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将心比心2

　　只一个“我”字后，他又没了下文，只是这么把我搂在他的披风之下。
　　大风吹着他厚厚的披风，将左右两边的景象尽数遮住了。
　　掉在地上的灯已经被狂风吹灭，周边只剩下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沉默许久后，还是我先打破了僵局，“令狐……硕武隆氏福晋可还好？”
　　就在半个月前，令狐钰薇来到了沈阳，嫁给了图鲁希。因为她是汉人，想要做大福晋是绝无可能的，豪格便送了图鲁希一个人情——叫自己的福晋硕武隆氏认令狐钰薇为妹妹，把她的姓氏换成了硕武隆氏。
　　他仿佛失声了，深邃的眼神里却卷起了一股莫名的风暴，似乎在酝酿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的不耐烦随时可能爆发，胳膊肘好几次抬起想要一把推开这个神经病，可是还是放下了。
　　“你……想不想嫁给我？”半晌，他暗哑的嗓子里吐出了这么句。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笑还是该骂他几句。
　　“你特地叫我来这儿……就为了问这问题？”我哭笑不得，恨不得让他去撞豆腐！
　　“回答我！”他加重了语气，将我死死扣在了他的怀中，“想还是不想？”
　　我猛然抬起头时，他正一眨不眨望着我。这几日他为了打理莽古尔泰的丧事很是用心，夜色中我依稀看见他的面色有些疲惫。
　　忽然间，我认为皇太极真的够狠！与莽古尔泰交恶，又为了彰显宽宏大量，竟然将儿子也搞累了！
　　瞧着他期待的眼神，我竟是有些心痛了，而当我看见他眼里的升腾而起的希望时，我赫然发觉他是认真的，遂放下了他在开玩笑的想法。
　　可是我要说“不”字，真的会把他伤了，我终归也是个容易心软的人，他毕竟是真的对我好，我似乎下不了手；但是我要说是，那就是自欺欺人。
　　“不回答，就是默认你愿意了？”他不再紧抱着我，松开胳膊后，他的双手死死掐着我的肩膀。
　　我差点没吐口水，没等我反应过来，双脚竟然凌空，整个人被他打横抱起，靠在了他厚实的臂弯里。
　　“你想的！”他的眼里闪烁着狂喜，我却已经呆住，没了说话的能力，可是很快我的脑子就冷静下来。
　　豪格，你太傻了！你都没亲口听我说，就傻傻地以为默认便是同意了。
　　“豪格，哎你放我下来，我跟你……我不……”我轻捶着他的肩膀，他却纹丝不动，莫名的笑意写满了他被冻得有些苍白的面颊，“不过雅吉，你得等我个两三年，两三年后，我一定娶你当新娘子。”他打断了我还没说出的话，而眼中的狂喜，仿佛如呼啸的狂风般无法收住。
　　一个“我”字才从我嘴里吐出时，他又接着道：“就两三年，很快就过了……你一定得等我！”话音一落，他就把我放到了地上。
　　“豪格！”没等我来得及说句“你听我说”时，他就命我回去。
　　“豪格！”我没有听他的，而是站在原地，可是他却大步流星地快步离开。我紧随在他身后，可一个女孩子，哪里能跟上他快速的脚步？我三下两下就被他甩在了浓浓夜色中。我想跑着追上他，可是在这呼啸的逆风中，它的难度比走路还大呢。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的举动叫我实在摸不着头脑。
　　而且他太干脆了！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了这个漫长的夜晚，差不多到了天色似乎出现了一点微亮的痕迹时，皇太极终于放我们回去了。
　　“大汗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不喜欢五贝勒，可现在人家死了，还连累我们……”“啪”的一声，一个清脆的耳光扇在了泰楚娅的脸上。从踏进口袋房开始，泰楚娅便开始喋喋不休，现在连这话都说出来了！
　　“够了没？”我冷冷望着她，可是她嘴角的红肿处，却刺痛了我的心。
　　屋子里没有生火炭，因为人多，倒还有几分热度，只是此时此刻我的心却凉了。
　　不是因为她说了不该说的话，而是因为这个耳光。没等我缓和过心情，丹格拉又插话，她说：“姐姐，大汗究竟怎么想的？我明白，他在五贝勒丧事上如此态度也是自有考虑。可是姐姐，今晚我们都……”
　　望着她们一个个面色冻得发白，难道我心里就好受了么？可是我来不及去难过心疼，又一个耳光已经扇到了丹格拉稚嫩的脸上。
　　“都别回去睡觉，所有人都到庭院里站着！”我强忍着心里的难受，第一个跨出了温暖的口袋房。
　　“快点！想早点休息就快点出来！”不知她们是怕冷，还是被我的严厉吓到，一个个都愣在了房间里。
　　风刮得很大，可是雪没有落下，大家就这么畏畏缩缩绕成了圈，将我围在了中间。我望着一张张泛白而惊恐的脸，终于狠了狠心。
　　“丹格拉泰楚娅，你们俩给我过来！”我指着正低着头的丹格拉，还有双唇在不住颤抖的泰楚娅，厉声点了她们的名。
　　“姐姐……”珠布恩不可思议地望着我。
　　“住口！都不许说话！否则耳光伺候！”我冷冷望了眼珠布恩，可是很快，我的脸上就遮不住对她的歉意了。
　　当二人像受惊的小鹿般颤巍着走到我面前时，她们苍白的脸上，各落下了“啪啪”两个毫不犹豫的耳光。
　　“知道你们俩哪儿错了？”我深吸一口气后怒声问道。
　　我的右脚微微跨出，想要上前抚摸她们俩红肿的脸颊。
　　一瞬间，我想起了以前当众被打手的色堪，还有尼楚贺对我一次次的训斥。
　　原来，我也在模仿尼楚贺的风格了，只是我还做不到她那般下手果断，也做不到像她那般能长时间摆着张扑克脸。
　　我终究很容易动恻隐之心，至于狠心对她们扇耳光说重话，对于很少发火动怒的我而言比高数过关还困难。
　　“姐姐，我……”不知是惧怕还是因为寒冷，还是二者皆有，泰楚娅的身子在不住颤抖，就连她额上的发丝，也在跟着她一同抖着。
　　院子里只听到了泰楚娅与丹格拉二人的呼吸声，其余的就是一片死寂了。丹格拉时不时抬起手，抹着自己的脸颊，可是眼泪却不断从她眼睛里滚出。
　　忽然间，泰楚娅跪倒在了厚厚的雪地上，膝盖瞬时陷入了雪地里，被厚厚的白雪淹没，“姐姐，你要怪就怪我吧！丹格拉还小，她说这些话，不过是一时冲动……”
　　“冲动？你知道一时冲动的后果会变成丧命么？丹格拉，我不管你今年到底多大，只要在宫里一日，你就不许对主子指指点点！”我努力地发出严厉的指责。
　　我别过头，望着庭院里那棵被白雪包裹了的白桦树，而后复看向跪在地上的泰楚娅。
　　泰楚娅的膝盖完全没入了雪地中，忽然间，她身旁那个比较矮的身影也跪了下来。
　　没等她们再开口，我便说：“十几年前我跟你们差不多大的时候，有一次当众被老汗王的小福晋羞辱。小福晋她骂人非常难听，比那时我们的姑姑难听多了，可我一气之下，居然还敢当着老汗王和大妃的面扇了她一个耳光，结果被杖刑，还在牢房里待了快十天！”
　　那十天，是我这一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失去自由，现在就是给我百万美元，我也绝不要再体验一次。真的，那次如果不是有那么多人护着我，我只怕早就和很多人一样，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关牢房算好了！如果被活活杖毙，你们愿意么？被骂只是小事，被打死呢？我告诉你们，就算是被关茅草房，也够你们受了！”我站在她俩面前，不住把重话扔到她俩头上，“你们要是有个万一，你们阿玛额涅怎么办？你们要他们怎么活？”
　　丹格拉嘤嘤的抽泣声，折磨得我越来越心软。
　　我真的不敢想象，若是我莫名死在这个人命如蝼蚁的地方，要是阿玛知道了，只怕是真的再也活不下去了。他已经没有什么牵挂，唯一还惦念着的也只有我了，若是连这唯一的亲人都走了，他……
　　“你们都听清了，如果想要被关禁闭或是杖刑，或是活腻了，你们可以不闭紧嘴巴！”我即刻逼着自己停止了对阿玛的想念，接着怒声道。
　　我怕一旦我多想了阿玛，我就会要哭，就会心软。
　　我哪里愿意这般责骂她们？我能理解，在这座牢笼里被束缚了的人，都在找机会发泄憋闷的心情。
　　骂着她们，我似乎就在骂着以前的自己。似乎到了这个位置上，我就注定要变成下一个“尼楚贺”，做着那些自己都不愿意做的事情。可我不做，那才是真正害了这些小丫头们。我现在似乎可以理解当年尼楚贺对我们一次次的责骂，其实，她是真的希望我们每个人都平平安安的。
　　这里注定不是一个能发泄情绪的地方，特别是对于我们这些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