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楚雾侵衣润，湘江到眼明。春连岳麓寺，花满定王城。”（《出郊》宋.张孝祥）
　　芙蓉大道是长沙市近年来为缓解市区拥挤的交通而新开辟的一条主要市区交通干道，鳖神集团的长沙办事处即设在芙蓉大厦的12楼b。
　　孔亚此时正从位于14楼的鳖神长沙办事处的客房里透过宽敞的铝合金窗极目远眺。又是一个潮润的早晨，灰蒙蒙的天空让人感觉到压抑，惟有远处天边预示黎明的一缕青光给人某种渺茫的希望。
　　前天下午，由于长新公司职工罢工，汪天山不由分说，一车就把他从贵州安顺拖到了湖南长沙。换了新环境，孔亚醒得很早，他推开窗户，一边呼吸着早晨湿漉漉的空气，一边像反刍一样，回味着昨晚在床上研究的那些资料。
　　从已经掌握的情况来看，汪天山控股长新是一个极偶然的事件。汪在作出控股权置换决策的一个星期之前，对长新公司可以说还是所知寥寥，他凭以决策的主要依据就是现在摆放床头柜上的那几份资料，其中最重要的两份就是爱神公司的一份《关于收购长沙新华生化护肤用品公司的可行性分析报告》和鳖神集团长沙办事处所作的一份《长新公司现状调查报告》。
　　介入高科技产业是汪天山多年的梦想，孔亚对此了如指掌。因为汪天山这个梦的始作俑者就是他孔亚。2000年，当汪天山从父亲手中接过那家位于安顺市城区交汇处金三角地带小有规模的“王八”餐馆时，他还只是一个胸无大志的真正的小老板，津津乐道于白天坐在柜台里数钱，夜里趴在女服务生肚子上放炮的神仙日子。当孔亚将一则关于日本人工快速养鳖技术的报道给他看时，他指着那些正与顾客眉来眼去的女服务生说：我养的鳖比日本人养的鳖还过瘾。但孔亚接下来精细的成本效益报告让他以精明商人的眼光看到了“王八一养，黄金万两”的巨大商业机会，他当即决定：建池饲养。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走上了成功之道。
　　2004年，已经腰缠万贯、富甲一方的汪天山将信将疑地带着孔亚的建议，走到华南理工大学的生物食品研究所，未雨绸缪，在甲鱼炙手可热，市场如日中天的时候，商讨合作开发甲鱼营养食品事宜。假如不是沈阳的马俊仁横空出世，中山的何怕权异军突起，将一个“生命核能”炒得沸沸扬扬，导致鳖系列产品昙花一现，一夜之间平步青云、风靡市场；一觉醒来却又飞流直下、销声匿迹，或许当年的“夜郎神鳖”早已成为今日的东方“巨鳖”，何至于陷入眼前的化妆品市场混战，让美国佬追杀得鸡飞狗跳，四面楚歌？
　　根据两份报告所提供的长新公司基本面情况分析，孔亚也认为长新不失为汪天山进入生化高新技术产业的一个比较理想的切入点：第一，长新有一套好技术。保持年轻人细嫩的皮肤是人类恒古的梦想，长新公司拥有的细胞活性促生分离技术为人类实现这一梦想提供了一条有效的途径。第二，长新产品有着不可估量的市场前景。爱神公司的《可行性分析报告》中明确指出了这一点：“长新公司之所以创建五年而未取得发展，实因该公司决策层不具备现代企业家所应有的高屋建瓴的宏伟气魄和战略眼光，仍旧因袭了传统国有企业的经营思路，仅仅将这一时代的高科技成果运用于传统的护肤品和化妆品，导致企业一直在低水平徉徊。”这份行文严肃的报告对此甚至引用了一句与报告文风不很协调的俗语：“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孔亚虽然觉得报告对此有些夸大其辞，但即使是在护肤和化妆品这一细分市场上，长新的蛋糕也应该做得很大。第三是长新的技术背景。长新公司有着以中南大学生化研究所为首的七所高校或研究机构为技术依托。以长新第二大股东黎颖牵头设立的湖南麓成民营生化高新技术研究所虽然规模不大，研究实力却不可小觑。第四则是人文方面的因素。长沙是汪天山的根据地，而黎颖则是汪天山同届的同学，中南大学则是汪天山的母校。汪天山在一周之内作出投资决策，这些因素肯定起了某种程度的作用。
　　然而，关键的问题是，爱神公司的《可行性分析报告》中虽然在竞争对手一栏里，提到了美国美之源公司sheery系列活性护肤品，却根本未就该公司产品对长新同类产品潜在的市场作出任何进一步的调查分析和评估！难怪爱神真的并未发觉美之源企图在国内市场大举登陆的任何蛛丝马迹？负责可行性分析调查的北京腾龙投资顾问公司虽然不是一家知名的大公司，但从报告的精确程度看，主持调查的人员根底深厚，数据翔实，不似一般的皮包公司。然而，他们却为何偏偏在美之源这一重大问题上出现了失误？而爱神公司为何又在花费了如此巨额的财力、物力、人力之后，将唾手可得的一块到手的肥肉让给了素昧平生的汪天山？
　　这一连串偶然事件的背后显然存在某种必然！
　　想到此，孔亚禁不住为自己的多疑好笑起来。自从半年前在山西上了人家一回当，让煤贩子当人质关了二十多天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经常有些疑神疑鬼，不管遇到什么事总喜欢往坏处想。他自嘲地摇摇脑袋，决定别呆在屋里钻牛角尖，还是出去活动一下筋骨的好。
　　孔亚换上运动服，出了房间，走过汪天山房间门口时，发现他的房门已经开了，从门缝里传出有些动静。他感到有些奇怪，没想到汪天山这个懒虫今天也起得这么早？他随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孔亚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汪天山正倚着窗户站立着，他身前的地毯上跪着一个金色头发的女人，正撅起肥大的光屁股为他服务！汪天山眯缝着眼，喘着粗气，哼哼唧唧挺满足的样子。
　　孔亚也不知道他们发觉了自己没有，忙不迭地赶紧退了出来。
　　刚把门带上，就听见汪天山在里面吱声：“老二，你待一下。
　　孔亚像做贼被人捉住了一般，窘在了门口。
　　在挨过漫长的两分钟以后，汪天山终于出来了。他一面系着领带，一面向孔亚道歉。
　　孔亚心中兀自跳个不停，他压抑住自己的不安，故作轻松地嘲弄道：“我说你汪总什么时候也迷上了早操了？”
　　汪天山笑道：“我还不是跟你学的？我这做徒弟的今天也还你一招：每天一早你就让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拜倒在你的胯下，让你整天都充满自信。”哈哈笑着，扯着孔亚走进了办公室。
　　吃过早点，正好碰上刚从安顺坐火车赶到的圣手李大千。
　　因为老总到了，鳖神办事处的人一个个大早的都来了。汪天山给长沙办事处主任林星雨介绍了孔亚和李大千。大家寒暄几句，便开始听林星宇汇报。
　　林星雨一口软绵绵的长沙话，十分悦耳。他首先粗略介绍了昨天下午长新公司员工到总厂请愿的情况。当汪天山听到黎颖宣称“决不与鳖神合作”的时候，他恨恨地骂了一声：“婊子养的！”
　　接着，林星雨开始全面介绍长新公司的有关情况。
　　情况基本就是孔亚昨晚阅读过的那份资料的翻版。孔亚起身踱到宽敞的落地窗前，若有所思地对着空荡荡的窗外抽起烟来。孔亚对林星雨不太熟悉，林不是汪天山在安顺时“夜郎神鳖”的旧班底，他身材颀长，白白净净，一头天生的卷发，腔调软绵绵，标准一个小白脸。孔亚不清楚，他凭什么坐上了长沙办事处这个要害部门的首席。在鳖神长沙办事处的员工里，孔亚竟然没有找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这使他大为感叹。不过三、四年的时间，汪天山的人马变化这么大，这是他始料不及的。他感叹人事沧桑，同时也提醒自己，汪天山已不是昔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鳖三”，鳖神集团也不再是当年乌合拚凑的“夜郎神鳖”，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孔亚想。
　　圣手李大千却依然是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嘴巴里嚼着湘潭特产槟榔，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慢踱到孔亚跟前，嘻皮笑脸低声道：“想跳下去吗？杜丘，从这里跳下去，你就会融化在这灰色的天空里。”
　　孔亚笑笑道：“这话你得先问老三。不过，看样子，有我们跳楼的日子来。”
　　汪天山见他两个交头接耳，伸手打断林星雨的汇报，站起身来说：“情况大家基本清楚了，大家都谈谈看法。”
　　李大千满不在乎地说：“不就是个美之源吗！他那是个电视导购，我常看，就是几个大奶婆在那里卖弄风骚推销‘美乳霜’嘛。老三，你就把那个洋婆子借给我用两天，我包你搞定。”
　　他尊口一开，就把屋里几个人都逗笑了，本来紧张的空气一下子松弛下来。林星雨反应尤其活跃，他随口就接上道：“游妹我帮你找，要几码就几码，包你满意。”
　　孔亚跟着嘿了几声，脑子里却浮现出早晨遇到的场景：那个白懒的屁股是不是属于娜塔莎？
　　汪天山看到他们一说就跑调，马上收敛笑容，拿鼻子哼了一声，训斥林星雨道：“别一说女人你就来劲，长新交给你这些日子，你都干了些什么？”
　　林星雨马上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坐回了沙发上。汪天山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给孔亚和李大各递上了一根。递烟给李大千时，顺便向他讨了一口缤槟榔。他将槟榔放入口中，嚼动几下，望着孔亚道：“老二，你有何高见？”
　　孔亚凝神思考了一下，道：“我对情况了解有限，不过我有两个问题提出来大家一起探讨。第一，爱神那份应属绝密的《可行性分析报告》怎么会轻易地落在黄水根手中？第二，多年来一直在东南亚地区徘徊，对进入大陆市场一直持谨慎态度的美之源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以明显不够理性的方式大举登陆？”
　　众人一下被他这两个问题问呆了。
　　李大千和林星雨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汪天山略为思忖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答道：“据黄水根报告，他的一个老马仔叫阿真的在东莞开了一个茶馆，爱神公司的一个姓郑的副总迷上了阿真，老根是在东莞打理业务时偶然从阿真那里看到了这份报告，觉得很有意思，就偷偷复印了一份给我。”
　　汪天山这么一字一句地说股权置换的将来龙去脉说出来，忽然连自己也觉得自己竟然仅仅凭这么一份毫无根据得来的报告就做出一项涉及数百万元的投资政策，实在显得荒唐可笑。他立即掏出手机，摁了黄水根的手机号，电话里传来“该用户现已关机”的信号。他马上又拨了广州总部的号码，找了好几个人，终于有一个业务员“好像听黄总昨天下午说要等了成总一块去东莞。”
　　听说本来一直呆在武汉的陈耀华连跟自己招呼都没打的，就同黄水根去了东莞。汪天山不禁勃然大怒，他狠狠地将手机盖“啪”上，骂道：“都反了他娘的个屄，老子一走，他们就搞政变了！”骂着，又打开手机摁了个号，不去听，由着它去，嘴里却问孔亚：“这么说，是黄水根这个杂种要害我？”
　　孔亚以前跟黄水根打过几次交道，知道此人不是省油的灯。他没有回答汪天山的问题，却和缓而凝重地对林星雨说：“林主任，请你打个电话，找新华日化的人问一下，看看汪总转到新华总厂的鳖神集团的那份股份是不是卖出去了。”
　　林星雨不敢怠慢，立即抄起了办公室的电话。
　　汪天山和李大千都紧张地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