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归宿

　　零八年，卫东母亲离世了，卫东和嫣然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卫东胸口的然字还在，可是那也只是一个纹身。离婚是卫东提出来的，家里的东西什么也没要，尽管卫东变得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卫东，可嫣然还是曾极力想挽留这段婚姻。谁也搞不清卫东为什么会那么铁了心的坚持，一个酒鬼无所事事，没被嫌弃反而先提出离婚，这又意味着什么？
　　
　　离婚后的几个月里，卫东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连最好的哥几个也没有一点消息。就在大家无计可施的时候，卫东又突然冒了出来，还约着哥几个聚一聚。
　　卫东的电话，又让几个小时候拜把子的兄弟聚到了一起，一见面哥几个就埋怨起卫东来：“这几个月你跑哪去了？放着那么好的老婆你离婚？是不是整天喝酒喝傻了？”
　　卫东只是笑着，也不回答哥几个的话，说道：“哥几个今天听我安排行不？”
　　“行，你说，就是下地狱今天我也陪你走一遭。”八一说着。
　　“我想去给孙光扫个墓，然后再去小时候咱们去的那片树林看一看，晚上咱们就在路边摊来个不醉不归。”卫东说着自己的安排。
　　卫东这个安排挺吓人，可是哥几个没有多想，就像八一说的，就算下地狱也陪着走一遭。哥几个准备起扫墓的东西，上了八一的车去了孙光的墓地。
　　
　　时光改变了很多景象，孙光的墓地却还依旧。一块石碑一块盖板，上面的尘土落了又擦，擦了又落；盖板上的花烂了又换，换了又烂；墓碑上孙光的样子依旧，没有随着时光老去一点，只是两旁的松树又高出了许多。生前拼命的要得到一切，到头这一个狭小的空间，却是孙光最终的归宿。
　　“哥们，是不是投胎了？连梦里也不来一下。”卫东冲着孙光的墓碑说着话。
　　“要是去投胎了你可不够意思啊，去投胎也得等着咱哥几个全了一起去啊，然后咱哥几个又一起从小时候开始，一起上学一起逃课，一起打架，一起爬女澡堂子……”八一说笑着，可是这番话石碑听了也会动容。
　　
　　三儿把一条新花藤围在孙光墓前，一边弄一边说：“哥们，我有时挺羡慕你的，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躺在里边，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那才是自由。”
　　谭博苦笑着：“你这刑警大队长都这么说了，还让我们这小老百姓活不活了？”
　　哥几个像以往来这一样，话不多，可是每个人的心里都在说着什么，只有自己知道。哥几个又烧了一些东西，然后按着卫东的安排，去了那片小时候被视为森林一样的小树林。
　　
　　哥四个下了车，望着那片小树林怔立在车前，然后迫不及待的冲向小树林，在树上寻找起曾经留下过的痕迹。
　　“卫东，当年你刻的什么来着，刻在那棵树上了？”八一问着卫东。
　　“我也忘了，这都多少年了，刻在哪棵树上去哪找去？不过我记得你好像刻得是做大哥来着，还有那次你在凤凰山上写过‘坐’大哥，差点没把我们笑死。”卫东一边在树上找着一边回答着八一。
　　“不对，我记得在这里刻的不是做大哥，是做大官吧？”八一叨咕着。
　　“做大官那是我刻的，你刻得是做梁山好汉。”三也一边找着一边跟八一说。
　　谭博也在树上找着，不过找的却是别人的印记，此时的谭博真后悔当年没留下一些童年的印记。
　　“卫东快来！”三在一棵树前停下了，兴奋地叫着卫东。
　　卫东走过去一下陷入了沉思，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在树上刻着什么。
　　
　　哥几个也围了过来：“原来当年方芳真的在树上刻下了你的名字，她当时说只把你留在心里，原来是骗我们的，还真让孙光说中了，她真的把你名字偷偷的刻在树上了。”哥几个看着树上卫东的名字，虽然经过了这么多年，却还能依稀的能模糊认出来。
　　卫东向天空望去，说着：“走吧，也许就不该来这，带不走的别留下，留不下的刻在哪里都没用。”也许现在的哥几个还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片曾经被大家认为永远会存在的树林，也将在不久后成为历史，树上那些找不到的印记，也将只能永远存在于记忆里。
　　
　　傍晚，哥几个找了一家路边烧烤摊喝起酒来。
　　“说吧卫东，消失了这么久，今天又突然冒出来，又干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哥几个坐了下来，谭博就忍不住问起卫东。
　　肉串还没烤好，卫东就先要来两箱子啤酒，一人面前先放了一瓶，说道：“我这些日子去了上回咱们上山的那间寺里，你们还记得那住持说我与佛有缘不？我想出家。”
　　“你疯了？你离婚就是为了出家？”哥几个一开始就感觉卫东的安排不对劲，可卫东的话还是让哥几个惊呆了。
　　“我离婚不是为了想出家，我离婚是因为我不能给嫣然带去幸福，我放不下很多东西，放不下我爸我妈，甚至我一直都没放下过方芳，放不下孙光，放不下过往，放不下一切一切，我甚至每天带着愧疚和回忆去过日子，这些都成了我的心魔。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无可奈何的活着，苦集灭道，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当我无能为力又承受不来时，你们说我怎么办？也许只有出家才是我的归宿。”
　　“你放屁！”八一开骂了，那嗓门只把邻桌的都吓了一跳。
　　“你们也别劝我，婚我都离了，这就是我的归宿。”哥几个大眼瞪小眼，到了这份上言语已经无用。肉串靠好了，哥几个开喝起来，只是和往日比起来安静了许多，少言寡语的有些沉闷。
　　
　　卫东望着不远处一桌七个中学生，其中五个男生两个女生，不时地呵呵的笑着。
　　“你笑个屁啊？我他妈这哭的心事都有。”八一从卫东说要出家心里就没好受过，现在看到卫东和呵呵的乐着，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们看那桌的五个学生，像不像咱哥几个小时候？”卫东望着那桌，跟哥几个问着。
　　卫东这一说，哥三个也都把目光投了过去。那桌一个女生见了四个大老爷们冲这边望着还笑，于是跟边上的一男生嘀咕起来。
　　“看你妈看！”那男生冲着卫东这边就骂了起来。
　　男生这一骂，卫东哥几个反倒笑的更大声了。八一对哥几个说：“还别说，还真有点咱小时候的意思。”
　　这一下，那五个男生连同两个女生都站起来了，向卫东哥几个走了过来。
　　
　　三晃晃悠悠站起来，摸了摸那站在最前面男生的脸，笑着问道：“小子，爬过女澡堂子没？我告诉你要是被抓了就跟这叔叔学。”说着一指谭博。
　　谭博打了个嗝，跟三说：“你喝多了吧？我和八一被抓不是爬女澡堂子，我们那是偷铁。”
　　哥四个都喝高了开始胡言乱语起来，谭博说完，哥四个笑的更大声了。
　　卫东四人这一笑，那五个男生脸上可挂不住了，冲着笑的最欢的谭博就是一脚。谭博本来就喝多了，在加上这也没防备，居然被那个中学生一脚踹倒在地上。
　　三还哈哈的笑着，八一可不干了，站起来冲着踹谭博那小子就是一拳。八一是谁？那是牲口。这一拳下去，那个中学生倒在地上就起不来了。
　　
　　卫东连忙站起来去劝着，卫东知道八一这东西太狠了，卫东刚过去腰上就挨了一拳，几个小孩一愣搀着地上那孩子就跑了。
　　“我靠！这群孩子拳头还挺硬，还真有点疼。”卫东笑着叨咕着。
　　八一哥三个可都傻了，望着卫东腰上插着的半个啤酒瓶子，血顺着伤口呼呼的往外冒着。
　　“卫东！”哥三个忙扶住卫东。
　　卫东坐在了地上，呼吸声也大了起来，可脸上还笑着跟哥几个说：“看来哥们和尚也当不成了，不过这归宿也挺好，就像我跟那住持求的一样，灭道。
　　“你别说了，快叫救护车啊。”八一扯着嗓子喊起来。
　　卫东吃力的伸出手去抓哥几个的手，哥三个把手迎了过来，一口血从卫东口中喷出，卫东只觉得视线开始模糊，努力地睁着眼睛想要把哥几个看清楚，吃力的说着：“孙光要是投胎了，我就在那边等你们，我们一起投胎，一起……”
　　
　　“你他妈不许死，这兄弟还没做够呢，你还记不记得咱们拜把子时说过什么，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你他妈的给我活着，活着。”八一咬着牙，泪水一滴一滴的掉着。
　　“玛的救护车来了没有？”三大喊着，每一秒都如同一年那样长。
　　卫东又挤出一个笑容，说了一句大家听不懂的话：“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因缘生灭法，佛说皆是空。人生太苦……”
　　
　　救护车到了，卫东也闭上了眼睛，谁也不会想到会是这个结局。这一切是那么的突然，那一年卫东才三十三岁。卫东的人生有着那么大的反差，一切都好像安排好一样，就像今天安排的一切，可否看成那是一场告别？一场向青春的告别？一场哥们之间的告别？一场向集于各种苦的人生告别？
　　
　　我们常说着命运，命运是什么？命运到底能不能去抗衡？如果一切早已安排好，如果命运也为道，那我们所能做的只有珍惜，珍惜现有的年华，珍惜身边最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