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情为何物3

　　在大政殿前从清晨跪到了戌时，还跪出了中暑！幸好一切都没有白费，我又一次逃过了被指婚的命运。
　　这一切都得谢谢身为皇太极“智囊团”一员的萨哈廉，虽说我表态，可最关键的是他提出了将布木布泰的女儿雅图许配给吴克善三儿子，以此安抚科尔沁。
　　这个方案一提出，问题便迎刃而解了，当然雅图成为了另一个牺牲品。不过不管咋说，把女儿嫁回自己娘家，布木布泰也是千万个乐意。
　　夏天与秋天就在平静中悄然溜走了，转眼间，沈阳城迎来了天命七年的初雪。树枝上的雪在阳光下渐渐融化，它们化作一串串水珠，反射出珍珠一样的光，将人的眼睛刺着生疼。水珠不断落下，而宜尔哈的生命也在这时走到了尽头。她死在了济尔哈朗的怀里。
　　地面上覆盖着白雪，雪化之处，还可看见要么缺了角，要么就是都几乎碎开了的残叶，庭院里是满目的白色与黑色。
　　望着眼前这般景致，我的背上似乎落满了冰雪，凉到了极致。
　　“福晋，等下您进去时，只要上香，什么都别做，就连话都别说。”我和哲哲的侍女托日玛分别将她交代我们的话传达至各位福晋那儿。
　　听说济尔哈朗从两天前宜尔哈走后，就一直守着她，滴水不进，无论谁和他说话，他都是大发雷霆。
　　皇太极命哲哲亲自主持丧事，还多次派索尼希福等重臣前来安抚。
　　我走到了身着银灰旗装的令狐钰薇身边，她勉勉强强挤出了那么点笑意。
　　她现在应该叫硕武隆•钰薇了，而不再是原来的“令狐钰薇”。
　　上次见到她是在过年时，只是当时没机会和她聊几句。
　　嫁为人妻了，可是她的眼帘中只有苦闷，全然没了在草原上时的美丽与清丽。
　　“雅吉。”当我来到阿纳面前时，她的嘴唇向上轻轻扬起，却是没有笑出来。
　　一句小声的“好久不见”后，我把哲哲交代的，该说的话告诉了她，而后就只能默默走开了。
　　我们已经很久没能好好聊聊，而今重见，我们也只能目光交流了。
　　在她面前短暂的停留后，我们短暂的重逢也结束了。
　　灵堂里，是夫妻二人的生离死别；灵堂外，却是老友们的久别重逢，纵然这重逢转瞬即逝。
　　各位贝勒福晋们都鱼贯而入，进去祭奠了宜尔哈。济尔哈朗一动不动跪坐着，两眼痴痴望着静卧着的宜尔哈，似乎在盼望宜尔哈可以醒过来。
　　从我们进来到现在，他都不曾发出一点声响。
　　大概这时，他的眼睛只看到了躺在面前的宜尔哈。
　　宜尔哈的额前搁了盏豆油灯，正照着她长长的睫毛。伊人已逝，唯有心碎之人，很快，济尔哈朗眼前再也不会出现宜尔哈的身影，取而代之的，只会是冷冰冰的棺椁，还有刻有“叶赫那拉•宜尔哈”的灵牌。
　　灵堂里空旷无比，我却觉得里头的空气正在一点点凝固，叫人喘不过气来。望着眼神空洞的济尔哈朗，我很想安慰他几句，可是碍于哲哲在，我放弃了。
　　出来后，阿纳已经不见踪影，看来是回去了。阿碧拉还在，可哲哲在场，她也不方便过来再跟我说说话，只是不断望向我。老友之间不需要太多的话，一个眼神就够了。
　　“钰薇，你怎么还在这儿呢？”
　　她一个人坐在马车的帘子前，双手放在膝盖，将头深深埋进了臂弯。听到哲哲温吞的询问声后，她猛然把头从臂弯中抽出，眼睛红了。或许是一直埋着头，她的两边脸颊上多出一片红印。
　　“给大妃请安。”她从马车上跳下，向哲哲跪下了。
　　“你还不回去么？”哲哲又一次问道。
　　她缓缓抬起了头，和济尔哈朗一样麻木的目光投向了我。
　　“大妃，您能否让我……和……和雅吉说几句话？我会送她回宫。”
　　见到她的泪痕，我忽然感觉她好像有什么事情想和我倾诉。
　　一旁的哲哲扫了我一眼，“你怎么会和她认识？”
　　“回大妃，奴婢去察哈尔时，她曾代替奴婢照顾奴婢的阿玛，所以奴婢认识她。”
　　“原来是这样。嗯，那你天黑前回来就行了，我帮你和大汗说一声。”哲哲好像有些不满地挑了挑眉，可还是答应了令狐钰薇的请求。
　　就在哲哲走后，令狐钰薇依旧跪着，无论我怎么请她起来，她都没有反应。
　　她的贴身丫鬟竟然都不敢上前叫她，只是呆呆站在马车的车轮边，忧心忡忡望着自己的主子。
　　“雅吉，你就陪我一会，天黑前我一定让你回宫的。”她终于起来了，挥挥手，示意自己的丫鬟退下。
　　她挽着我的胳膊，我俩一起坐到了马车车帘前。我低头一瞧，她的手上还戴了只银镯子。她摆弄着手上的戒指和镯子，却是闭口不说话。
　　“福晋，好久没见到你了，图鲁希他……他人不错吧？”望着正在一点点往山头那儿走去的太阳，我先开口了。
　　她眼睛微闭着，双眸蒙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忧愁，双手将脸遮住。她的手能挡住她脸上的愁容，可是挡不住她心中的惆怅。
　　“他对我挺好的。”她的声音低低的，如同天边的云霞般容易消散。
　　可是，她的郁郁寡欢从何而来？想着图鲁希对哈日珠拉的情……
　　莫非令狐钰薇发现了，所以才会不开心么？可是图鲁希若是对哈日珠拉一往情深，我便不明白他为何非娶令狐钰薇不可。
　　“你是怎么了？”我嗅到了痛苦的气息。
　　猛然间她将头抬起，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衣袖口处印上了水的痕迹。
　　“雅吉……”她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
　　“这话我就告诉你了……求求你……别和其他人说……”她的泪水随时还会再滚下，看着她这般难过，我点了点头。
　　“图鲁希大哥的确对我很好，几乎就是把我宠上了天，什么都依着我……我不愿叫他爷……他便说，叫他‘图鲁希大哥’就行了……有的时候他还会带我出去骑马……”她稍稍停了停，“他虽然是个粗人……可是真的很照顾我……对此我无话可说。这手镯，还有这些个银耳环银戒指，都是他送给我的！你也知道，蒙古人最爱银的饰品。”
　　令狐钰薇的脸上隐隐有了些兴奋，可是很快那点兴奋，便被伤心掩埋了。
　　“那不挺好的？”相比豪格对阿塔丽的不闻不问，令狐钰薇已经很幸福了。
　　她抬起手，抹了把眼睛，扭头望着济尔哈朗府邸的门。
　　回过头来时，两道泪痕又印在了她的脸上。她凑到了我耳边，有些担心与紧张地问道：“你不会告诉别人？”
　　令狐钰薇眼里全是无助与难过，谁见了都心疼。虽然才将眼泪擦去，可是一双眼眸中泪水仍在滚着，就像是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样难过。
　　她的声音几乎就是细不可闻，“我不骗你，从……从我们成婚到现在……他从来就不肯碰我……”
　　如果不是我迅速扶住了车板子，我现在会一头栽到地上。
　　“他只是每天晚上哄着我睡觉，可后来……我实在是忍不住，就叫他能不能和我……他就是不肯……还是一直哄我睡觉。”说着，她又将视线投向了那道冷冰冰的，却是敞开着的府门。
　　哈日珠拉……只可能是哈日珠拉了……
　　“我好几次求他……他一直耐着性子劝我……叫我别……别胡闹……”
　　“你……你还去求他了？”我傻呆看着她泪眼朦胧，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她身为一个女子，却是先开口向图鲁希请求这种事，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想到此处，我对这个山西姑娘千万个佩服。
　　她不愧是黄土地的女儿，大胆不忸怩。
　　“他就是……就是不肯！你能理解么？我看到……济尔哈朗贝勒爷，为了他的福晋难过成那样，我……”
　　眼泪打湿了我的手背。
　　看着济尔哈朗为了自己的妻子悲痛欲绝，她究竟是如何撑下来的？图鲁希既然念着哈日珠拉，当初又为何如此渴望娶她？
　　“我先送你回去吧，谢谢你听我啰嗦。”她的泪痕间飘起了虚无缥缈的笑容，眼泪正反射着夕阳的光，就好像是几颗亮晶晶的珍珠。
　　“福晋，如果还是难受，您尽管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望着那苦涩中的笑容，我愈发为她而心酸。
　　“谢谢你了雅吉，你也该早些回去呢。”
　　她神情仍是万分痛苦，我又想多陪她一会，可眼见夕阳一点点落入地平线，我只好点头了。
　　“我马上就要回去了，不然太晚的话图鲁希大哥会等急了。”令狐钰薇抹了抹泪，露出了一个实在叫人心酸的笑容。
　　纵然图鲁希不爱她……可她是爱图鲁希啊！就一声“图鲁希大哥”，已经是说不尽的深情了。
　　她的命运，竟然和阿碧拉有如此相似的地方。
　　想着这两位姑娘的女儿情，我感叹不已。究竟情为何物，我一时竟然也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