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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尾巴草(一)

作品名称:王二狗的白日梦      作者:小楼昨夜又东风      发布时间:2015-09-24 20:11:38      字数:4466

  “王二狗,看完了我们就走吧!”护士在我的一旁催促道。
  这次我的病,已是确诊,如今在去往医院的路上,不曾想过还会碰见这样的一起事故。
  打从方才听见了那声巨响过后,我便让护士推着轮椅上的我挤进了层层人群之中。眼前这位殒命的农民工兄弟,竟和我一般同名。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人死后的那一瞬间:我如今看到了他死的模样,就好像预见了自个儿不久后死的模样,也就是说,我如今似乎是看见了自个儿死的模样。其实,命运从来都是要教会我们学会图报而非懂得知恩。他给了你生,你便要为他去死;他给过你什么,你便要全部给他还回去。
  “走吧王二狗!我们得赶紧去医院,一刻也不能耽搁了!”护士打乱了我的思绪,并同这一起,打乱了我生活的节奏,推着我那不由自己的身子,渐次离了那层层复层层叠起的人群。
  我就连自个儿的身体也掌控不了,还有什么是可以做的?
  轮椅上那双纤细且老练的手,就这样推着我走过与我并肩而行和与我对立而行的人群。我看见这些个同我一般不由自己的人儿,心里竟也还可以略微舒坦一些。人就是这样的,倘若是看见了周遭之人与自己一般碌碌无为,便不再觉得一事无成是什么可怕的事儿了。而可怕之处便正在于此——你甚至会把这样的生活状态当做理所当然的生活。说句老实话,我也曾一度“很长时间”陷入了吸食鸦片一般的假寐之中,但黄粱梦醒过后,在觉着自个儿的日子不够用的时候,我才深知,只有碌碌无为者,才会觉得一生是漫长的!
  “王二狗,待会儿我就遵循医生的叮嘱,把你安顿到病危病房之中!不过你不必着急,所谓的病危病房,不过是给病人提供一个安全、安静、安稳的医疗条件罢了!”未及我听罢那护士的话儿,她的手便推着我连同她的脚一同来到了病房之内。
  来到病房,我看见了二姐!她坐在我的病床前面一个劲儿地冲我傻笑,连同那株狗尾巴草一起,他们早早地便做好了照顾我的准备。不是护士,而是二姐扶我躺下的——至少我是这么以为的。扶我躺下后,二姐便这么一声不吭地坐在我的病床前默默守护着我,就如同我昔日默默于她病床前守护着她一样。
  这是一种久违的亲切感。我已许多年未见到二姐了,而我又何时忘却过她?就像我何曾忘却过那系有我们终身约定的狗尾巴草!我再也按捺不住内心涌动而起的抑郁了,这至少不是我个人可以控制住的!我从二姐的身下接过狗尾巴放到鼻子前深深一嗅,从狗尾巴草的那头,瞬间便传来了令人窒息却又不可名状的气味。这气味先是让我一阵痉挛,继而便再是浑身上下的剧烈抖动,末了,我在这狗尾巴草的气味之下,竟像个孩子一般抽泣了起来,而这抽泣却不会叫我面露羞赧,毕竟这是在自个儿的姐姐面前。
  “爸!医生刚才说为了你的健康着想,要我带你出去‘走走’。”女儿小北走进了我的病房,才是一张嘴,她便意识到了对于我这么一个下身瘫痪的废物来说,唯一能使我浑身上下同时都有知觉的,便是这些个敏感的字眼了。
  我此刻无心再去关心那些琐事,毕竟多年不见的二姐现在在我身边,我们之间,是有着一个关于狗尾巴草的约定的!
  我看了看二姐,二姐一顾地冲我摇了摇头,我亦不假思索地冲小北摇了摇头。
  病房不大,小北没有几步便走到了我的床前,夺过我手中的狗尾巴草使劲地嗅了嗅——她又可能嗅出什么呢?
  “爸!你能不能不要成天都拿着这些没有用的东西窝在房子里?以前在家里是这样,现在到了医院,医生让你配合他们的治疗,你却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这样任性!你要是真以为自己是个小孩子,那你就把我当你的大人,给我听话!你知道你这些年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吗?我喂你吃喂你喝,还得每天给你当保姆洗衣叠被,你却一个劲地只顾着坐享其成,躲在家里,一味的坐享其成,你就不怕以后站不起来了吗?”又是最后的这个敏感字眼,这个不再属于我的动词,才让小北停住了气。
  我抹了抹眼皮子,定睛看过了小北,疑神疑鬼地冲她问了一句:
  “医生说我还有多少日子?”
  “最多……一个星……期……”方才还是倍感委屈的小北如今却不禁哽咽着,短短的几个字,硬是花了她足足半分钟的时间才缓缓吐出。
  又是这样,还没等到我细细体会这姑娘内心涌动着的暗流,她就一个劲地扑到了我的身上痛哭而不止。
  我向二姐使了使眼色,作为小北的父亲,我此刻却给她找不到一句安慰的话。
  而二姐却又是如此的坦然,坦然得一声也不吭,只是这样不动声色地掬着身子。二姐这种遇事坦然的品质,一直是我为之神迷的。我想,每个人都该有个学习的标榜,即便是你如今不具备她身上的任何一种特质,也正是如此,那么她身上任何的一种品质,都该是值得你去学习的。
  可我如今是不大可能一小会儿便学着二姐的这份置身事外的坦然,我被这痛哭流涕的丫头整得半天都是不知所措,我很想让二姐过来好好劝劝小北——可这岂不是痴人说梦。
  “二姐已经死了!死了许多年了!”我用我自己都接受不了的语气告诉自己。
  或许对于寻常的人来说,“死”这个字太过刺眼,总是叫人不敢直视。可这都是对于那些没有死过或不曾面临死亡的人而言。在一个将死之人面前谈论生死,总是无关痛痒的。二姐是比我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照理说,她比我先一步离开这个世界,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我从来也不以为理所当然的事儿就是对的。要我说,我对这些所谓的理所当然的东西,都是不大理解的。这或许就是人与这个世界的差别:你可以把这个世界理解成你不可接受的样子,而它却没有,你来到了这个世界,便是它接受了你的最大证据。
  小北依旧在哭,二姐依旧是三缄其口,只有那株狗尾巴草,无人问津。
  我抱紧小北,嘴巴凑到了她的耳畔,用只有她才听得见的声音细语着:
  “傻瓜,我和你二姑妈一直有个约定!我要和她一起守护着这株狗尾巴草!我不能出去!”
  “我不能出去!”多年前的那一年我便这样说过。
  如今我如此坚持守护的,也便是那一刻的回忆。
  “二狗!快到省医院来,你二姐快不行了!”电话那头传来了大姐悲急参半的催促声。
  这催促之声,本就只是由些平淡得不可再甚的语言组成的,也正是这看似平淡如水的一句话,像一滴平凹入滚烫油锅中的水一般,让我的这一生,从此炸开了锅。
  二姐要走了?如果她走了,我会是个甚么样子——孤独。为了显得不是这么孤独,我可以让这“孤独”二字变成四个字——形单影只。总之,不管两个字还是四个字,始终下来,我都是不多不少的“一个人”。
  现在,这个世界于我的眼里,便只剩下了一种人:都是我不认识的人。走在这个陌生着我的世界上,我谁也不认识,谁也不认识我。一张张孤立而又不尽相同的面孔或是迅雷或是倏忽地擦过我的身旁,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人长得竟都如此的相似——没有一个人的面孔会被我记下来——没有一个人可以长得如此别致。
  我此刻在想:二姐要离开我了?这事儿会不会还有一些挽回的余地?
  我不敢面对现实,在马路边上的一个墙角之下,我远离这个真实的世界,逃避,又或者说是躲避了起来。其实说到逃避现实,刚才的那句“我此刻在想”便可以作为我打从一开始就不敢面对现实的佐证。我只能尽量用一些虚无缥缈的臆想来麻醉自己。
  蹲下来之前,墙角下的我看了看位于我身后的这家门户,门牌号是二十七。我还识得数字,我想这点我是不会看错的!
  蹲下来之后,我点了一支烟,连同我呼出的热气一起,烟圈相并而出。此时已是寒冬的大年初三,即便我此刻想漠视这些,我身后那锣鼓喧天的二十七号也是不允许我这样做的。我身处二十七号的门外没法进去,而那门内,便正是一大家子团圆过节的幸福场景。我被这一大群人堵在了门外,也被这天伦之乐的幸福拒在了门外。此刻,经历这些的,至少在我看来,都只是我一人罢了!我想,不仅是活着的人,即便是死人,也想在活着的时候可以多看两眼这人间的天伦之乐。这么想来,我或许算是幸运的了。至少我都看见这些了,虽说这距离算是隔得太远了些。
  “二狗啊!你人到哪里了啊?怎么半天了都还没来啊!你二姐等不了那么久了!”大姐的又一阵催促,彻底击碎了我先前欲逃避现实的私心。如今二姐是不大会多等我的了,而我,却是可以赶快一点脚步,这样至少可以让她少等我一会。
  想到这儿的时候,我已是双脚抵达了二姐病房的门口。
  而此刻,我却在踌躇:该是哪只脚先迈进去得好!
  又或者,我这双脚此刻却都是力不从心了。
  又是一次——我一个在门外,一群人在门内。与先前不同的是,我如今是可以走进这个门内的——这个即将破碎的集体中。
  病房内已经被层层的人群包围住了,而病床上的二姐,也被层层的被褥包裹得严严实实。我不算是那种最笨的人,如今要见到二姐,我都得穿过这层层的阻碍,那这岂不是预示着往后的日子,见二姐将会变成更为棘手的事情!
  趁那不易的一天还不曾到来,我一个箭步便穿过了人群,出现在了二姐跟前。
  “你来了!”大姐道。
  “你怎么来了?”见我的身影此刻出现于此,二姐垂死中惊坐起,那张死灰色的脸上,只有那双瞪得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才让人看得到生的希望。也正是现在,当所有人都怀着侥幸心理,希望在二姐身上发生死灰复燃的奇迹的时候,这个再也经不起情绪上大起大落的老人还没挺起身子,便彻底躺了下去。
  “小北今天不是在医院生孩子吗?你这个做外公现在怎么没有守在她的身边?”周遭寂静之下,我才勉强听得见二姐的这声呢喃。为了不至于让二姐花不必要的功夫去重复先前的话,所有的人都沉默着。只有我和二姐的声音回荡在这偌大的病房之中。
  “是的,可我想过来守着你!”
  “生了吗?”
  “生了!”
  “男孩女孩?”
  “女孩!”
  “那你可得乐开了哟!我知道,你是最喜欢闺女的!”
  “有了新生命的降临,自然是开心!”
  “是的!她生了,我也要死了!生和死是同时进行的!打从你生下来的那一天起,你就在慢慢地死去!不过,二狗,比起守着一个要死的人,我觉得你还是该回去陪着小北她们母女俩儿!你放心,我这里没事儿!人啊!三天两头就可以看到发生在自己身边的生老病死,这些我都看麻木了!这或许也算是老天爷给我提前打的预防针!不过更像是麻醉针吧!真到了自己死的时候,就不会觉得痛了!”
  “我不能出去!”我也没有说出一个留下来理由。积郁于眼眶下的泪水告诉我,我不适合再多说一句话了。
  二姐也不能唱独角戏。
  众人缄默之下,却是大表姐打破了这可怕的沉默。
  “二表妹啊!你就放心吧!我给你找来了全市最好的‘化妆师’。我们会让你走得漂漂亮亮的。”
  “我不是早就说过吗!我就算是死,也不搞那些鬼东西!是谁不听我的话,又去叫那些鬼人的?是谁说要去请‘化妆师’的?谁说的!”我看得出来,二姐在用自己所剩不多的时间抵抗着些什么。
  “是她说的,不是我说的,你要说就去说她呀!”大表姐指着二表姐的鼻子道。
  “她先前说这是你说的,你现在又说是她说的,你们是要我说你们什么的好!我见过别人用了太多的偏方以求挽留住容颜,害怕变老本身并没什么错,但那些想要与时间为敌的人,最后都会死得很难看!我可丢不起那丑!再说了,就连活着的时候也改变不了的事情,死了顶个屁用?不请,不请,不请,我用不着那些鬼人!”
  末了,二姐撇过头,也撇下了我们,只是独自一人在往窗外望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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