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情为何物1

　　“多吃点，回科尔沁就没鹿肉馅的饺子吃了。”皇太极的筷子夹起了一块白白的饺子，放入了乌吉莎已经被菜铺满了的碗里，“还有酸菜猪肉馅的，回去后你也吃不到了。”
　　“父汗，您别拿了，乌吉莎会自己拿的。”乌吉莎不住以自个的筷子挡着皇太极的，可是她哪能拗过自己的父汗。
　　正黄旗的军帐里，坛焖肉、燎毛猪、全羊肉的肉香溢满了空气，就在这香气中，那股离愁别绪却如扰人的魔咒般挥之不去。今夜的送别宴只是个家宴，皇太极并未请太多的人来。
　　“乌吉莎，真的多吃点，这些只有在女真才能吃到了。”岳托也没停下自己夹菜的速度，用筷子夹了好几块白肉血肠到乌吉莎的碗里，“你最喜欢的，要吃就吃。”
　　乌吉莎并非由他亲手抚养长大，因而只要和乌吉莎在一起，他都会对她无比呵护。
　　“别这么说！就算是回科尔沁，乌吉莎如果想，我会让厨子煮女真的菜！”满珠习礼说着，起身敬了皇太极、代善和岳托。
　　“是啊是啊，大汗，满珠习礼这孩子宠着乌吉莎，乌吉莎肯定是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呢。”哲哲说着，也和侄子敬了杯酒。
　　我发誓，现在如果有人给我做海南菜，或者能像阿玛一样做出那么好吃的萨其马，无论是谁，我都愿意嫁给他！
　　乌吉莎扭头撇了撇嘴，早已稚嫩不再的成熟面容上，又勾起了一抹孩子般的笑。她已成了母亲，两条长长的辫子包于黑布辫套中，眼睛仍是水灵灵。乌吉莎包裹在了一身织锦镶边的，乳白色的蒙古华服里。
　　乳白色，对于蒙古人来说代表了神圣。
　　衣领、衣襟与衣袖均镶着金丝，她坐在那儿，由琥珀串成的发套戴于她额上，垂下了串串红珠流苏，如蒙古公主般高贵。满珠习礼则是皮肤黝黑，胡须细密，一双黑眼睛似乎透着勇猛，就和特木尔一样，处处透着蒙古男子的剽悍。
　　乌吉莎就像是一位高贵的公主，嫁给了这世间最勇猛的摔跤手。
　　我也有一条类似的流苏，它远远没有乌吉莎这条华贵，可却是阿玛送我的，所以它是最漂亮的。
　　“你想吃什么就和阿玛说，我来拿。”岳托用刀子割下了一大块羊肉，又用筷子将肉夹下，放入到乌吉莎的大木碗里。
　　而后，他还起身从那口山鸡火锅里夹了个鸡腿。
　　“岳托，你再拿，我们都别吃喽。”皇太极笑着，又把一块沾了甜酱的“乏克”堆到了乌吉莎的大木碗里。所谓“乏克”，就是饭包。“乏克”以苏子叶包裹，里面包上肉与米饭，而后蘸酱食用。
　　“乌吉莎，”萨哈廉边割羊肉边看了我一眼，“你雅吉姑姑第一次吃‘乏克’时，她居然问我有没有辣椒酱，我当时以为怪物来了。”说着，他瞄了我一眼，眉毛轻轻一挑。
　　瞬时，宴席上所有人的眼光都砸到了我身上，除了阿塔丽。
　　如果我能，我很想把滚烫的火锅汤泼到萨哈廉的身上！真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豪格更是难以置信，他瞪大了眼睛，竟然忘记了咀嚼嘴里的食物，甚至是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济尔哈朗，也把头抬起来了。
　　我知道因为宜尔哈病重，他最近心情不大好。豪格似乎并不知道我会吃辣的，今天看他的眼神，应该是才知道。
　　当时我才来府上大概也就三四个月吧，萨哈廉还有瓦克达带我一同去赫图阿拉附近的山林野餐。他们带了苏子叶，捕了鲜鱼烤后做成了饭包。我喜欢吃辣，尽管功夫远远比不上卓玛。当时看着他们沾甜酱，我居然傻逼地问有没有辣椒粉啊辣椒酱之类的。
　　最后的结果，就是素来不吃辣的他们，连同素来儒雅的代善，都像看天外来客般地看着我。
　　那是我初次发觉女真人貌似是滴“辣”不沾。
　　“哟大汗，这姑娘喜欢吃辣？少见啊！”哲哲不禁瞪大了眼睛，“雅吉，你是能做事也能吃辣啊！”
　　“大妃过赞了，奴婢是……是比较喜欢吃辣。”说着，我忿忿瞪了眼萨哈廉，谁知他对我怨恨的目光竟然置之不理，还露出了隐秘的坏笑。
　　“爷，你没开玩笑吧？我一点都不敢碰辣的，见到辣椒就怕。”济海尔难以置信地望了我一眼，阿木沙礼则低声和岳托说着什么，也是万般疑惑。
　　“当然是真的。”岳托一本正经，“这事三弟和我说过，我当时也以为他骗人，还是后来阿玛和四弟都说是真的，我才信了。”
　　乌吉莎不可思议地眨了眨她的眼睛，“姑姑，你怎么敢呢？”
　　“你姑姑可是女汉子，有什么不敢的？”说话的是代善，他正笑看着我，又转头望着自己的宝贝孙女儿。
　　皇太极拍了拍乌吉莎的肩膀，笑着说：“说到吃辣，前不久不是孔有德耿仲明来降？孔有德有一次和我提起，说关内的四川还有湖南，那儿的人都很能吃辣，还说他们吃的火锅里，汤的颜色就是红的，因为放了很多辣酱！”
　　众人不禁哗然，个个面带惊色，满珠习礼更是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对，我也听宁完我说过，他说那些人，没有辣椒过不了日子呢。”萨哈廉道。
　　说到加辣酱的事儿，我想到了当日从可可西里回来时司机请客，卓玛往自己的肥肠米粉里加了一大堆辣酱，愣是把一碗米粉汤给变成了红油，司机大叔当时都愣住了。
　　孔有德本是毛文龙手下的大将。毛文龙为袁崇焕所杀后，孔有德和耿仲明投奔了山东登州巡抚孙元化，当时孔为步兵左营参将，耿为参将。两年前皇太极攻打大凌河时，孙元化令孔有德率兵前去大凌河增援。由于登州的辽东士兵和山东士兵不和，在经过吴桥遭遇大雨和化雪，士兵哗变，孔有德就此叛变。
　　眼见孔有德在山东起势，明朝派祖大寿之弟祖大弼前来镇压。孔有德难以招架，便突围后逃出登州。前往沈阳路上，在渡海口遭到旅顺口总兵官黄龙的船队截击，后来济尔哈朗、杜度和阿济格赶来才解围。
　　“大汗，咱别光顾着说辣椒！怎么没舞蹈了？开宴好久了！”赛桑发出了爽朗的笑，皇太极听闻也笑了，“来来来，我去叫人敲鼓吹乐！”
　　伴随着鼓声与笛声响起，众人来了帐子外，围成了一个大圈，我则置身于圈外，静看着他们在欢快的旋律中起舞，挥去此刻的愁绪。虽然现在将士们吹打的是蒙古乐舞，可是这丝毫不影响能歌善舞的女真人踏起欢快的步伐，皇太极更是学起了豪放的蒙古舞蹈，而且还学得有模有样的。
　　乌吉莎的蒙古舞似乎很是原汁原味儿，不比哲哲身边的布木布泰差。
　　她就是个舞动的白色精灵，裙裾跟着鼓点声在跳动。音乐声忽然停止，可是不过一秒后又转换成了女真的音乐，乌吉莎和布木布泰，还有哲哲倒是反应够快，即刻将舞步切换到了女真舞蹈。
　　“父汗，怎么把那姑娘晾一边？”帐子四周的火把，映照出了阿塔丽不怀好意的脸色，她的脸上竟然浮起了嘲讽的笑容。
　　“人家不会跳舞，你就别闹了！”豪格纵然冷静，可是眼里燃起了不满。他一边踏着舞步，担忧地瞟向我。
　　就在阿塔丽停下舞步要转身的时候，豪格拉住了她，而阿木沙礼也迅速牵住了妹妹的手。
　　“大汗，这丫鬟能吃辣，竟然不会跳舞，奇怪啊！”赛桑冷不丁来了句。
　　我不知道赛桑究竟是故意要惹皇太极，还是出自蒙古人直言快语的性格，可不管怎么说，此话一出，摆明了就是丢了皇太极的脸面。
　　与此同时，我看到代善始终含笑的脸上绷出了一丝紧张。
　　“吃辣跟跳舞有什么必然关系么？”皇太极似乎很是淡然，转过头望了我一眼，可是脸色好像没方才那般兴奋。
　　“莫非女真人有不能跳舞的？”吴克善话音一出，忽然间身子一僵，忙单膝下跪，“大汗恕罪，吴克善一时口快！”
　　岳托和豪格的眼光瞬时没了温度，他俩望着吴克善，嘴角都抽动着，却是不敢多说些什么，倒是代善冷静地道：“不必多礼，大汗自然明白。”
　　阿塔丽紧紧牵着豪格的手，我能看到她的眼角投出了一丝得意的笑。
　　“其实大汗，我想吴克善贝勒爷也不是什么口快，只是说了实话罢了。”阿塔丽接着吴克善的话语继续开始攻击我。当着一帮能歌善舞之人的面讽刺我，她的确是会找时机，而且还是这样一个其他人难以替我说话的时机。
　　要不要反击？我在心里盘算着，眼下这种场景，岳托和豪格只怕不一定好开口替我说话，尤其是岳托。一边是自己亲家，一边是皇太极，他偏帮谁都不妥。
　　“福晋您说的没错，吴克善贝勒爷说的也没错，只不过奴婢觉得，能不能跳舞，都改变不了奴婢是女真人这事儿。奴婢的父母亲都是正红旗下的女真人，奴婢就算不会跳舞，也还是女真人。”我嘴里含着笑，“或者再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说不会跳舞就不是女真人，那奴婢是不是可以说不会说话的哑巴是畜牲不是人了？或者反过来说，如果有一天连马都会说话了，那马是人么？”
　　我看到阿塔丽的脸色变了，她虽然仍在舞动，面上的不满却在音乐中酝酿着。而皇太极听到此话，则转过头，对我露了个满意的笑容。岳托和豪格他们脸上紧绷的肌肉，也很快放松了。
　　“大汗，我瞧您这侍女倒是蛮机灵的，比我们帐下的不知道好多少倍，我能否纳她为我的福晋？”吴克善的面色从方才的瞧不起，转为了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