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章 占卜（一） 27章 占卜（二）

　　占卜（一）
　　
　　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有婚丧嫁娶起房上梁以及生意开业之时，占卜择日的悠久传统。
　　据说，凡是在良辰吉日上操办起来的事儿，无论大小，那些个瓷牙咧嘴的小妖小鬼们都会在沿途积极配合，听从你的调度，然后自觉地消失几日，以便给你腾出足够的空间和时间来，将事情办的顺风顺水，圆圆满满。
　　反之，则出门碰头，喝水呛住，不是立地怔住，就是人仰马翻。
　　看来大中华属地上的鬼精们，既便是到了地下世界，也还是颇懂几分人情世故。这似乎与西方世界里那种不分时节，事事一心只求主庇佑的做法大相径庭。要不然为什么说，当面对强大的西方世界咄咄逼人的攻势时，似乎只有中国人，才会理直气壮地强调自己的地域特色呢。
　　食品加工厂开业，对于袁崇义他们一伙来讲，自然是一等一的头等大事，丝毫松懈不得。
　　而如何成功地选取出一个能够让大家都诚心欢喜的良辰吉日，就成了相得贵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所苦思冥想的一件重大心病。
　　由于事关公司的兴衰存亡，更由于，这是自上次公司开会期间，自己被无缘无故地剥夺了大部分的实权之后，袁崇义再一次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由自己来办理。所以对于相得贵来说，此次授权，颇有几分东山再起的意味。无论如何，他都得把握住这一次难得的机会，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以便为自己重出江湖，赢得足够的人气和人脉。
　　为此，相得贵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几乎达到了废寝忘食的熬人地步。
　　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相得贵为选取一个良辰吉日，几乎翻烂了市面上所能找得到的所有卦书黄历，而依然一无所获时，一次意外的机会，突然来到了相得贵的面前。相得贵欣喜若狂，迅速出击，一举搞定了良辰吉日。
　　
　　有一次，在一个有众多老同学参加的聚会上，相得贵作为同学群里，唯一一位连连失意，需要紧急安抚的对象，被特邀参加了由市委孙秘书发起的一场同学会晚宴。
　　对于同学会，相得贵的心中，几乎有着一种本能的排斥心理。特别是在自己从厂级领导岗位上被人踹下来之后，相得贵对于同学会的反感与日俱增，几乎达到了怒目相视的地步。
　　相得贵老年官场失意，早年在情场上尽管播种不辍，怎奈自己先天性的劣势，一览无余，最终也是颗粒无收。人生最能展现自己风采的两大战场，几乎同时对自己亮起了红灯。尤其是，当看到那一些混的人模狗样的老同学，借故同学相聚的机会，彼此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相得贵更是大受刺激，叫苦连天。
　　因而，当孙大秘书的邀约不期而至时，相得贵内外交困，正抓耳挠腮地在搜刮一个公司开业的良辰吉日。谁知，那位一向对自己不甚感冒的市委的孙秘书，在听罢相得贵一阵唉声叹气的哭诉之后，一改常态，不禁对自己问寒问暖，关怀备至。末了，还主动地给老同学联系了一位道行深厚的占卦老手，并且一脸神圣的告诉相得贵，说，自己已经给老同学提前预约了一个星期一的卦位。
　　相得贵一听，心中顿时感激得一塌糊涂：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看看，就连从前只敢在地摊巷尾悄悄现身的占卦这一行，如今，竟也跟医院的专家挂号一个级别，也都需要提前预约定位了！
　　原来啊，这孙秘书给相得贵联系的这位卦师，可不是一般的小字号江湖人士。在岛城乃至胶东半岛，赫赫有名，素有“孟一卦”的美名。而关于他的真实名字，如今，却倒是很少有人能够提起了。
　　这孟一卦啊，有一天字号的怪癖，那就是无论你是怎样腰缠万贯的大款，也无论你是有着啥样显赫地位的达官贵人，他孟一卦一天只能给出一个卦号，余者一概不候。并且星期六星期天闭门谢客，与法定休息日全线接轨。
　　这几乎是在咱们的国家公务员编制之外，唯一享受此等待遇的民间人士。
　　要说这梦一卦啊，其实，早年也不似现在这般牛逼哄哄一副姜太公钓鱼的等闲模样儿；更多的时候，他甚至还得仰仗大哥大嫂的接济，才能够勉强度过一日三餐的苦日子呢。
　　
　　原来，孟一卦的大哥早年结婚，其嫂夫人一直不曾生育。为这事儿一家老老小小是没少操了心。孟一卦呢，自然是心高眼亮，不急不躁。当别人问及嫂子的身孕时，他只是缓缓地摇着头，笑而不答，一副高深莫测的诸葛孔明模样。
　　于是这就更加引起了周围邻居的好奇之心，人们挤眼弄鼻，议论纷纷。直到有一天，当梦一卦被哥嫂当面硬逼着，一通连训带诈的开导之后，他才慢吞吞地吐出几个字：哥嫂是后天得子呢。
　　果然，在他的哥哥三十六岁那一年的春分时节，一阵龙卷风刮过之后，一个胖胖乎乎的小子降生了。一家人那个高兴劲呀，恨不得将喜讯贴满了所有的大街小巷。可再一看此时的孟一卦，却紧锁眉宇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当别人兴冲冲的向他道贺的时候，他也低头不答，只顾一个人在那里渡步叹息。
　　转眼之间就到了降生儿过百岁日的那一天上，亲戚朋友们一番热闹欢庆自不必说。倒是孟一卦异常冷静，酒过三巡之后，起身离座来到了院子的中央。然后阴沉着脸，吩咐家人把小侄儿抱出来，让自己瞧一瞧。
　　众人不敢怠慢，一溜烟似地跑进屋里将婴儿抱出来，然后双手捧送着递到了孟一卦的手中。只见孟一卦掀去头巾低头看了看，突然冷笑一声就将婴儿举过了头顶，猛地就往脚下摔去。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扑上身来死命地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胳膊，然后将婴儿从他的手中夺了下来。孟一卦一愣，半晌无语，最后猛地一跺脚仰面朝天大叫一声：“我家祖上没曾一人祸害乡里，不想今日竟生下了这等孽种，日后必让列祖列宗蒙羞含愧，唉！唉！。”说罢“扑通”一声跪到在地，向着正北方向连连叩首，然后起身扬长而去。
　　
　　离别家乡，孟一卦就在京城的一家茶馆里靠打杂为生。仗着口齿伶俐，人又机灵善于察言观色，因而深得老板的赏识。老板呢，膝下无儿，只有一千金小姐，正愁没有人肯来做自己倒插门的女婿，为自己养老送终。如今见到孟一卦独身一人，正是自己的意中女婿。于是就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孟一卦。
　　又过了七年八年，老板老板娘双双撒手西天，整个京城的一揽子生意，就全部归到了孟一卦的名下。
　　家也安了，财产也有了。酒足饭饱之余，孟一卦就不免想起了家中的往事。于是就叫伙计将侄儿的生辰属相写成一条幅，挂在茶馆的客厅当中。然后吩咐伙计，留意来此品茶的过往客人当中，有什么不同的批注，赶快告知。
　　偌大的京城，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自有藏龙卧虎之辈。一连数月，小伙计所报告的实情，与自己当年的卜算皆是大同小异，没有什么根本的差异。孟一卦每每听罢，无不仰天长叹一番，然后摆摆手，示意小伙计挂起族谱焚香叩首，大有愧对祖上之意。
　　
　　占卜（二）
　　
　　忽然有那么一天，小伙计慌慌张张地跑进后屋告诉孟一卦，说今日里来了两位气度不凡的高人。进屋坐定，见到客厅当中悬挂着的条幅，就一边品茶一边细细地啄磨开来。其中的一位年长者说道：此等生辰属相，若是男丁，日后必是江洋大盗无疑；若是女丁，日后必成压寨夫人。龙遇狂风兴风作浪，这样的龙属生辰多有祸及无辜之嫌。但若是能在孩子百岁生日的那一天上，见得天日，幸得阳气，则命运可转，日后必成国家栋梁之才。
　　伙计听罢，连忙传唤过人来照料前后，自己则一溜身钻进后院，将所听到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孟一卦。孟一卦一听，“哎呀”一声从床上连忙爬起，拍着自己的脑门追了出起。到了前厅，早已不见了两位长者的身影，只见刚刚喝剩的茶还冒着缕缕香气。
　　孟一卦返身回屋，一边渡着步，一边兴奋地搓着自己的胸口。末了告诉夫人，说，自己的侄儿既然让自己在百岁生日的那一天抱到了屋外，无意当中见到了天日，这正验应了两位长者的卦算，想必日后定成大器。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哪。自己的卜算到底还是差那么一截子。得了，咱在这京城的地儿上，呆的也差不多了，该归根还乡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变卖家产遣送仆人。不几日，梦一卦就带着一大宗的钱项，携带着夫人，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
　　
　　见到侄儿，果然是眉清目秀，言谈举止之间，无不透露着一股凛凛帅气。孟一卦越发相信了那两位长者的卜算。于是就告诉人们说，自己到京城后，是如何如何地拜倒在了一位神通广大的卜师门下，做了一位得意的门生，几年的修行过后，竟使自己终于解开了侄儿这一卦。
　　初始人们听罢还将信将疑，等到后来，见他的侄儿果然出人头地当上了什么了不起的大官时，众里乡亲这才如梦初醒。对孟一卦也就跟着佩服万分了，那还敢对他的神算心存半点的疑问呢。
　　时光荏苒。转眼之间，孟一卦已经从当年的一位年轻小伙变成了腰背佝偻的糟老头子。这年头是哪儿发财往哪儿去。人人各显神通。发财的路上，挤满了心急火燎的人群。什么祖传秘方，正宗医术……仿佛雨后春笋般地从门缝石板里冒了出来。
　　孟一卦呢，自然有其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上了年纪的老乡们，哪一个还不记得他早年的那些传奇故事呢？就是如今的那些个年轻人，也都被金钱熏红了眼，正手脚无措地看着别人手中大把大把的彩票发财无门，怎么会不听说孟一卦的鼎鼎大名呢。
　　
　　果然，孟一卦重新开张的那一日，立刻就成了当地的头条大新闻。有好奇心驱使前来凑热闹的，也有真心诚意来拜孟一卦占卜的。热热闹闹，直把个孟一卦的四间老厢房挤得嘎吱摇响。
　　又是一个星期一的日子。孟一卦洗漱完毕，然后端坐在房屋正中的一张方桌旁，手中握着一把老式的茶壶，吩咐老伴开门迎客。
　　话刚说完，就见从门缝里突然闪进一个身影，大步流星地直奔客厅。然后微笑着递上一张烫金名片，不等孟一卦问话就自我介绍：“本人姓王，王者的王。方圆百里久闻先生的大名，特来请教先生一卦。”
　　孟一卦拾起名片低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慌慌张张离座起身：“哎呀呀，原来是市长大人驾到，失敬失敬。哦，小人年老体弱，只不过偷着混碗饭吃罢了，哪敢给您市长大人妄下评语。”
　　“先生客气了。”市长大人上前一步，使劲按住了孟一卦的手，拉他坐下：“不必客气了，先生。你就当我是一个极普通的主顾好了。”
　　
　　孟一卦听到此话，心中稍感冷静了一点，来意也就大概猜到了八九分上。于是也就不在坚持，回坐到原来的座椅上，盯着来人的脸看了半晌，然后说道：“市长大人吉人天祥，遇事自会逢凶化吉……哦，不知您犯的是财劫，还是……这样吧，请您把您的生辰属相告诉鄙人，让我算过之后再做定夺。”
　　“本人是春分时节生，三更时分降，属龙相……”
　　“别是……”孟一卦一听，眉头一皱，心中微微一震：“不知市长大人可否听说，百岁生日的那一天，可否见到了天上的日头？”
　　“见得，见得。别说是日头，就是月亮也是整天见到的。我爹妈是在长征的路上生下的我，那个时候一整天都是翻山越岭，头顶上整日顶着个大太阳，哪会不见呢。”
　　孟一卦听罢，嘿嘿一乐：“市长大人，您真是多虑了。您是大富大贵之人，绝对不会有什么灾祸缠身的。”
　　“哦，不，”市长略微停顿了一会，然后左右环顾了一下，继续说道：“先生可能有所不知，近来因为一桩经济案子调查的起凶，已经牵扯到了本人……”
　　“于您无碍，于您无碍啊。像您这样级别上的人，哪里会因为这样一点点的小财就破您金身啊。”
　　“先生啊，实不相瞒，这一次，是我的顶头对手要置我于死地啊。那个……那个所牵扯的财物，也不是一点点的小数目啊。”
　　孟一卦这才抬起头来，开始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来者：“哪是多少？”对方伸出了一个手指头：“一个亿。”
　　“哎呀……”孟一卦听罢顿时无语。半晌，才又站起身来仔细打探了来者一番：“市长大人，您的属相可是龙，生辰可是春分三更？”
　　“嗯，没错的”
　　孟一卦狠劲地摇了摇头，像是在艰难地否定自己已经成型的判断。“这怎么可能呢。这样的卦相，怎么就会是一个窃国大盗呢。”
　　
　　最后，只见孟一卦停止了摇晃，突然一个急转身冲着来者抱拳一拜：“市长大人，您请吧。鄙人占卦半载有余，还不曾遇到过象你这样难解的一卦。恕我无能，无法指你消灾之路了。”说完，起身来到了屋子的门槛外，然后往外一伸胳膊，摆出一副强行送客的样子。
　　市长大人一看眼下的这种情形，自知再呆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奇迹出现了。于是也就缓缓地立起身来，轻蔑地看了孟一卦一眼。然后唬着脸，打开孟一卦的家门，愤然而去。
　　市长大人刚走，孟一卦就如同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噩梦惊醒了一般，跳起身来，伸手就摘下了挂在头顶上方的那块招牌字匾。然后叫唤着老伴马上关上自家的大门，自己则一屁股跌坐在藤椅上仰天长叹：“不想我替人卜算大半生，自以为解开了世间所有的异卦。嘿，嘿。浪得虚名，浪得虚名呀……”
　　
　　自打那件奇事发生以后，孟一卦就金盆洗手，决意不再涉足江湖半步。即使有妥实之人相求，实在是抹不开面子了，也是支支吾吾，敷衍了事，不再肯替任何人占卜摇卦。
　　因而前几日，当早年的那位市长大人的贴身秘书，一再打电话，恳请自己出一卦，也好让自己在老同学面前重温一下当年做市长秘书时的无限风光时，孟一卦极其不情愿地看了来人一眼之后，就漫不经心地说道，下个月的阴历十三，是阳气隆升之日。适合起房上梁，开业纳客。
　　相得贵一听，赶紧翻开日历在旁边记了下来。并且还在日历的旁边上赫然看到：阳历四月一日，西方的愚人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