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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手(二)

作品名称:王二狗的白日梦      作者:小楼昨夜又东风      发布时间:2015-09-27 17:52:14      字数:4810

  我们沿着这个城市墙楼的边旁之下,肩并肩走着,半晌也是无语。
  “我发现你是个很怪的人!”母亲戛然停下脚步,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着:
  “不仅是现在,以前也是这样。我发现你从小就不喜欢跟别人说话,像是有意远离人群一样。为什么你会这么不喜欢跟别人交流呢?你谁都不理,难道就不怕终有一天,谁都不理你了吗?”
  我撇过母亲的问题,径直朝着小道走去,并时刻伴着身体微幅的颤抖。而母亲,又只好从后面一步两步地赶了上来。
  见罢,她只好也撇过方才的问题,煞有介事地指着百米开外的人声鼎沸叫嚷着:
  “你看,那儿就是菜场,半年前才搬到咱家楼下的,菜场边上就是水果店,水果店的隔壁就是肉铺!你平时喝汤用的排骨和筒子骨,都是在这家买的!”
  这是个很奇怪的事情:我明明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却对这个世界陌生得一无所知。我不知道眼前的这些个人因何而喜,因何而悲,又为何而忙碌,为何而休闲。我压根就不了解人类!我不知道是谁起先创造了人类这个物种,然后任其肆意繁衍生息,等到人类进化到了足以毁灭自身及众生的时候,再一切归零。人在忍受着苦难煎熬的时候,总有着满脑子的疑惑。当你的生命充满着苦难,当你的生命被苦难充斥得除了苦难便无其他的时候,你的人生,本就是个问题了。
  “要不你和我一起去买肉?”母亲试问着我。
  不!对于一个没有手的人来说,他什么都做不了。而正因如此,正好便给了我一个什么也不必去做的借口,我注定不再同寻常人一样了。
  “我不去!”我着实到了什么也不想做的地步了。
  “好!好!那你就在这儿待着,可别跑远了!”母亲一声叮嘱以后,便只身前往了肉铺。
  而正是在母亲到达那肉铺的须臾以后,我便远远望着了她正与那肉铺的老板争吵着什么,于是我便走近了他们,背对着他们斜睨偷听到:
  “我都说了,这排骨三十一块钱,筒子骨十一块钱,总共四十二块钱,一分都不能少!”穿着沁满了血色的肚兜,肉铺老板挺着个圆润溜滑的啤酒肚,一副视死如归,不容商榷的模样。
  而母亲,则是如同在生死关头挣扎着一般,连连求着情:
  “哟!我总是在你这儿买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么照顾你的生意,你就跟我抹个零头,四十块钱不行吗?”
  “不行!就是不行!要是一次两次也就算了,你三番两次地这样搞,恐怕不好吧?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的话,我的肉铺还用不用赚钱了?”
  “要是你的肉足斤足两,我也不会这样啊!我每次回家后再称你的肉,每次都会少那么一、二两的样子,我看你是不是往那肉里灌了……”
  “你放屁!”肉铺老板分明刹时红了眼,三两步便离开肉铺走到了母亲目下,张牙舞爪地冲母亲吼道:
  “你听谁说的?听谁说的?我跟你说,要不是亲眼看见的事,就不要乱说!你得知道,在没有亲眼看见的情况下,所有听说的事儿,都是胡说,既然这样,那就不要再到处去乱说了!听见了吗?”那满身肥膘的家伙继而连并着人群一贯而吼去,方才还是唏嘘不断的人群,顿时便静了下来。
  “还有你!你这个臭婆娘!以后你的肉我还不卖了!卖你肉干嘛?让你去养你那个废物儿子?”
  “你住嘴!不许你说我儿子!”母亲满身委屈,我从来也不曾看到平日里在我面前温柔得近乎殷切的母亲,此刻竟暴躁得如同一个疯子一般,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扯住那肉铺老板的肚兜,继而使尽了十二分的力气,把那连同排骨、筒子骨在内的骨肉甩向肉铺老板的头上。
  在人群的协调之下,他们两人的战事才渐次平息了下来。
  我站在不远又不近的地方,就这么暗自咬着牙齿!我早已连那握住铮铮铁拳的本事也没有了啊!是的,我已残废到了什么也做不了的地步了!但我却还是和寻常之人有些苟同之处的:毕竟,身为人,我和他们一样会生气,甚至于此,我比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卯足了力气,挺着十分滑稽的肩头便冲着那肉铺的老板跑去,不料却被沿路而回的母亲拦住了:
  “走,咱们回家去!”
  “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义愤填膺着说。
  “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事儿了!”我满脸彷徨地看着母亲,又不禁为我的无能而死死咬着牙齿。
  “你要是觉得你有什么事情做不了的,没关系,妈妈帮你!就像挤牙膏、就像穿鞋子、就像刚才你要打那个买肉的!这些,妈妈都可以帮你做!不过,别人可以帮你生活,却没有谁可以替你活着!活着,那是你一个人的事儿,谁也帮不了你,所以不要指望有谁可以帮你活着,在这件事上,你自己得用点功!虽然你看着街头之上,还是有很多让我们活得费力的人和事,但任何事都不能打垮你!”对于生死,母亲似乎比我要更加敏感,她还是那般意映戚戚地鼓励着我,还是用那般柔软的手臂拥抱着我,这是我这两年一直向往着的却又无法给她的回报。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为了那两块钱跟人家争得你死我活的,有那个必要吗?”我望着母亲那充满血丝的眼睛问道。
  “买一次可以节约两块钱,多买几次就可以节约十几块钱啊!这十几块钱,就又够我跟你买一斤排骨了!”母亲虽是义正辞严地回答着我的问题,却分明还是掩盖不住她溢于言表的那份尴尬。
  末了,我有意地被母亲的脚步甩除了十米开外。可对于如今都备受闲人冷眼的我们而言,似乎也不再相互计较着拉着对方一同沦为众矢之的了。不一会儿,母亲踱到了与我并肩的距离了,又是不一会儿,她竟渐次远离了我,跟不上了我的脚步。
  我回过头,只见母亲一人蹲在那里捂着小腹,我看不清她那被双膝掩盖着的变形的面目。
  “你怎么了!”我回过头去,跑到了她的身边问道。
  “没事儿!”我还是看不见她那掩盖下的面容。
  “走!咱们去医院!”我能做的,只是用肩膀推着她的身体。
  “我,我真的没事儿!”为了让我放心,她这才露出了她那狰狞着的面容。显然,即便是她竭力勉强出来的一笑,也耗费了她的不少气力。若不是她身后有棵树支撑着,她是绝无再有坚持着不趴下的气力的。
  “你走吧!你自己先走!”
  “不,我要跟你一起走!”
  “你又不是没有脚!难道连走也不会吗?”
  “但我要跟你一起走!”我耷拉下身子,像一条无助的畜生一般竭力地失声咆哮着。
  “可是总得有一个人要先走的啊……”母亲呜咽着,继而不改当初地冲我吼道:
  “走!走!走啊!”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我最后一次有机会听她的话了!
  母亲像个牧羊人,把我朝着远处那个苍茫、荒凉、无边无垠的寂寥尽头赶去。
  而我眼前的这片黑夜,宛如一口深井一般——那深井内虚无缥缈的星星和月亮,无时不刻地告诉着我——这个世界是如此的虚假!
  我疲惫、迷茫地落入了夜幕,跌入了那口深井。我想,如我一般的人,如若不想跌入那永恒的黑夜之中,都是需要被一双手给拉起来的!
  毕竟,当一个人不知为什么而活着的时候,那么死,也显得名正言顺了!
  我在黑夜的庇护之下,掩着身子跑回了家里。
  母亲并未随之跟着进来,即便是一刻又一刻,一时复一时,她也还是没有出现,就好似我出去一趟便把她给弄丢了似的。
  这让我意识到:人在上辈子,一定是造了偌大的孽,以致于今生要还那无底洞似的债。即便你是一丝不挂地来到这个世界上,你也得饱受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痛失一切的痛苦。于是乎,我才渐渐开始意识到我接下来将要失去的是什么。
  与往前皆不相同的是,如今我不再寻着如何去死,相反的,我在想,倘若我真的侥幸说服了自个儿活了下来,迎接我的,又该是什么——我会像个呆子一般成天整夜地凝视着母亲昔日坐过的床榻;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门口期待着母亲回来那一刻的推门而入;像个疯子一般满世界地去寻找那早已离开这个世界的母亲。而无论如何,管不了我是如何癫狂似的寻找她,我还是会有所慰藉的。我知道,不管我在哪里,她都绝是不会舍得弃我而去的。
  我又是站在这个舍我其谁的阳台之上,鸟瞰着这个我看得不甚透彻的世界。这是足够叫我自信得起来的事情了,即便同样是低着头,但却与在那人前卑而俯首大不之一样。
  蓦地,我看见就在方才那个肉铺旁边,渐次累积起了偌大的人群。不知是为何,这种望眼欲穿的无助之感,让我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距离之感。或许是有什么即将离我而远去,又或者说是我即将被这突如其来的惊愕抛出个老远,而可以知道的,便是那眼前、远方的人。
  我往常便已知晓这个道理,而直到如今,才算说得上是通晓的了:奇装异服固然吸人眼球,而赤身裸体的身体才足以叫人咋舌,我觉得这便是种好的现象——我并不是说要所有的人都返璞归真,但至少,对于这些,不能麻木不仁!
  我想,这世上除了生以外,更加叫人难以袖手旁观的,便是死了。面着就在眼前进行着的死亡,着实又叫一些即便是事不关己的人都一并聚了起来。
  即便我真是个傻子,我也该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我像条疯狗一样冲下楼去。
  “妈!”我的一声令下,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心照不宣地让出了道,我不费吹灰之力便挤入了人群。
  “你们都站在这儿干什么?干什么?还不赶快打电话叫救护车!现在人都快要死了,你们还在这儿看什么热闹!老婆,刚才叫你打电话叫救护车,你打了没啊?快点打啊!”我探出身体寻那声音而去,不想说话的正是方才那肉铺的老板,母亲正躺在他的怀中失了血色,脸色煞白,了无生气。
  “打了!打了!我早就打了电话!他们说马上派人过来!”那肉铺老板的妻子语色凝然地答道。
  我凝神屏气地看过母亲,她正在朝着她眼前的那片深邃得不知所踪的黑夜瞪着老大的眼睛。原来她早已竭力,如今竟连眨眼的功夫也不再有了。等到那肉铺老板也发现了这一点,便是他替我伸手闭上了母亲的眼睛。
  “节哀顺变吧!”他似乎显得比我还要痛心疾首得许多。
  “要早知道她病到了这步田地,谁还狠得下心来跟她计较些什么呢?”他表出了他带有过分谴责的无知行为。
  而关于我的那份无知,也终是抵不过时间的检验。我记得她一年前便同我说过,她的肝硬化已经到了不可想像的地步。彼时深陷命运泥潭的我,却是头也不回地同她不冷不热地道了句——“去医院看看吧!”而她似乎比我还要过分依赖这个家,竟一门心思地留在家里为我日以不断地熬出一碗又一碗的排骨汤。这是她一直在做的事情,甚至让我觉着,这便是她活着唯一能做的事情——直到我忘却了她的病情,正如她也忘却了她的病情一般。直到肝癌再以肝硬化的名义卷土重来,才让我的那份无知在尘土之中琅琅作响。
  “她说让我告诉她那个不懂事的儿子,要他活下去!”好似不是同我说的,肉铺老板撇过身体。而我不想,这话竟是从一个将死之人的口中说出来的。
  我蹲下身子,突然意识到,我早已没有了抱起她的本事。而关于这件事的一点想法,却是在我这两年来便一直知晓着的:人的无能为力,表现在我们对任何事物的无能为力。你生下来便注定这辈子什么也挽留不住,而这个,与你有没有双手,却无甚的干系。
  不刻救护车便鸣声而来。这是我第一次对这鸣声感到眩晕。我没有胆量同母亲一同上那救护车,只是在众人除了同情便再是怜悯的“关怀”之中摇摇欲坠着。那肉铺老板似乎还想做些补偿,一顾地便朝我迎上头来,见罢,我又加快了步伐,又一次地跌入了那张夜幕之中。
  回到家,我得尝试我这两年来不曾尝试过的事情——开门,开启那扇紧闭着的大门。我嘴里含着钥匙,躬下身子将钥匙插入锁芯之内,扭头转动着身子,然后,便是摔出了一个狗吃屎。我放弃了挣扎,转而用身体和头颅朝那大门顶撞而去,而最终迎接我的,却不再是母亲的鼓励与她那一双替我生活着的手。
  我蓦地意识到,这一生,也不再有机会得到母亲的鼓励,为了活下去,我只得鼓励自己:想死的时候,就下楼去看看那些想死的却又同母亲一般因为什么而活到了现在的人,我便知道该如何坚持下去了。
  我急忙叼住了钥匙,努力翻滚着身子开了门,跌撞地跑来了阳台之上,这是母亲同我一同站着过的地方——她的鼓励,只是为了我的生活;而要活下去,这终究还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儿。
  我是在一瞬间明白过来的:说活着太痛苦的人,未免太过肤浅了,真正叫人痛苦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我并没有像别人那样用双手作以喇叭状以聚拢声音,我只是用我自己的方式,在这里大声呐喊出——“妈!”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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