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将心比心1

　　即便日子再怎么痛苦，地球依旧在自转着，这个让我痛苦不已的夏天就这么结束了。冷风吹起，寒冷四溢，眨眼间，就是十二月的严冬。
　　就在昨天傍晚，突然传出了莽古尔泰暴卒的消息。由于莽古尔泰死得实在太突然，竟然连棺木都还没运来。
　　莽古尔泰死得实在太过突然，因而他的死讯就如同一颗炸弹般在宫里，八旗中炸开了锅。
　　前来悼念的众人尽数将帽子上的红缨摘去，而正蓝旗下的妇女全部穿起了白色丧服，我则在自己的臂膀上缠上了一道白纱。
　　庭院里哗啦啦跪了一地的“白衣人”。
　　“给大汗请安。”见到皇太极走来，阿木沙礼和阿塔丽姐妹二人忙行了礼。
　　莽古尔泰和姐妹俩的母亲莽古济是同母兄妹，因而自己的母舅离世，二人自然得赶来相送。一见到我，阿塔丽的眼睛里不由又升起了怒意，而她的母亲莽古济则哭得连站也站不稳了。
　　“三姐，你大老远从蒙古来，早点去歇息吧。”皇太极在祭拜完莽古尔泰后，走到了正在流泪不止的莽古济身边。
　　我已经不敢再回头看莽古尔泰的面孔，只要多看几眼，晚上我就算不做噩梦也会失眠了。他的样子，就跟电视剧里头枉死的人一样，面目狰狞，并且死不瞑目。
　　从莽古尔泰生病到暴卒不过两天，加之他死相诡异，许多人都怀疑他是否真是病死。可是我却不这么认为，以他的死状，死因更像是突发性心血管疾病。我不是学医的，但毕竟在爸爸身边待久了，多多少少还是懂了些医学常识。
　　望着泪流不止的莽古济，我看她是真的伤心到了极致。她和莽古尔泰，以及十贝勒德格类都是努尔哈赤早年的大妃衮代所生，正是一母同胞，怎么会不难过呢？
　　此时此刻，她无声流着泪，早已年轻不再的面容更为憔悴。只是此次莽古济前来，她的丈夫琐诺木并未相随，这一举动又引起许多人的怀疑。就连寡居在家的东果格格都来安慰自己的妹妹了，相较之下，琐诺木就像人间蒸发了。
　　“三姐，节哀顺变……”因为天冷，皇太极的声音有点发抖，“五哥的丧礼，我已经令多尔衮、岳托还有豪格亲手操办了。岳托和豪格是你女婿，他俩我信得过。”暗夜里，皇太极的口中不住呼出浓浓的白气。那白气，就和大家的白色丧服一样白。
　　莽古济点着头，已经抽噎到说不出话来。她两侧身旁的阿木沙礼和阿塔丽正牢牢搀着母亲，面色焦虑。北风风声呼呼，堪比狼嚎，我两鬓的碎发在北风中群魔乱舞着。
　　正是在这样的萧瑟中，不少跪在地上的人身子都在瑟瑟发抖。
　　“大汗，最近沈阳城里头又出了许多痘疹，您还是早点回宫吧。”说话的正是东果格格，她已年过五旬，两鬓早已爬上了些许白色，眼边起了鱼尾纹，声音因为低沉而略微苍老，可是她一身青灰金丝绣旗服依旧将她的贵气尽数展现。
　　东果格格绝对是稀客，尤其是自从何和礼逝世后，平日里除逢年过节，她都待在额驸府上过着深居不出的日子。
　　“知道了大姐，夜里冷你不要久留。”皇太极道，可是呼啸的风声不时吞没了他的话语。
　　我们走在寒夜里的街道上，耳边的风“哗啦啦”刮着，似乎想要把我们都给吹到天上去，而世界好像在向着北风的方向倾斜着。
　　我的双脚好像在一点点被风吹离了地面，几乎要悬空行走。风呼啸着，似乎在寻找着我衣服中的细缝钻入。
　　已是临近子时，沈阳城里基本没了灯光，只剩下我们手中的灯在射着清冷的亮光。
　　“快，你们都快点！”色堪在一旁不住催促着抬轿子的小厮们，“耽误了大汗休息，回头我拿你们是问！”
　　他很是焦急，我又何尝不是呢？不过，我是急着回去钻进温暖的被窝，我真怕自己随时会被狂风吹走。
　　北方的冬天，阵阵寒风劲力十足，就连身处王城中的我们，好像都逃不过风力的摧残。
　　“停！”当走到了大清门前，皇太极的一声命令叫我心里升起了不满。
　　“大汗，您这是……”色堪伸手搀扶着他下了马车。
　　就在离大清门差不多十米的地方时，皇太极掀开了帘子。
　　寒风刮着，吹着皇太极毡帽上的灰色丝毛，他踩下了地。
　　身为汗王的他理应往大清门正门走过，谁知他却走到了侧门前，令色堪取来轿中的狐皮垫子垫于地上，而后他便跪坐于上，面对着此刻紧闭着的大清门侧门。
　　我几乎就要崩溃——今晚应该是没法回去休息了！
　　他这样子，摆明了是要为莽古尔泰守夜了。我不禁感到可笑，一年前他还想尽办法夺了人家“三大贝勒”的名号，现在却在寒夜中为人家守夜了。
　　拉个屎还要宣称一下自己的屎不臭，我心里暗想，可却又不得不服了皇太极行事的狠辣与严密。
　　“呼哧……”
　　我侧头一看，丹格拉正在不住往自己的手上哈着白气。
　　“谁在吵？”色堪本来站在皇太极身后，忽然间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又怒视着依旧在哈气的丹格拉。
　　“给我停下！”我冷冷道，骂声严厉至极，呼啸的寒风甚至没法盖过。
　　我突然发觉，自己似乎愈来愈有领头的范儿了。
　　“姑姑……”她恍然意识到自己这个不经意间的举动会给自己招来祸患，即刻低下了她的小脑袋。
　　“平日里你怎么管她们的？下不为例！”色堪冷然扫了我一眼，我忙低下头，恭敬地应着“是”字。
　　尽管我是分管御前宫女的最高女官，他是分管小厮的头儿，可在男人面前，我终归还是得当那个点头哈腰的人。
　　“丹格拉，你注意点！否则我不客气！”我口中的白气“呼哧”一声，有如火箭尾部喷射而出的气流般冲到她脸上，加之夜色正浓，她的脸完全在白气中消失了！
　　我哪儿愿意这般严厉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说话？差不多在她这年龄时，我也入宫了，也是这般时常被尼楚贺训斥，可是不骂她反而是害了她！
　　就这么定定站在风中，我的脸被吹得毫无知觉，每一次的呼吸，都伴随着阵阵冷风直冲进我的喉咙，冻住我的脸；每吸一口气，就会有好多好多大风伴随着空气一同灌进我的鼻子，而后垂直俯冲进我的肺里，一点点把我的肺部充成了一个大气球。
　　“阿玛，您回去歇下吧！五贝勒的丧事，自有儿子办！”就当我的眼睛几乎被风吹闭上时，豪格的声音冲破了大风的嚎哭。
　　他正单膝跪于皇太极身后，厚厚的毡帽让我看不清他的脸，皇太极则说：“你回去吧！天亮前我一定回去！”
　　“阿玛！”豪格正想接着劝道，却被皇太极的手势给挡了回去。见父亲不愿意离开，豪格竟是回头望了我一眼，而后不知对皇太极耳语了些什么。
　　当他话音一落，皇太极便说：“不要太久。”
　　“这位姑娘，你跟我来一下。”豪格走到我面前长舒一口白气，而后往左侧走去。因为当着众人的面，他对我的态度自然就是上级对下级般。
　　我跟着他，走了差不多一百多米远，来到了夜色笼罩着的城墙下。
　　此时的城墙，有如一堵黑色屏障，将我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开，而寒风却从城墙上不住飞过，又往我们这儿冲来。
　　风儿比我自由多了，而我不过是被困在宫墙里的一只小兔子。
　　“雅吉……”豪格幽幽望着我，忽然间一口白气从他口中叹出，朦胧了他本就不大清晰的脸颊。
　　白气弥漫在我脸上，我不明白他葫芦里卖什么药，非要把我从皇太极身边叫走。
　　“您……你找我有事么？”我小声喊着他名字，确保没有第三个人听到一个宫婢直呼旗主“你”。我和豪格是很熟，但是我不想被人发觉我和他熟稔到连敬称都可以不用。
　　昏暗的灯光下，他紧咬着嘴唇，手背于身后。他就这么直挺挺立着，嘴巴微张，却又闭上，接连循环了三四次。
　　我就这么看着他，等他开口，可当回头一望正在黑夜中的皇太极以及身后的人们，我就有点想赶快回去了。
　　与其面对着沉默着的他，还要顺带挨冻，那倒不如回去站着。
　　“没事情的话，那就快点让我……”
　　我就这么被他拥进了怀里，头挨着了他的胸膛，听到了他的心脏在“砰砰”快速跳动，他把我裹入他厚厚的藏蓝披风中。
　　“哐当”一声，我手中的灯就这么掉在了地上，直接被大风吹灭了。
　　寒夜中，这个怀抱比以前似乎要温暖，不会令我窒息，俨然成了一件披在我身上的裘皮大衣，将寒冷与大风隔绝了，只是那心跳声就像这风声一般急促。
　　“我……”他终于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