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将心比心3

　　第七十六章将心比心３
　　就在莽古尔泰暴卒后三个月，乌吉莎回来省亲了，算是给沈阳城增添了几分喜庆。现在已经过了午时，她和养父皇太极，还有自己的玛法阿玛应该已经在沈阳城郊外相见了。
　　院子里的人全都走光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无力倒在床上。我侧着身，呆呆望着窗外阳春三月的蔚蓝天空。
　　按理说，作为最高女官，此等场合我是万万不得缺席的，可是我一点都不想去。
　　昨晚一回来，我就开始睡，一直睡到今天早上自然醒。醒来后，我也不愿意起来，就这么一直躺着，连午饭也没有去做。
　　今日是三月初十，就在去年的同一天，我见到了阿玛，所以今天，向来谨慎的我不惜称病躲在了自己的房间里，抱着阿玛的骨灰盒发呆。
　　发呆发久了，眼泪流下来，好多好多思念的话想对他说，却全部变成了眼泪。我不明白同样是久别重逢，老天竟然要如此区别对待。我和阿玛整整二十年不见，最后我却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离去我却无力挽回，偏偏乌吉莎却是在万众瞩目中归来，与自己的亲人们尽兴相会！
　　老天不公，它凭什么这样对我？
　　“姐姐！你……你怎么还不起来？吃晚饭啦！”
　　“什么？”我以为见鬼了，抬头一望，眼睛瞪大了——窗外的天空只剩下了璀璨的晚霞，太阳的影子也消失了。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全然没发现屋子里的光线早就变暗了，我就这么从早上躺到了大傍晚！
　　我到底是怎么了？多年宫中生活，我自认为我能做到波澜不惊，可今天我竟然……
　　“姐姐，你真生病了？”珠布恩见我依旧赖着，忙跑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我将阿玛的骨灰盒放回了枕头边，慵懒地起来了。
　　头发凌乱到都有些打卷了，还有的发丝都打结了。
　　我笑着对珠布恩说：“你们都聪明呢，我有没有生病其实你们也清楚。”
　　说真的，我打心里感谢这些姑娘们对我一时任性的谅解。
　　她们并未将莽古尔泰去世时，我当众训斥她们之事放在心上，因为就在我骂完她们后，我向她们弯腰道歉了。
　　“今天是真热闹，那些个贝勒还有福晋们都来了，好像就济尔哈朗贝勒爷的福晋病得厉害所以没来。今个实在太热闹了，那排场简直跟过新年似的。”珠布恩道。
　　“正常啊，大汗那么疼大格格，而且科尔沁还是咱盟友，没排场哪成？”我舀了口热热的红豆粥。
　　说到济尔哈朗的大福晋宜尔哈，听闻她病势还不轻，哲哲甚至还带着布木布泰亲自去探望。
　　“哎，热闹是热闹，不过姐姐你见到了，肯定会……”她打住了。
　　呵呵，一群人的热闹就是一个人的孤寂，王宫里的盛典不向来如此？乌吉莎，还有和她亲人们的团聚，对我又有何意义？我只是个已经连在这世上唯一一个亲人都失去的看客。
　　“姐姐，色堪公公差人来传话，大汗让你去清宁宫。”就在差不多亥时，泰楚娅不顾我已经准备休息，神色慌张着进来通报了。
　　他是准备亲自把我臭骂一通了？我的脊背在一点点变凉，心脏砰砰直跳，脑海中正不断想象着等下那骇人的场景。
　　从翔凤楼的边门走过后，暗夜中我看到了投射在清宁宫窗纸上淡淡的烛光，显然皇太极还没就寝。平日里他为了批阅公文，基本上不到子时都不会就寝的。
　　“姑姑暂且停下，我进去通报。”就在我来到清宁宫前的台阶时，那小厮令我原地停留，自己则稳步走上了石阶，敲门后才跨入了清宁宫。
　　清宁宫的东侧，是东宫福晋扎鲁特博尔济吉特的住所，而西侧从右往左数的第二座寝殿，是布木布泰的西侧宫。阿碧拉如今正和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一同住在东宫，与其他挤在清宁宫后两座小配宫里的小福晋相比，她算是享尽了照顾。
　　东宫的烛光早已暗下，清宁宫的淡淡烛光却是难以将它照亮。
　　“杵在那地方干什么？”一个略显清冷的男声将我的视线拉走，身着居家装的皇太极出现在了清宁宫门前。淡淡的烛光下笼罩着他的身影，愣是将他身上的霸气威严给尽数洗去，倒是多了那么点文人气质，只是这文人气质终究无法与他的帝王将相气质争霸。
　　色堪站在皇太极身侧，时不时望向我，脸上不知是担心还是不满我今天的反常。
　　“奴婢参见大汗。”我的睡意早已被他的传召所赶走，声音也不似和珠布恩说话时那般有气无力，而是底气十足。
　　“大妃睡下了，你说话小声点，现在跟我过来。”就在他话音一落，清宁宫的烛火也消失了。
　　我很大声么？在他面前，我们这些个下人，谁敢大声讲话？
　　“你坐下吧，我一时没睡意，和我聊几句。”他走到了清宁宫后的小院子中央，那儿有张石桌，还有四个石凳围着它。
　　“啾——”
　　暗夜的空中，飞过了一个小小的影子，就在那影子的末端，是一把小小的“剪刀”。这可爱的小生灵正从暗夜里溜过，溜进了清宁宫檐下的小巢里。
　　借着色堪手中的灯光，我依稀看到院子里的榆树似乎发出新芽了。当皇太极在石凳上坐下后，我微微欠身，而后也坐到了石凳上。
　　我的心竟然在砰砰直跳，原来我还是这么害怕他，就像怕努尔哈赤和阿巴亥一样。我面上不管再如何平静如水，对于这些帝王将相，心里头除了佩服就是无尽的畏惧。我极少和他私下交流，不，应该说是没有，所以现在这种感觉，就像好端端的忽然被班主任叫去谈话。
　　石凳冰冰的，我似乎难以将它坐热。
　　“我问过色堪，他说你病了，不过我看你脸色还不错。”他先开口了，语调平淡，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我的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了皇太极探究般的眼神，遂起身跪在了凉凉的地面上。
　　“大汗恕罪，奴婢是怕……是怕今天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才……”
　　“济尔哈朗的大福晋的确是真病了，你是没病装病，不过乌击莎问我你怎么没来，我和岳托自然是说你病了。”他替我回答了，“这种大事儿不来，你是不敢面对乌吉莎与我们相见吧？”
　　我除了点头已经不知该如何反应了，心脏随时能从我的喉咙里蹦出来。
　　皇太极是不是像《暮光之城》中的爱德华一样，掌握了读心术？的确，我现在的理智足以保证当我看到他们父女重聚时面带微笑，可是我的感情却无法保护我的心。
　　只要多看几眼，我就会难过，因为今天这个日子太特殊了。
　　“起来吧。”就当我放在地上的手颤抖不已时，皇太极这命令将我的神经多少从紧张中解放了出来。
　　一旁的色堪似乎是松了口气，可是庭院依旧是沉闷不已的寂静，只能听到虫子一阵一阵的低鸣。
　　我低着头，盯着皇太极青灰色的衣襟，却愣是不敢将视线从他的暗灰色衣襟转到他的脸上。
　　“今天乌吉莎见到二哥和岳托时，哭老凶了，到我面前时连句话都说不清。”我听到了他嘴里呼出的一声轻叹。
　　“见到乌吉莎，我倒能明白你阿玛见到你时是什么感觉。我和她五年不见就这么想她，你们可是二十年不见，所以我去年才肯让你去察哈尔。”他不再毫无感情，话语间全是一个父亲对于女儿的思念，纵然乌吉莎不是他亲生女儿。“
　　“奴婢多谢大汗成全。”没等我跪下，他便叫我不必多礼了。
　　他不是来骂人的，我心中的那点紧张好像卸下了一半。
　　“这事我没理由不答应。如果我额涅在天有灵，她也会赞同我这么做的。”皇太极提起了早已故去数年的母亲——叶赫那拉•孟古姐姐。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我早就料到，这件事情若非皇太极开口，我绝对是没机会去探望阿玛的。
　　“我额涅嫁来建州后，十几年没有见过亲人，小时候我还见过她因为想念母亲偷偷哭。她快死的时候说很想见她自己的额涅，为此她和你阿玛一样，都撑了很久，结果叶赫部的人一口咬定，阿玛是想绑了我郭罗嫲嫲当人质，只叫了一个家仆来！”皇太极突然加重了语气，话语流淌着愤怒的河水。
　　平日里的他可不是这样，你永远别想从他的话语中捕捉到他的情绪。
　　“我额涅没多久就断气了。可她很善良，不会希望这种事情在你阿玛身上重演的。我想你阿玛见不到你，一定很快就……”他停住了，我则微笑着，“奴婢明白的。”
　　世界上就绝望的事，莫过于在一直抱有希望，结果一切却变为彻骨的绝望。
　　我不敢想象，如果阿玛在撑了那么久后得到我没法回来的消息，是不是会像孟古姐姐一样很快就断气了？想到这里，我站起身，向着皇太极深深一拜。
　　“奴婢多谢福晋和大汗。”
　　这个“谢”字，我是发自内心，而不是什么客套话。其实雷厉风行的皇太极，应该不是什么无情之人吧？至少，一个对母亲如此眷恋的人不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