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但求美人

　　自那天后，有时候见到豪格，我都会问问关于令狐钰薇的事儿，可是每次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我也慢慢不再多问了。眨眼间就是第二年，也就是天聪八年五月，皇太极率领大军出征察哈尔，我们当然是留在了沈阳。
　　“姐姐你就跳这么点儿，不够！”就在我跳完一小段锅庄，走回人圈中时，丹格拉竟然拉着我的胳膊，不让我进去。
　　刚才她华丽的舞姿几乎要“引爆”全场。
　　大军出征，王宫里人一下子减少了，因而忙碌的日子一下子闲了下来，大家没什么事儿，就在院子里玩起了“斗舞”。难得过些没有压力与恐惧的日子，我们都很珍惜短暂的闲暇日子。大家硬要我也助个兴，我实在没辙了，变跳了一小段在布达拉宫广场上学会的，比较简单的锅庄舞。
　　“不行不行，我就会这么点了，能跳给你们看，我够给你们面子了！”我踏出右脚就要往圈子中迈。
　　“啾——”鹰啸划破蓝天，我抬起头，望见一只白色的海东青正向着王宫外的方向飞去。
　　“姐姐你别自谦了，这不跳得挺好？你瞧连海东青都来凑热闹了！”泰楚娅过来拉着我的右手，想把我拉进场地中央。
　　瞬间成就感冲上了天，让我抛开了不会跳女真舞蹈的些许自卑。
　　“那海东青是将士们传递信息用的，跟我有何干系？答应你们来斗舞我已经够勇敢了！我去给你们做饭，可以了吧？”我死也不会再上场了，我已经把自己唯一能跳的片段展现出来，现在真是江郎才尽了。
　　“我给你做很多好吃的，好吧？”她们好像都不想放过我，我便搬出了美食的“诱惑”来，她们才不情愿放过了我。
　　我“吱呀”一声将院门子推开，往左拐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
　　“你怎么来了？好些没？”我这话就是废话——他只可能是来看我的。
　　岳托一声不吭地出现在了左侧门板后，面带菜色，显然是病还没完全好。就在大军进入蒙古后，岳托在草原上得了些风寒，皇太极便令他返回盛京与济尔哈朗一同驻守。
　　盛京就是沈阳，这个名字还是两个月前皇太极改掉的。我走到他身边，伸出左手想贴上他的额头看看他退烧没，他便紧抓住了我的手腕，拉着我往前走。
　　“快好了！”他语速很急，可是脸上不正常的潮红色还没完全褪去。
　　“你的手还有些热呢。”我难以挣开他带着热量的右手，就这么任凭他把我带到了小厨房前。
　　“我说快好就是快好了！”他不耐烦地反驳我，“做饭去！”
　　我撇了他一眼，推开门后没好气地拿过菜刀，“又不是做给你吃，急什么。”
　　“你说什么？”他的眼里忽然升起了怒意，可那怒意很快转化成了失落，“算了，总有一天你也会给我做饭的。”
　　他依靠在了灶台边，望着我开始切一块肥肉。
　　我的心一梗，差点切到了自己的食指。稍稍调整情绪后，我抬起头，面带坏笑地说：“你别嫌弃就行！”
　　说着，我小心地将肥肉切好后用酱油腌制，又从挂在墙上的大篮子里取出好多蘑菇。
　　对半切后，我将先前就准备好的鸡肉放入大盘子里准备腌制。
　　“哼，那些个人真是好笑！一头野鸡不过是用来吃的，竟然还能和福晋扯上关系！”望着我往肉上倒着酱油，岳托发出了冷笑。
　　“算了吧，他们爱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去！”说着，我走到屋子外，从井中打上来一桶水，倒进了大壶子里开始加热。
　　这件事沸沸扬扬，传闻是五月二十九日那天晚上，一只雌雉从西飞入了皇太极的御帐，大家怎么找都找不到，结果竟然在皇太极的内榻下发现了。对此诸位贝勒爷说，此次行军途中，皇太极会遇到一位贤淑美丽的福晋。
　　“你不觉得这马屁拍太鬼扯么？”岳托摆弄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厉声问着我，忽然间他侧过头望着我，“我说话太急了，你别生气。”
　　“我哪儿气你了？”我左手拿着个大木碗，右手拿了把筷子，从大缸里夹着早就腌制好的渍菜放入碗里。
　　这渍菜，自然是要用来和切好的鸡块一起炒的。
　　“气我自己！”他忽然间走到了小厨房门边，伸手扶住了门框。
　　我转头一望，他略显虚弱的背影在阳光中有了些许硬朗。
　　忽然他又转过身，走到我身边的墙倚靠着。
　　“你有啥好生气的？”我笑着道，低头接着干活。
　　“你以为我喜欢他们拍马屁？那些话，亏阿玛他们想出来！那雌雉的羽毛的确是好看，可大汗碰上一位福晋关头雌雉什么事！大汗很高兴，说是上天吉兆！偏偏我还得逼着自己，跟着那些人一起拍马屁！我可没法像阿玛像豪格济尔哈朗一样可以把好听话说那么溜！”我现在俨然成了“垃圾车”，任凭他把所有吐槽的垃圾拼命往我这儿倒。
　　我的筷子刚夹起些渍菜，手便停在了大缸里，没有抽出来。
　　他这人不会说好听话，就是叫他说出来也很困难。对于拍马屁，他是非常反感，可是又不得不拍。
　　对此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担心。我喜欢他的直言快语，可太过于耿直，在皇太极面前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不说也得说啊，我也得在皇太极面前说一堆我自己都恶心的鬼话？你阿玛应该也是出于谨慎，才会想到这么鬼扯的说法。”我接着夹渍菜。代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早在皇太极登位时，他就是皇太极的重点警戒对象。
　　岳托道：“大汗还是贝勒时，我根本不必要天天拍他马屁，现在呢？自从八叔成为大汗后……我……”
　　他似乎快因为气愤而说不下去了。
　　把渍菜夹到了木碗四分之三处后，我站了起来，回头对他耸了耸肩，“不然呢？既然当了大汗，就要这样啊，不然大汗的威严从哪儿来？”
　　“我懂！可是我不喜欢！”他仍是靠在墙边，没有跟着我走到灶台前。我先将开水倒入另个罐子里，而后开始炖鸡肉蘑菇。
　　我将柴火放入灶台下，划开了火柴扔进去，往锅中倒了点油。
　　待到锅里头冒出一点烟时，我先把肥肉倒了下去，开始炒。
　　“别计较那么多了。在宫里头哪个人不是身不由己？我不也一样？你以为我喜欢过这种天天提心吊胆的日子？”
　　“噼里啪啦”声在锅中响起，无数小泡泡冒了出来，我拿起锅铲不断翻动着锅中的肉片。
　　待到肉片都炒熟后，我先把它们倒进了空盘里，接着炒渍菜。
　　渍菜炒肉的香味在小小的厨房里漫开，这时岳托走了过来，小声道：“我和你一样，天天提心吊胆你懂么？”
　　他拉过我的手，似乎也想从我的手中寻找些宽慰。
　　“大汗现在，明显更偏信像范文程希福这样的文官，而不是我这样的武将。他好几次跟我们讲汉人武将佣兵作乱的事情，分明就是在警告我们！你都不知道……就因为他说这些，我更得拍马屁拍好听点……”他微闭着眼睛，硬朗的脸上竟然拿露出了好多痛苦与无奈，两手无力垂着。
　　如今的岳托对于皇太极，早已不似以前那般“兄弟”情深了。
　　“我什么时候想反了？当时五叔御前露刃时，我只是替五叔说了几句公道话，他就把我训了一顿。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完全信任我还有阿玛，他还更信任三弟，就因为三弟是在礼部，兵权不多！”
　　“刚刚我在门外，听到你们在院子里笑得很开心，你们是在跳舞吧？你都不知道我多羡慕她们！大汗根本不像你一样能对身边人那么好！”
　　我的心头突然间凉飕飕的。
　　若不是今日他和我说起这些话，我真不敢想象，而今他和皇太极已经出现信任危机。
　　“你……”我赶忙把厨房的门关紧，又打开罐上的盖子，用筷子轻轻按着锅里的鸡肉，查看是不是炖熟了。
　　“岳托，这些话可不是鬼扯的。”我把筷子放在了灶台上，接着为他们准备奶皮子饽饽。
　　虽然略微吃惊，可是我想到韩信这个典型的例子，便不难理解他说的话了。这几年岳托无论是出征大明还是蒙古，都为皇太极立下不知道多少汗马功劳，他身上无数道伤疤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眼下，他似乎也在陷入“功高震主”的大网里。
　　“这种话能乱讲吗？”他双眼忽然发红，就和他的脸色一样。他的两手死捏着我的肩膀，可是很快他便松开了。
　　他叹了口气，轻轻一拍我的肩膀，“没弄疼你吧？”
　　“不疼才怪！”我瞪了他一眼，只见他原本愤恨的眼眸中忽然升起了浓浓的歉意。
　　我哪儿是真疼啊笨蛋！奈何这人经不起开玩笑，我还是很配合，没有点破，转过身做饽饽。
　　“我必须给你赔个不是。其实……这些话我本来不想告诉你，我不想让你担心的……可是我……我再不说出来……我真的会……”他嗓子微哑。
　　“好了好了！”我转过身，两手环住了他的有些发热的脖子，轻声安慰着他。
　　他鼻子还有口中的热气，不住呼到了我脸上。
　　“别靠近我！我的病会传给你的！”他一把推开我，我后退几步，直接靠到了灶台边上。
　　“好好好！不过你听好了，你不该一直憋着，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你尽管往我身上倒，反正我不说出去，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