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天使 二六

　　磊子指着杨冀夕身边的男人问池清：“哎，那个男的就是杨老师的未婚夫吗？”池清含糊地“嗯”了一声，忽然又像是没听清楚似的问他：“你说什么？”磊子把话重复了一遍，池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嗯”字。磊子好似明白地点点头，掉过头又看了一眼。
　　杨冀夕要结婚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早前谣言传得此起彼伏，其实这种事情跟这些个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压根不沾边，不过有心人总是有的。池清可以算一个。早在杨冀夕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这个只比他大几岁的年轻老师不一般，甚至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所以当谣言散布出来的时候，他心里酸酸的，那种滋味就像是要失去某个亲人一样。然而，等到谣言平息了，这种感觉也就随之消失了。
　　池清从来没有碰到这样的老师，一个正视他，鼓励他，甚至想要发掘他的人，在他内心中的地位不言自明。杨冀夕名义上是他的老师，但池清更多的把她当成知己，就像温文一样。
　　前几天，杨冀夕做了一件池清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她把池清的小说《天使的微笑》推荐给了广陵晚报的编辑朋友。那位编辑看了之后大为赞赏，告诉她可以刊登在副刊里。杨冀夕喜不自胜，但是没告诉池清，想给他一个惊喜。
　　池清歪着脑袋对着手表，时间一分一秒有条不紊地走着，体育馆里的人越聚越多，有人甚至扛着大旗子来了，还有人干脆在栏杆上挂了横幅。（16）班在G区，跟（17）班比邻而坐，（16）班班长龚雪组织了二十来个人坐成三排，正在教他们待会怎么加油助威。反观郑波，池清大失所望，跟人家比起来，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郑波默念着歌词，还没上场，手心里已经冒出汗了。虽说老曹是赶鸭子上架，但是郑波这人好面子，就算不能拿奖，至少不能丢脸。丢不丢班级的脸，他还没这个觉悟，至少不能把自个儿的脸给丢了。他收起歌词，又默念了几遍，起身朝里边去了。
　　童欣是沈凤的死党，没得到老曹的征召就自个儿跑来了，还把纪婷给拽上了。两个人手里拿着彩带，一溜小跑来到H区，趁比赛还没开始，又鼓动了米雪梁月几个人站到看台前边。童欣给她们每人发了一条彩带，又教她们怎么整齐划一地挥动彩带，还配合几句加油的口号。纪婷眯眼笑着，那几句口号出自她的手笔。不过刚出炉的时候，童欣嫌拗口，生生地给改成了大白话。
　　领着啦啦队彩排了一会，童欣满意地喝了口水，马不停蹄地做着下一步的准备。池清冷冷地看了几眼，目光忽又飘到了杨冀夕一边。杨冀夕跟她的未婚夫调笑了几句，两个人突然起身往外走。池清猛地把眼一收，就看见沈凤从他面前飘了过去。
　　舞台是临时搭起来的，没有幕布，前面是篮球场，后边是一面墙，墙后就是体育馆大门。舞台的两侧各有一座台阶，正式比赛的时候，参赛选手们都要从墙后的临时休息室通过台阶来到舞台。
　　沈凤默唱了一边歌，深深吸了一口气。郑波捏着歌词，像只公鸡似的来回踱着步子，脑门上沁出亮晶晶的汗珠子。沈凤睨了他一眼，直想郑波也太没出息了，这么个小场面就吓得这么狼狈。但当她走到墙边的时候却傻眼了，刚才还是空空荡荡的看台，现在已经座无虚席。不是“基本观众”吗？沈凤推敲着这几个字，好像跟她想象的不大一样。
　　沈凤的心莫名地吊了起来，熟记的歌词似乎也不知所踪了。她往看台上扫了一眼，怕不有上千号人。难不成整个学校的人都来了？
　　H区紧挨着舞台，沈凤一抬头就看见班上的啦啦队，童欣为首，跟着几个娘子军一齐向她招手。沈凤看得一头黑线，这个童欣唯恐天下不乱，居然搞这么大的动作。沈凤压力陡增，连呼吸也没那么顺畅了。
　　沈凤忽然想到了池清，池清跟她讲过他曾经当主持人昏场的经历，那时候还嘲笑过他，不过现在沈凤才感到她跟池清的处境如出一辙。沈凤不断地回想歌词，可是那些歌词跟她作对似的，她越想越记不住。等到主持人报幕的时候，整首歌的歌词都让她忘光了。
　　沈凤慢条斯理地走下台阶，看不出丝毫的慌乱，环视了一眼，朗声说道：“大家好，我叫沈凤，来自高二（17）班，我演唱的歌曲是FIR乐队的《Lydia》。”说完清了清嗓子，万众瞩目，童欣们早已欢呼雀跃口号震天，沈凤却倏地顿住了。
　　童欣迟疑地停止挥舞彩带，啦啦队霎时偃旗息鼓，纪婷眉尖微蹙，发觉不对劲，她是怎么了？看台上开始骚动，连坐在舞台对面的评委们也是面面相觑，互相交流了几句。就听见主持人捏着话筒打圆场：“可能是我们这位选手太紧张了，来，大家给她一点掌声，好不好？”说着带头鼓掌，随即看台上想起一阵杂乱的掌声。
　　沈凤额头上沁出一层密密的珠子，晕晕乎乎得像是喝了酒一般，目光不听使唤地随意游走。游到一处忽然停顿下来，是他的脸，沈凤满心厌恶，刚跟他的目光短兵相接就变得恶狠狠的。他的眼神充满了挑衅，随即冷冷地离开了。沈凤怒不可遏地瞪着双眼，眼眶都要裂开了。等他的目光逃开，沈凤神气地微微翘起鼻尖，调整好状态，重新报了一遍家门。
　　话音一落，婉转的歌声就从她的喉咙里潺潺地淌了出来，说那是天籁之音一点也不过分。啦啦队顾不得童欣篡改的大白话，齐声轰然叫好。看台上顿时响起山呼海啸一般的掌声，评委们正襟危坐，听得颔首微笑，只有池清一个人冷冷地看着沈凤，面无表情。
　　一曲唱罢，汗已经干了，沈凤轻轻叹了口气，心想总算过去了。但是一想到刚才池清蔑视的眼神，胸腔里还是烧起了一把火。沈凤朝H区望过去，却发现池清已经走了，只得恨恨地咬了咬牙。
　　评委们简要地点评了几句，主持人又走到台前报幕。沈凤回到休息区，郑波还是紧张的要命，沈凤看他哆哆嗦嗦的，直想又是一个没出息的，跟那个混蛋池清一个德行，看着就恶心。沈凤被池清激了一回，看谁谁不顺眼。郑波抬眼正看到沈凤愤懑的神情，顿时矮了一截，干脆歌词也不背了，默念起“阿弥陀佛”“上帝保佑”来。
　　
　　该来的总归要来。看到杨冀夕和王一起出现，池清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这句话。而当沈凤唱起那首《Lydia》的时候，他又想到了叶儿。叶儿从没有过迷离的眼眶，但是池清仍然想起了她。一股不可遏制的思念随着沈凤的歌声而升华，直到池清不能自已。
　　池清借口上厕所，逃之夭夭。磊子见他半天没回来，初时以为掉厕所里了，继而觉得可疑，不过池清在不在都没关系，他也懒得管。只听得全场一阵哄笑，磊子打眼一看，郑波还愣在台上，他也实在看不下去了，真真丢死人了。磊子回头看见（16）班的人都在窃笑，于是学池清半路开溜了。
　　溜就溜吧，磊子豪气惯了，开溜也溜得明目张胆。他这一走，原本就不安分的牢骚分子哪还坐得住，纷纷胜利大逃亡。气得童欣挥着彩带大骂他们是叛徒。童欣这边骂的痛快，（16）班那边正好看热闹，亏得龚雪及时制止，否则不定闹出多大笑话呢！
　　那边磊子刚出门，郑波桀桀纣纣地唱了一曲囫囵歌，马上逃也似地蹿上台阶，引得全场一片嘘声。沈凤见他冒冒失失地走了过来，恨不得消失了才好，要是让旁人知道跟他一个班，只怕想死的心都有了。
　　再说池清。出了体育馆，冰冷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倒比里边冷得多。池清手搭凉棚看了看天空，那天空远得让他陡生寒意。也许，他跟叶儿的距离就像他跟天空一样遥远吧。
　　空想了片刻，池清收眼走下台阶，忽然听得背后响起了雷鸣一般的掌声。大概是给沈凤的吧。池清有些嫉妒，沈凤总是受欢迎，他却老是碰壁，更可气的是沈凤老是仗着“好男不跟女斗”来欺负他，既然好男不跟女斗，他也只有受欺负的份儿了。
　　池清下了台阶，信步往宿舍走，路过报栏时，听见花圃里边有动静。他四下张望，才在一棵柏树后面发现了蹊跷，原来是周宗和裴菲在那儿。秉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传统美德，池清只看了一眼就扭头走了。
　　“哎，我说你这人这么这样啊，凭什么我就不能去了？”听声音裴菲话里带着抱怨。“谁不让你去了，但是你总得跟人家好好说吧。”周大少爷倒蛮有气度，似有迁就的意思。
　　池清听到这些话，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起来，话里话外有股子古怪。他假装看报，时不时朝那边瞄上两眼。
　　“好好说？怎么好好说？你知不知道她们多欺负人……呜呜……”说着说着，裴菲开始呜咽起来。“什么？那个叫欧阳什么来着，她也是团支书啊，怎么会欺负你呢？”周宗显然不相信对方会欺负她。
　　裴菲抽了抽鼻子，嗔道：“你以为那个欧阳珂是个省油的灯吗，她用什么手段黑我你知道吗？本来说好的，我们两个班合作，结果倒好，人家把我卖了我还帮着数钱呢！”周宗一听乐了，笑着问道：“那是怎么回事？”有了这话垫底，裴菲倒苦水才能倒得顺溜。
　　“还不是因为元旦游艺会的事情，本来我有个创意，要搞一个恰恰舞会，但是曹老师说我们一个班办不了，让我找她们班商量，看两个班能不能合作。我找了欧阳珂，她觉得我的创意不错，就说要向她们班主任请示一下。谁知道那个死老头子心太黑，他跟曹老师关系又不好，所以就背着我先报了这个项目。曹老师知道了以后，就以为是我的失误，把我骂了一通。你说我冤不冤啊！”
　　冤！池清暗暗叹了一声。谁知周宗却不以为然，他以为多大点事，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就这样啊，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报就不报吧，没事儿。”裴菲原以为周宗怎么也得声援一下，哪知他根本不在乎，心中一恸，眼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颤声道：“我都已经跟班里人说了，要是现在不报了，大家会怎么看我，曹老师会怎么看我啊？”
　　池清慨叹了句“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悄悄离开了。他虽然不认识那个欧阳珂，但是老曹跟隔壁班的蒋老大的关系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本来是她有心化解宿怨，不料被人摆了一道，这怨气自然要撒在裴菲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