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章 一波三折

　　俗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这话要是放在一个星期之前，当有人顺心好意地来到袁崇义的跟前，跟他说起这句耳熟能详的千古名句时，袁崇义多半会踌躇满志地告诉你说，那都是弱者的推脱之词，是逃避责任的无能学说。
　　他甚至还会搬出自己的切身经历，现身说法地鼓励你，说，事在人为，只要你自己努力了，尽心了，一切都会往着好的方向上改变的。
　　但现在则不同了。
　　现在袁崇义会搂着你的脖子，贴近你的耳根，然后用发自内心深处的肺腑语言，跟着你一叠声地附和道：此言乃真理，真的真理。
　　很显然，袁崇义在这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背后，一定是遭遇到了一场始料未及的强风暴雨，灌进了一肚子的苦水所致。
　　
　　本来，事情的发展，一如袁崇义他们当初所预想的那样，按部就班，流程简单。几个红章，数个签名，一路走下来，便可大功告成。
　　其中，虽然会有劳筋骨，伤心志的一番考验，但对于一个立志做一番大事业的人来说，根本就是一场必修的人生磨练课程。所以，两千年前的老子，高瞻远署，老早就指出了事业型人才无可避免的宿命。
　　其实，放在袁崇义的团队身上，说穿了，也无非就是你得点头哈腰像个孙子，慷慨大方像个傻子，然后一路诚惶诚恐，见庙烧香，遇神叩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及至你狼狈不堪，焦头烂额，不成人形的时候，也就预示着，你已经成功地攀上事业的第一步阶梯了。
　　该请客时，绝对不要心慈手软，从主管领导到打杂跑腿的内勤人员一网打尽；该送红包时，千万别犹犹豫豫，唯恐遭到人家义正词严的拒绝似地，独自彷徨环顾。
　　咱们的文化大革命时期，不是有过这样一句气吞山河的豪言壮语吗？叫作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人家能收你多大的红包，其实，也就往往预示着能替你办多大的事儿。
　　你想啊，现如今的那些工商税务各路神仙们，为广大主人翁服务的热情，虽然一如既往地如电视上所告诉人们的那样，空前高涨，但他们私底下偷食人间烟火的道行，却愈发像电脑互联网上所读到的一般，深不可测。因而，这样一路下来，虽然说是破费了麻辣坊公司不少的银两钱财，但却也是过五关斩六将，换来了一路的绿灯闪烁。一个礼拜的老黄历还没完全翻过去呢，就已经将所有需要办理的手续都整理完毕了，只等下一个礼拜一开门，重新走一下过场，盖个图章，然后就可以开张营运了。
　　如此高的办事效率，这是咱们的国家公务人员跟国际接轨，开始实行高薪养廉政策以来，为数不多的高效率典范之一。
　　
　　谁知星期一的下午刚刚到，袁崇义的屁股底下，还冒着一股浓烈的礼拜日聚集而来的酒肉之气，周伟就喘着粗气，一脸沮丧地从外面赶回来了。
　　一进门，周伟就将一大卷的申报材料连同一只空塑料矿泉水瓶子，气哼哼地推到了袁崇义的面前，然后连气带喘地说到：“这些个乌龟王八蛋，拉人屎，不干人事的狗臭东西。明明从一开始，什么都讲妥了，说，只要走一下过场，挡挡上头的脸面就行了。谁知，末了却临时变卦，开始翻脸不认人。我去找他们，他们就硬生生的这样挺着，不给你办理。这些王八羔子，整天一口一个主人翁地喊着你，叫着你。等到你美滋滋地走到他们的跟前，还没开口发号施令呢，他们就马上给你端出一副太上老爷的架子。这，算哪门子的人民公仆呀。你看看人家香港的公务人员，那才真叫个为人民服务。前几天，我的几位同学，单位组织去香港旅游，在海关……”。
　　“打住，打住……”袁崇义一听，一脸迷茫，连忙笑呵呵地止住了他。然后又将他从中华人民共和国特别行政区的海关上，强行拉回了祖国内陆的胶州湾属地上，按回到了一把硬木座椅上。“看看你，前言不搭后语。这到底是怎么了？别着急，别着急，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再说。嗯，看来一定是出师不利呀？”说完，袁崇义微笑着，将茶杯递给了周伟。
　　“哦，”周伟一愣，不好意思地开口一笑。然后接过茶杯“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坏心情，仿佛随着一杯橘黄色的茶叶末子，一起被冲进了胃袋一般，顿时感到气脉畅通。
　　于是，周伟重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袁总，遵照你的吩咐，我先去工商局办理审批手续。他们告诉我说，咱们这是食品加工行业，按照国家最近下发的相关文件的规定，必须先办理QS审批，然后才能办理工商批复。听到这，我就紧接着去了QS审批办公室，找到了那里的主管人员，他们却告诉我说，要办理QS审批，一定得先有工商部门的许可证明，他们才能给予办理。没办法，绕了一个圈子，我再回过头去找到了先前的那位办事人员，说明了情况之后，他就不再坚持原来的意见。但却又告诉我说，在他们这儿，顶多只能给出个什么临时性质的生产许可。我说那也行，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尽快审批下来，尽早开工生产，我这样做，对吧？袁总。于是，我就拿着好不容易才到手的临时生产许可证明，急火火地返回头去接着办理QS许可。你猜，这回怎么着？那个家伙却又振振有词地告诉我，说，在QS没有批复下来之前，即使你们已经有临时生产许可证明了，但加工生产的产品，也一律不准当做正式的产品对外出售。听到这样的答复，我顿时气血冲顶。依我以前的性格，我真能走上前去，给他一个周氏大嘴巴。但我依旧压着心中的怒火，接着问他，那QS批复一般需要多长的时间。他眨巴眨巴眼睛，然后摇头晃脑地告诉我，说，这个嘛，就说不准了，快则三四个月，慢则六七个月吧。我的天！我当时一听就懵了。不要说半年，就是来上个三四个月，咱们公司也等不起的啊，难道要我们啥也不干，白白地等待三个月不成？”
　　周伟一口气连蹦带跳，中间还时不时地掺加进一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肢体语言，现场示范。犹如山东快书一般的“哗哗”倾倒完毕，然后气喘吁吁地看着袁崇义。
　　此时，袁崇义两眼迷离，大脑恍惚，如同被QS跟工商部门之间的门缝给夹住了脑壳一般，正艰难地尝试着逃离眼前的沼泽之地。
　　
　　“简单一点讲，具体一些地讲——哦，算了。还是简单一点地讲，问题是到底出在QS那儿，还是出在工商那儿。”袁崇义拍着自己的脑壳，表情痛苦而又恍惚。
　　“不是QS，也不是工商。而是出在它们两者的之间……”
　　“中间？他们之间还有个第三者？”袁崇义一听，越发地开始紧张不安。他不明白，一张普普通通的营业许可，缘何会引来插足者的青睐。
　　“不不不，看你，这都想哪儿去了？哪来的什么第三者？”周伟一听，破涕为笑。见袁崇义眉头紧锁，依旧没有摆脱第三者的心里阴影，就一个脑筋急转弯：“袁总，这么跟你说吧，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这个很重要吗？”袁崇义脑壳被卡，还没有完全脱身呢，就又被周伟连拖带拽，卷入了另一场哲学纷争。
　　“其实，咱们的这个问题啊，就跟这鸡和蛋的问题一模一样。”周伟开始变得思路逐渐清晰起来：“有人说是先有鸡，后有蛋。但是另有一部分人坚持说，是先有蛋而后有鸡。但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讲……”被袁崇义立即打断。
　　“你的意思是说，QS没有办好，工商许可也还没办好呗。”袁崇义好不容易借助于这个古老的哲学命题，得见到了一丝胜利的曙光，心中正感到欣慰无比。却被兴致勃勃的周伟，牵引着，又踏上了一条遗传学的探索之路。于是，袁崇义立马叫停，唯恐自己一不小心，被周伟再度绕回从前去，前功尽弃：“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可以临时生产，但不允许正式对外出售带包装的食品，对吧？”
　　“嗯，是啊！”周伟一听，顿时显出一副无比吃惊的样子。他为这个连自己亲临现场，都绕不出来的圈子，竟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内，让袁崇义给轻而易举的破解出来，心有不甘。
　　“你是说……”袁崇义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你是说…你不用说，我明白了。”然后背着手，背对着周伟，望着窗外，犹如一尊半拉子泥塑雕像。
　　
　　显然，鸡和蛋，谁先出生的问题是彻底地给破解出来了。但到底应该先对其中的哪一个下口，这个问题，又开始困扰住了袁崇义。
　　“哈哈，周伟，你犯傻啊。不就是这么一点破芝麻烂谷子的事嘛。我还当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件大事情呢。”就在袁崇义跟周伟两个人被鸡与蛋，搞得焦头烂额，一筹莫展的紧要关头，相得贵突然尖叫一声，然后像一个幽灵一般，飞速地插在了两个人的中间。
　　袁崇义闻声一惊，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周伟则警觉地扎下了马子步，以应不测。
　　此时的相得贵，却犹如一个从长期冷落的边缘，瞬间回归到了权力中心地带的智谋之人，变得矜持而又刻薄。
　　他一边拍打着当年的老部下的肩膀，像是在传授锦囊妙计，一边一字一顿的徐徐说道：“不就是临时三个月的时间吗？哪怕是一年，又能怎么地？我们照样干。咱们搞贴牌生产。先找个食品加工企业，随便给他们俩钱。然后让他们给咱们出个加工委托书。这样，名义上看起来好像是来料代加工生产，但实际上呢，还是我们自己用。不是合理又合法吗。这叫什么来着，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哈哈。”说完，相得贵狠劲地在周伟的胸口处锤了一把。那感觉，犹如隔着周伟的五脏六腑，直接击中了袁崇义的要害一般。一直以来，在自己的心里面所窝藏的所有憋屈，也似乎随着这一拳的昂然出击，迅速地发生了转移。
　　“对呀！”周伟捂着肩膀头，像是一经这一拳的击打，迅速地激活了自己的脑组织细胞一般，顿时变得豁然开朗。
　　“这一会，你——总算弄明白了吧。”相得贵故意拉长了语音，犹如爪子底下踩着一只雌性老母鸡一般，骄傲地昂着脖颈，对着周伟，更像是对着袁崇义得意洋洋地说。
　　“嗯。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抓紧时间办理，越快越好。”此时的袁崇义，似乎并没有因为这道天字号难题，得到圆满化解而显得些许高兴。
　　他表情郁闷，脸色铁青，与相得贵洋洋得意的夸张表情，形成了一张鲜明的对比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