能解决问题了?贝勒爷和您夫妻多年,他绝对不要你死。福晋,您觉得岳托跟豪格是一类人么?”
阿木沙礼和他情同兄妹,他绝对不忍心下手的!可是代善非要置她于死地,这点我就有些想不通。
“有心之人正巴不得他放过我,眼下我只能死!贝勒爷托付给你是最安妥的,你不也喜欢他么?”
我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噎住了。她可以为了岳托而死,我能做到么?想到这里,我不由对这弱女子万般佩服。
我点了点头,柔声道:“我答应您,不过您也不可以死。”
她抬起头,眼里的笑意艰难升起了,可是她笑得太过苦涩。
“谢谢你。”她一把抱住了我,下巴顶在了我肩上,不住哭泣。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是轻拍着她的背。
出灵堂时,一名小厮已经在房门口守着,看上去好像等了有些时候了。
他对我道:“姑娘,贝勒爷请你去他房里一趟。”
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遂冷着道:“现在天色晚了,我还急着回宫里呢。”
“贝勒爷说已经和大汗打好招呼了,您今天可以不用回去,他叫您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见他一面。”
这是在变相逼人留下么?我很想骂人,却忍住了,而后不情愿跟了他来到了豪格的住处前。
“姑娘您自个进去,贝勒爷说除了您,谁都不可进去,不然我们的脑袋就……”
我的脚仿佛踩上了五零二,牢牢粘在原地没再向前,我完全不想去见他。
雪片不断打在我的伞上,发出声响。
终于,我还是把脚跨了出去,走上了被白雪覆盖的台阶。到门前时,我把伞收起,又在门前伫立良久后,才伸出手轻轻推了门。大概是我没怎么使力,门只被推开了一个小缝,于是我便加了力,一把推开了门。
浓烈的酒味将我团团包围,好几个酒囊躺在地上。
豪格正趴在桌上,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
“滚!谁叫你们这些狗奴才进来的?给我滚!”我走到了他身边,他突然发狂般大喊大叫起来。
他全身都是浓烈的酒味,我几乎就要打喷嚏。
豪格究竟喝了多少酒?望着散落在地上的不下二十个酒囊,我被他吓坏了。
见他如此颓废,原先的厌烦也减轻了几分,我轻轻将手放上了他的肩膀。
就在我的手心触到那层黑色绸缎布时,他如触电般把我的手甩开。
一个“滚”字刚出来半个音,他忽然失声了,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雅吉……你来了……”他像个病人一样颤颤巍巍站起,右手抚摸着我的脸颊,眼睛迷离如雌兔。
这只手上已经沾过了他妻子的鲜血。明明知道在帝王家素来无情,可我还是对这手极其抗拒,于是脸轻轻地抖了抖。
“我等你老久了。”他笑了,整个人软绵绵地坐到了凳子上,“不妄我等你这么久。”
我冷冷地开口说:“贝勒爷要我来,我不来不是找死么?”
他的笑容即刻凝固,一点点变为了痛楚。他背过身去,右手臂横放于桌上,头深深埋进了臂弯里。
“别叫我贝勒爷……叫我豪格……”
我眯起了眼睛,声音冰冷,毫无感情,“都是叫你,不过是称呼不同罢了。”
“知道为何要把你叫来?”他哑着声问道,没有抬起头。
“您看我像知道的?”我用了敬称。说真的,我现在只想赶快走,离开这座叫我不自在的府邸。
“不想知道我为何要活活掐死阿塔丽?”
掐死?我听到的说法,是他一剑刺死了阿塔丽,咋就变成掐死了?
“你不是一剑杀了她?”我打了个寒颤。
“那太便宜她了。”他的声音,平静得毫无波澜,仿佛杀的不是自己妻子,不过是一头蚂蚁。
掐死,是一个让人在不断的折磨中慢慢致死的过程,这绝对比一剑刺死叫人更为绝望,偏偏豪格选择了这种毫不见血,却比见血更为可怕的手段。
不过不管阿塔丽是被他刺死,还是被掐死都不重要了,总之他杀人,是因为阿塔丽是莽古济的余孽。豪格无非就是像林平之杀了岳灵珊一样,以此表忠心。
“不许走!”当我转身径直朝门外走去,却听到一声无比凄厉的怒吼。
脚停在了半路,我回头一看,豪格仍是伏在桌子上。
“贝勒爷,奴婢失陪了,我还得回宫去。”我淡然说着。
才转过身,恶狠狠的声音便响彻屋子。
“若要我死在你面前,你现在就出去!”我听到了他声音中彻骨的决绝与怒火。
“啪啦”数声,桌上的水壶被他摔了个粉碎,一大滩水泼到了地上,漫湿地上的一个个酒囊。
“你干什么?”就在我转身的一瞬间,我的眼睛不住瞪大了。
豪格的左手中紧握一块水壶的碎片,尖锐处抵在了喉部。
“贝勒爷,您这是……”小厮们同样瞪大了眼睛冲到了门前。
“滚!都给我滚远了!”没等小厮跨过门开,豪格火山爆发般的吼声便刺破了我的耳膜,额上青筋一根根暴起。
小厮们犹犹豫豫的,还想进来劝阻,却被豪格吓了个魂不附体,脸色煞白,跌跌撞撞地走开了。
豪格的眼中有极其凄凉的绝望与痛苦。
“是留下还是我死,自己选一个!”豪格越握越紧,鲜血流过手心,又沿着手臂往他的衣袖里流去。
他没有开玩笑的,我只要一个不小心,他只怕真要死在我面前。
“给我!”我两三步跨到他面前,伸出了手,狠命试着将碎片从他手中抢出,他却没有放手的迹象。
“给我!”这一声大喊,我险些将整个喉咙给喊出来了。
我尝试着掰开他的手指,可我的力气根本不能和这个自幼习武的大将比。
我将拇指与食指死捏着碎片,结果拇指顶在了锋利的边缘处,被扎出了血点。
他力气实在太大,我绝望看着碎片一点点靠近他的喉头。
“快放开!”望着血环绕着他的手臂流下,我又一次喊破了声音,就在那时,我瞄见自己身边摆了只酒气浓烈的,倒满了应该是酒水的瓷碗。
“别动它!”就在我朝瓷碗伸手时,豪格忽然一声大吼,伸过手要抢夺那只碗。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把将酒水往他的眼睛上泼去。
“啊!”无数液体从他的眼睛处流下,他发出了一声惨叫。
“哐当”一声,瓷片掉在了地上,豪格的双手紧按上眼睛,表情极为痛苦。
“豪格!”我慌了神,“不要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