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雁过无痕
作品名称:白山黑水的雨季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5-09-17 15:26:51 字数:3574
“想睡就多睡会,我会陪着你。”当我沐浴着阳光醒来后,依旧感到头在隐隐作痛。
岳托正半躺在我身边,靠着他那个用军装胡乱叠成的“枕头”。我虽然醒了,却感觉头重脚轻,毫无精神。
不用他说,我知道他一定会陪我,因为这些日子他几乎都不曾离开我半步。
从昨晚他给我喂药后,我就早早睡下了。
我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都快午时了。”他捋着我凌乱的散发,微热的手指传递着一股热量。岳托他在发着低烧,而且现在的说话声,就跟乌鸦一样嘶哑,因而他向来的大嗓门现在全没了威力。
从受伤到现在八天,特别其中我昏迷的四天里,他连饭都没怎么吃,后来开始发低烧,嗓子嘶哑,军医诊断他是急火攻心。
“慢点慢点,别摔倒了。”岳托给我喂下午饭后,我慢慢起身在床边坐着,双脚一点点伸出,挨着了地。
岳托站在我身边弓着身子,右手揽着我的右胳膊,左手扶着我的胳膊。
我摇摇晃晃从床边站起,他手中有一股热量,正透过我的夏衣传至胳膊。
大概是躺太久,我的双腿与脚部似乎不大灵活了,踩到地面的瞬间,我竟然险些脚下一软,若非岳托在一旁紧紧扶着我,我估计又要栽跟头了。
“别走了,回去躺着。”
“我想走走路不行?”我的声音底气也不大足,身子依旧有些软绵,仿佛一部分骨架被人抽离了。
“那我扶着你,你也不可以走太久。”我紧紧靠着他的大个子,任凭他口中呼出的热气不断喷到我的额头上。
“我自己会走路!你给我去休息!”我没好气地应着。
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我,我瞟了他一眼,心中欣喜万分。
发着低烧的他脸上泛起些许不正常的绯红,锐利的眼睛血丝密布,闪烁着游离。这几天他就像父亲守着生病的女儿一样,几乎一步都不曾离开我,不眠不休。
“不行,我扶你!”他不肯松手。其实我的脚步还是有些虚浮,仿佛离开了地面几厘米。
“大哥!哟雅吉,你能走了!”瓦克达见我下地了,不觉轻轻鼓了鼓掌。
“得了吧你,又不是什么天大喜讯,鼓什么掌?”我对他咧嘴一笑,瓦克达则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自个算算在床上躺了多少天,我都很怕你再也起不来呢!”
他的笑容中藏着许多心有余悸,我也不难想象那几天我是怎样半死不活的样子了。萨哈廉说,我昏迷时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
岳托为了方便照顾我,索性连军务都在我身边处理了。萨哈廉劝他不必如此,大不了处理军务时由萨哈廉或瓦克达照顾我,可是岳托也不肯,一定要亲自守着我,还差点因为这件事和萨哈廉吵了起来。也不知道萨哈廉是如何发挥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到最后竟然劝动了岳托,让他答应,如果他真的特别忙,就让萨哈廉或瓦克达来照料我。
若非岳托手下的嘴巴封死了,又不知道要闹出多少风波来。
醒来后前两天,我浑身无力完全没法自理,喝药吃饭这些事儿,都是岳托一手包办了,今天连走个路都还得靠这个病号充当拐杖!
这八天,这张本来是他的床都被我“霸”着,他没日没夜守着我,几乎就没怎么睡过觉,因而他的眼睛里全是血丝,还出现黑眼圈。
“行啊你小子!那几天里某某人还嚷嚷着,说要是有个万一,他就把整个察哈尔给荡平了。”萨哈廉进来时,斜了眼身旁的瓦克达。
“不行!”我先是一阵惊恐,而后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严厉了。
瓦克达撇了撇嘴,“大哥,她太没良心了吧?”
“哎呀不是啦!”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你要是……真把察哈尔荡平了,我……”
“你干什么?”瓦克达一脸坏笑。
“那我阿玛怎么办?”这几天躺在床上,脑子清醒时,就拼命地在想阿玛到底怎样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我回去。
帐子里骤然间一片寂静,瓦克达抿着嘴,似乎很是愧疚。
“瓦克达!说话注意点!”岳托对弟弟的玩笑很是不满,嘴角肌肉紧绷着。
见他死板的样儿,我微微笑着,“四哥随口说说,你较什么真?”
伤口偶尔还会疼,但是它这也阻挡不了我回去的脚步,就在我能自己下地走路时,岳托实在经不住我的死缠烂打,带我飞奔去了归化城。
我坐在他身后,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我紧靠着他厚实的背,寻找着一个依靠。
原本还担心阿玛会不会随林丹汗西迁了,后来岳托很肯定地告诉我,要远迁,走的只可能是青壮年,而不会把老弱病残也一同带走的,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成片的蒙古包又一次出现在了眼前,大雁正排成了一字型,从我们的头顶飞过。
“阿玛,我回来了。”我在心中呼喊着,可是他还在么?
到了帐子前,岳托刹住了缰绳,我立即下了马背,可是还没掀开帘子,我的脚就仿佛抹了五零二一般定住了。
回头一看,岳托在对我鼓励地笑着,“进去啊!”
“你总算回来了。”令狐钰薇见到我时,不由面露喜色,“你阿玛他天天在念着你呢!大夫说他能撑到现在实在是不容易。”她微笑着,转身帮我掀开了帘子。
阿玛……你是为了等我,才苦苦撑到现在的么?想到这儿,我的眼球一阵泛酸。
我看到了在熟睡的阿玛,而后转身对岳托道:“你先在外头待着,等我阿玛醒了,我再叫你进来。”
我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帐子里,可还没走到他身边,阿玛晶亮的眼睛就睁开了。
“妞妞……”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忽然间眼眶中盈满了泪水,“妞妞,真的是你么?”
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落下着,在他身边坐下。
“妞妞,是你么?我……是不是……又梦到你了?”他声音微如游丝,惊喜中带着难以置信,或许他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我。
一个多月不见,他已经瘦成了活生生的人干!不单是眼眶,他的脸颊也深深凹了下去,就在那层干干的皮肤下,包着他的骨头。
两行泪从他的眼眶中溢出,我轻轻一掐他的干枯了的手,“疼不疼?”
我握住了那双瘦得只剩下骨头的手,他嘴唇微颤着,流着泪点了点头。望着他的泪,我倒在了他的心口处,任凭泪雨滂沱。
“阿玛……我……我回来了……”我的嘴唇在不受控制颤抖着。
他枯瘦的手不住抚摸着我的后脑勺,“哭什么呢?我还……还没死……还有气呢……”他轻拍着我的后脑勺,“别哭了,现在……没事了。”
“不!阿玛你不会死的!”听到他说“死”字时,我的眼泪忽然间决堤了。
“好,来别哭了,抬起头来,听话。”
我点着头,起身将眼泪尽数抹干。
忽然间腹部伤口的疼痛又来捣乱了,我下意识捂住了腹部的伤口上,嘴里微微冷吸了一口气。
那疼痛,就像是一根针在硬生生从皮下穿过。
“妞妞……你……生病了么?脸色很难看。”他的手颤巍着抬起,就在距离我的脸只剩两三厘米时,那枯瘦的手如枯叶般缓缓落下。
他无力地笑了笑,长叹一气,“我病太久了,你究竟……哪儿不舒服?”
我松开了手,笑着摇了摇头,“肚子疼而已,大概是前几天吃太多了。哎,军中的那些饭食实在恶心。”
我不想去提军粮,除了恶心还是恶心。我从未想过,八旗士兵的伙食居然差到如此境界。
“肚子疼?有没有吃药?”阿玛有些急了,忽然间连续咳嗽不止,“你……到底会不会照顾自己?”
我忙拿过帕子放在他嘴边,“有啊有啊!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
帕子上沾上了几滴血星子,我望着那些红红的血迹,忽然好想大哭一场。
“药一定要吃,不要嫌苦……”他喘着粗气,一脸全是心疼,红着眼睛望着我。
“嗯……还有……阿玛,我让你见一个人。”我抹去了眼里的泪水,又吸了吸鼻子。
“谁呢?”他将头转向了帐帘的方向。
我勉强勾起了一抹微笑,“我去叫他,阿玛你等着。”
岳托背靠在帐子边上,仰头望着蓝天,听到我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
“你阿玛他……我们阿玛还好么?”他抿着嘴,侧过头望着帐子门口。他因为喉咙还在发炎,说话很轻,一点都不敢放开他的大嗓门。
他改口了……我即刻懂了他的那点心思。
“去见见他吧,他快……”说着,我又扭过头,鼻子不住泛酸。当我深吸一气时,鼻中的鼻水也发出了“噗噜”声响。
“我知道。”他将食指搁上我的嘴唇,又将我揽入他的怀里,“你别哭,不然我们阿玛看见你这样子,他不会好过的。”
他难得能够如此细声细气地对我说着。他抱着我,将我紧搂在他弥漫着温暖的怀中,轻轻拍着我的后脑勺。
他牵着我的手,将我牵到了帐子里。他的手已经不再发热,转而取代的是温暖,我紧抓着不放。
当他踏进帐子的时候,我看见阿玛的眼睛瞪大了。
“阿玛,这位是……”
“岳托贝勒爷”尚未出口,他就将食指与中指搁在了我的唇上。他松开我的手,迈开他的大步走到阿玛身边,而后竟是向他单膝跪下!
“岳托给阿玛请安。”说着,他双膝均跪着,重重给阿玛磕了个头。
“千万别……贝勒爷,这礼太大……小的……受不起。”阿玛强撑着要起来,岳托却轻轻按着他的肩膀。
“不……贝勒爷……”
“阿玛,您病成这样,就好好躺着休息。您还是长辈,怎么都该是岳托这个晚辈给您磕头。”说着,他紧握住阿玛的手。
“可是……”阿玛望了我一眼,睫毛在抽动,“雅吉她……还没嫁人……”
“阿玛您放心,她迟早是我福晋,我该叫您一声阿玛。”他嘶哑的声音中透着别样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