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腥风血雨（阿塔丽番外）

　　“我额涅死了，你满意了？”我死死咬着颤动不已的双唇，直到点点血迹从苍白的唇上渗出。
　　豪格没有抬头，他正坐在书案前，埋头处理着镶黄旗的公文。
　　书房里生着火炭，可是我的身子却在不住发抖。
　　“滚。”豪格不痛不痒下了直白的逐客令。
　　“豪格……”我“扑通”一声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跪爬到了豪格的身前，颤抖着伸出手，扯住了他的裤腿。
　　好多泪，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还滴在了豪格的靴子上。
　　“我额涅没有谋反！大汗为什么……”我死死揪着他的裤腿，可是豪格似乎忽略了我的存在。
　　冷僧机前来告发后，济尔哈朗立即带着刑部的人，连夜分批赶往我五舅舅和十舅舅的府邸，还在我五舅舅的王府中搜出了十六枚刻有“金国皇帝之印”的木牌，以此定了罪。
　　铁证如山下，额涅竟然真的承认了自己意图谋反！刑部审判后，额涅被判凌迟，两位已故的舅舅被抄家。
　　“豪格，我额涅是冤枉的！那个冷僧机满口胡言啊！你想想，他不过随便胡编几句，大汗就提拔他做了三等梅勒章京，多少人一辈子都混不到这个位子，他随随便便就有了！你不是傻子，难道看不出有猫腻吗？那些什么木牌，要伪造也不是难事啊！”我将头靠在了他的膝盖上，眼泪落在了地上，落在了他的黑色马靴上。
　　“给我打住！我靴子湿了！”
　　“啊！”我的心口被用力一蹬，整个人趴倒在了地上，额头差点磕在冰冷的地上。
　　我的眼泪，似乎就要结成冰，冰进我只剩下绝望的心。
　　今天早上，我额涅被凌迟处死，大汗命所有贝勒的福晋，还有宫中女官们前去观看，现在母亲的惨叫声还在我耳边回响！姐姐则是不声不响地就晕倒了！
　　我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冲上去，挡在额涅面前，为她挡住刽子手！
　　先前我还抱了最后一点希望，希望豪格看在我得亲眼目睹母亲惨死的份上，还能安慰几句，可是……
　　从事发到现在，刑场上每天都是惨叫声不断，前前后后一千多名正蓝旗将士受到牵连而被处死！
　　“好，你不愿帮我额涅就算了！可是你为什么不劝劝大汗，叫他不要让我姐姐去刑场？眼下她病得起不来，你满意了？”我站了起来，颤抖着伸出手指着豪格。
　　“哐啷”几声，我一股气将豪格面前的砚台用力砸到地上。墨汁飞出，我浅灰色的衣裙上瞬时喷上无数黑点。
　　“不要妨碍我办事！”豪格“啪”的一声将毛笔按在公文上，他面无表情望着我，“你知道你姐姐身体弱，你就不会多安慰她几句？”
　　“你……”我的双唇不住颤抖着，忽然间，我一哗啦将豪格面前所有的公文尽数扫到了地上。
　　豪格……你可以那么疼你妹妹，却没法理解我对姐姐的感情？没等我想清楚原因，“啪”的一声，我的脸上迎来了豪格重重的一记耳光。
　　“来人！把福晋带回房间去，不许她出来！胆敢让她出来的，军法处置！”
　　“军法？”我冷笑一声，眼泪却又流了下来，“你就是这样对你的恩人么？这些年，如果没有我、我额涅、我的两个舅舅，你现在就什么都不是！现在你是打算过河拆桥了么？我如此帮你，你是瞎了眼么？竟然全都没看到！”
　　豪格，他……枉我为他付出了所有的真心！当年两位舅舅还在的时候，我可是想尽了法子拉拢他们，为他争取正蓝旗的支持啊！他根本就脱不开两位舅舅对他的鼎力相助！不然，不然他有什么资本可以和他最恨的岳托相抗衡？他额涅根本不受宠，又死得早，没有我，没有我额涅和我舅舅，他的所有爵位名誉都只是一纸空文！
　　“行了，如果你真想死，我一定成全你。”
　　我突然发现，豪格冰冷至极的眼睛里升起了可怕的杀气。
　　“在我还有理智时你快给我滚！”说着，他俯下身子，将掉落一地的公文拾起，又令小厮拿了新的砚台来，研好了墨。
　　“好，我去看看我姐姐，可以了吧？”
　　“你马上从这里消失！”豪格在一份公文上写下了“准”字。
　　我失魂落魄地来到了岳托府上，才走到姐姐房前，就看到穆塔嘉正端着药从一旁走来。
　　我忙迎上去，“穆塔嘉，我姐姐怎样了？”
　　穆塔嘉的面上，同样挂着好多泪痕。
　　“到底她怎样了？我姐夫在府上么？”我的心一沉，两眼开始发黑。
　　“格格昏迷不醒，贝勒爷还在宫里办事。我遣人去告诉他格格病倒了，他只说他办完事，就回来。”
　　办事办事，男人怎么永远有办不完的事？为什么他们永远这么忙？
　　“如果躺在那儿的，是那个贱女人，他早就冲回来了对不？”我绝望地笑着，还看见穆塔嘉一听到“布拉穆•雅吉”这个我无比憎恨的名字时，险些将药碗扔到地上。
　　是，都是因为她，岳托的心都不在姐姐这儿！亏姐姐和他自幼一起长大！
　　“布拉穆•雅吉……你这头狐狸精！”我抬起头，朝着灰蒙蒙的天空撕心裂肺喊着。
　　“二格格，求求您，不要提那头狐狸精的名字好么？”穆塔嘉忽然流下的眼泪，落进了褐色的药汁里。
　　“额涅……额涅……”姐姐面色惨白地躺着，不住痛苦呓语，泪水一直在沿着她的眼角滑下。
　　“她怎么还在哭？姐姐，我来了。”我拿出自己的帕子，轻轻为姐姐抹去泪水，可是我自个的眼泪，却不争气地落进了姐姐的凌乱的头发里。
　　姐姐的额头好烫！从在刑场起，姐姐的泪就没停过，仿佛所有的眼泪都快要流干了。
　　亲眼看着我们的额涅惨死在自己面前，还要面对其他福晋们异样的眼光，这样的痛，却全叫我和姐姐两个可怜的女人给承担了。
　　“额涅……额涅是你吗？”姐姐依旧紧闭着双目，嘴唇毫无血色，左手颤抖着抓住了我冰冷的手。
　　“额涅，额涅，你别走！”姐姐死死抓着我的手，泪流满面，长长的睫毛被打湿了。我哽咽着，不住点头，而后接过了穆塔嘉递来的药。
　　一碗药喝下去，姐姐渐渐停止了呓语，安然睡去，只是她的眼泪还在淌着。
　　“大夫，姐姐到底怎样了？”望着大夫把了许久的脉，我几乎就要崩溃。
　　姐姐身体一直不好，可是瞧大夫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看。
　　“福晋长年郁结，早就落下了病根子……”他顿了顿，“现在又遇上这样的事情，这病得静心调养……只是……就算这样，也只能是尽可能减轻了。”说着，大夫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背起了药箱。
　　我死死握着自己的拳头，忽然间夺门而出。
　　“二格格！二格格你去哪儿？”我的小丫鬟紧追于身后。
　　“布拉穆•雅吉，我恨你！你夺走了豪格，为什么连我姐姐都不放过？都是你，岳托贝勒爷不再像以前一样全心爱着姐姐！现在她郁郁成疾了，你满意了吧？你非要姐姐死了才开心？”我的脑子，我的心在大声骂着那个害了我，也害了姐姐的女人。
　　我冲到了姐夫的府邸门前，又想直接闯进王宫，一刀杀了那个女人，让她给我们额涅当祭品！
　　那天额涅本想当着所有人的面揭发她和豪格的关系，偏生济尔哈朗竟然也插手了！可是，额涅临死前一天，竟然还对我说，如果我想在她死后还能活命，就得去找那个女人，只要她对姐夫和豪格开口，姐姐和我就都能活下去。
　　额涅，额涅她真的是傻啊！找她，找她有用么？
　　“啊！”我绊在了门槛上，整个身子向前倒去。
　　“小心！”就在膝盖快撞上石板，有双手及时扶住了我。
　　“你跑什么？”岳托有些不满地望着我，可很快稍稍放柔了语气，“小心点。”
　　“你还会关心我？姐夫，你居然还能关心别的女人啊？我还以为你只会关心那只邪门的狐狸精！”我凄凉地笑了出来。
　　“胡话说够了没？你们二格格是不是疯了？”瞧着我的神情，岳托冷冷问着我的贴身丫鬟。
　　“贝勒爷……我不知道怎么了，大夫来给大格格诊脉，说格格心情郁结什么的，二格格听后就……”
　　其实姐夫也知道，姐姐是因为雅吉才会这样子的。
　　“姐夫！你说啊！你什么时候关心过我姐姐？”我死死揪住了岳托暗蓝色的衣襟。
　　忽然间我被他一把推开，他眼中的怒火燃遍了我全身，“我待她如亲妹妹，这点我问心无愧，你马上给我闭嘴！”
　　“那好！”我颤抖着举起手，指着他，“我问你，如果现在病倒的是那只狐狸……”
　　“啪！”没等我说完，我就挨了今天的第二记耳光。
　　“我告诉你，她是好人！你快点送你们格格回去，别让她在这儿胡闹！”岳托撂下话后，他径直进了府门。
　　雅吉雅吉，他和豪格一样，满脑子都是雅吉！
　　我一脚踹开了书房的大门，可是他不在里面。
　　“豪格！你快给我出来！”我满书房寻找豪格的影子，可是他真不在。
　　我哗啦哗啦把书架上的书本尽数扫到地上。
　　“格格，您别这样，书架怎么能躲人呢？格格您住手吧……不然……贝勒爷会发大火的。”我的丫鬟怯生生把书本捡起，我马上硬硬把那书从她手里全抢了过来。
　　“格格你别这样！”小丫鬟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我没有理她，疯狂地开始撕着书本，可是书本装订牢固，我竟然都撕不开！
　　“住手！”寒冰般的声音掉入了我的心里，忽然间，手上的书无力地落到地上。
　　豪格终于出现了，双眼冷如电。原本身着普通居家装的他，还有几分幻觉般的温和，可现在，他通身只剩下了满满的杀气。
　　“出去！”豪格指着我的小丫鬟，而她一见到豪格，脚步全在打颤。
　　看见他的眼神时，我所有的愤怒都憋住了，瘫软地跪在了地上。
　　“啊——”我不知怎的，竟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恸哭，眼泪在地上迅速聚成了一滩水。
　　“别在我书房里鬼哭狼嚎！”豪格走到我面前，右手粗鲁地捏紧了我正在滴着眼泪的下巴。
　　“这个家是我们俩的！你的书房难道不是我的？”我流着泪，冷然问道。
　　“我什么时候告诉你的？你以为你嫁给我，就是我福晋了？”
　　“你娶的人是我，不是那个布拉穆•雅吉！我是你名正言顺的大福晋，有种你抵赖啊！不错你只碰过我一次，可是你也赖不掉！那头狐狸精到底施了什么邪门的把戏你会被她迷成这样？”我的右手死命捶着他的肩膀，恨不得将他给活活捶死！
　　我不顾一切地大声哭喊着，恨不得将那个臭女人从他的脑子里给喊出来！
　　从小到大，我几乎都不曾向豪格发火。我我真的舍不得对他发脾气。
　　现在我爆发了，是被他活活逼出来的！
　　“从你和你额涅对她下杀手起，我就没当你是我妻子了。”他眼中的杀气，正如大雾般蒙上了他的眼睛。
　　就如一道闪电劈在身上一般，我僵住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
　　豪格捏着我下巴的右手松开了，可是他把右手掐上了我的脖子。
　　“辽阳城郊的杀手，还有察哈尔的杀手，难道不是你和你额涅派的？宫里人多，你们不好下手，所以就趁着她出去时……”他的右手就像系在我脖子上的绳子般，越来越紧。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阴冷的残笑。
　　我在慢慢走向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变成了一次受刑。
　　“阿塔丽，哎！早知道有今天，我死也不会让你嫁给豪格的！”看着豪格那双除了冷酷，便没有任何感情的双眼，我想起了额涅临死前对我说的话。
　　她被行刑前一天，偷偷差人让我去那个阴森森的地牢见她一面。
　　“不，额涅，您不让我嫁给他，我怎么活？”我隔着铁栅栏，握紧了额涅枯瘦而冰冷的手。
　　她头发中有好多好多杂草，灰尘密布的脸上，那双眼睛褪去了所有的锐利，唯有无尽的慈爱与遗憾。
　　“不是额涅说你，爱上豪格那种没良心的，真的是瞎了眼！”额涅虽然面带怒意，可是一行眼泪却紧接着流了下来。
　　眼泪所经之处，灰尘也被洗掉了，露出了些许白净。
　　“算了额涅，是豪格自己瞎了眼，看不见我对他的好，满脑子都是那个叫布拉穆•雅吉的混账女人！”我骤然提高了嗓音，咒骂与哭腔回响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
　　“阿塔丽，你听额涅说，一定听仔细了。”忽然间，额涅的神情万分严肃，“你答应额涅，一定要做到这件事。”
　　我点了点头，额涅嘴唇颤抖着，双目微闭，深吸一气。
　　“额涅马上就要去见你郭罗玛法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岳托那孩子对阿木沙礼不薄，他肯定会全力照顾你姐姐的。豪格对你没有情，我一旦走了，他对你只怕……”额涅抿着双唇，死死握着我的手，仿佛我很快会离开她，“我知道这件事很难，但是你一定要做到。我死后，你马上去找布拉穆•雅吉，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让她劝豪格不要对你动手。豪格对她有求必应，只要她开口你就不会有危险。”
　　“额涅！”我恨不得扇额涅一个耳光，“我不会去求她的！”
　　“乖，阿塔丽，我知道你恨她，可是那女人其实不是什么坏心肠的人。想要劝动她，你只要能放下脸面就行了，反正她对豪格开口，豪格不会拒绝的！”
　　突然间，我没法再呼吸了。额涅慈爱的眼神消失了，只剩下了豪格那双比魔鬼还可怕的眼睛！
　　额涅……对不起……我没有去找她……我……我做不到苟且偷生……
　　当豪格的手松开时，我的眼前已经是一片黑暗，意识也在一点点离我而去。
　　我感觉自己似乎就像冬天的雪花一样，一点点飘在了地上。
　　雅吉……你……如果可能……你……替我好好爱豪格……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