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天使 一零

　　要是叶儿在就好了。池清拖着两条腿，在路灯下蜗行。那时候，他遇到什么困难，叶儿总有办法。见鬼！他啐了一口。叶儿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又联系不上。沈凤儿嘱托他的事，还没有办妥。见鬼！到底在哪儿啊！他怅惘地望着灰黑的天空，一个闪烁的红点从头顶划过，几颗星子疲倦地明灭着。
　　杨冀夕在坐班，面前摞着一沓本子，另有几本散在一边。见池清进来，把他叫了过去，告诉他：“曹老师在小房间等你，沈凤纪婷已经去了。”又从散开的本子里边捡出一本，递给他，“写的不错，但是语言上还要自然一点。”
　　池清接过本子，点点头，去了。杨冀夕已经得知了讲演稿的事，有心要帮一帮他，只是他没来找她，她就没有多问。听老曹的口气，不像是件小事，老曹嘱咐过她，有必要的话，就给她们一些指导，毕竟关系到班级的荣誉。
　　可是，三个人谁也没有来找她，不禁让她担心。但也许她们已经胸有成竹了。杨冀夕看着池清去了，笑了笑，又翻开一本周记。
　　池清收好周记，出了门。肯定是为了讲演稿的事。他这样想。老曹也太心急了吧，才过了一天而已。不觉已经到了小房间门口，他抬起眼，听见里边人正说着什么。他把耳朵贴到门上，听起来。
　　“呀——”
　　那扇木门突然间开了，他措手不及，慌慌张张地退了一步，只见沈凤纪婷的脸庞出现在门后。居然来迟了，池清无地自容地垂下眼。
　　“池清——”沈凤圆瞪双眼，迸发着某种愤怒，她尽力压低了声音。那双眼睛好像要说，你怎么才来？也许是受了批评吧。老曹！他看得出来，她的形容，语气，和平常相去甚远，全然没有那一份嬉笑随便——这不是责备是什么。
　　纪婷听出了她的话外音，回头一望，见老曹还在伏案，轻轻把门带上了。又在沈凤胳膊上一带，把她拉到一边。然后把池清招呼过去，像是有事要商量。沈凤看见池清一脸哭丧样就来火：“你……”怒气涌上脸颊，化作一抹绯红的晚霞。在纪婷的提醒下，她又不得不压低声音：“你怎么回事啊？”她还想说“怎么现在才来”，幸而被纪婷拦住了。
　　池清想起白天已经被她说了一通，现在又来一通，不由得心里有气，却不敢回瞪她。沈凤的厉害他是知道的，别看平常嘻嘻哈哈的，要是发起脾气来，连他都要让几分。幸好又是纪婷，从中调停，对池清说：“刚才曹老师问我讲演稿的事，我的那份已经写好了，你呢？”
　　写好了？！池清把眼睛瞪大了，他没想到这么快，他的那份还在肚子里。他想着怎么应付过去，纪婷又问：“还没写好吗？”他被问得噎住了，吞吞吐吐地说：“不……不是的……写……好了，就是……放在宿舍了，没带来。”他越说声音越细。沈凤听出了他的意思，碍着纪婷的面子，才背过脸去。
　　“哦，那……你明天给我吧。”纪婷信以为真。池清以有事为由，避开了沈凤。他一走，沈凤马上把脸转过来，抱怨道：“你这个老好人！你就这么相信他？”纪婷朝她笑笑，没有说话。
　　又来了。沈凤都要被她气饱了。每次都这样，见谁都笑，对谁都客气。池清明明是故意那样说的，说穿了，他就是没写好。“我都看出来了，哼。”她实在忍不下这口恶气，重重一哼，但又碍着两人的感情，没有再往下说。
　　池清一坐，回头朝后门口张望，确定沈凤没有跟来，心里才踏实了。刚才沈凤瞪他的眼神，好像真要把他吃了似的。可是，他想了想，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深仇大恨。就算有过一两次小摩擦，他从来都是忍让，从没跟她吵过。就在刚才，冷汗都要出来了。池清现在想起来还后怕。
　　纪婷人倒不错，说话和和气气的，比沈凤不知好了多少倍。想起纪婷，他又觉得愧疚，不该对她说谎。池清皱着眉头，想着应该如何补救，忽然灵光一闪，我现在写不是还来得及吗？决心已定，他立即拿出纸笔，略加思考，匆匆下笔。
　　“你在写什么？”池清脑后冷不丁冒出这话，他手一哆嗦，写错了一个字。又是沈凤！刚才她就有点怀疑，要是被她识破了，还不闹得满城风雨？哼。池清不作声，迅速把纸笔收拾好，拿出那本周记来看。
　　不说拉倒，稀罕吗！沈凤没有追问，也拿出周记来看。你有，我就没有？翻开一看，受宠若惊，杨冀夕居然批了个“优+”。再看池清，冷冰冰的。估计也就是个“优”，了不起么！她得意地扬起眉毛，凑到池清面前，问道：“想不想看看我的周记？”
　　池清还是冷冰冰的。沈凤又开始上火，转念一想，觉得自己说话太盛气凌人，他面子过不去。于是又柔声问了一遍：“池清，你帮我看看，杨老师的话是什么意思。”果然，池清慢慢转过脸，踟蹰地接过她的周记本。她呢，则趁机拿过池清的周记。
　　池清原本只想敷衍她一下，做个样子就还给她。等他翻开一看，先吃了一惊。“一只旅游鞋”，光是这个题目就不同凡响。他总觉得怪怪的，像是个小说的题目，而且还是那种侦探小说。于是，他就耐着性子读起来。
　　堪堪读到最后，居然只剩下一只旅游鞋，小男孩却下落不明。他皱起眉头，怎么没有完结？他抬眼想问沈凤，却惊奇地发现沈凤正看着他。
　　“怎么样？”沈凤看似满不在乎，话中却自有一股得意。池清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对于她写小说却颇感意外，问道：“你也会写小说？”沈凤瞪起眼睛，觉得池清在侮辱她，直想破口大骂，迫于环境，才改作质问：“哎？只能你会写，我就不能会写吗？别看不起人好不好？”夺过周记，扬眉而去。
　　池清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只怪自己说话太鲁莽，才冲撞了她。见她要把周记收起来，就说了软话：“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其实我的意思是，你写得……写得……蛮好的。”沈凤听他这么说，不禁得意起来，“这还差不多。别以为就你会写！”池清见她语气平和了，那本周记还在她手里攥着，又说：“你再给我看看吧，我刚才没看明白。”
　　一听他说“没看明白”，沈凤就更得意了，把周记递到他面前，却不给他，问他：“我会不会写小说？”“会。”又问：“写得好不好？”“好。”又问：“你想不想看？”“想。”沈凤轻蔑地说：“以后别看不起人！”把周记丢到他面前，又扬眉而去。
　　池清被她折腾得够呛，好不容易要来了周记，马上翻到那一篇，全身心地投入进去。果然，情节有些断裂，结局也不明了。他郁闷地说了声“见鬼”，就想那个小男孩究竟怎么样了。他做了几种猜测，又觉得不符合她的情节，看来杨冀夕的评语还真是没错。
　　“哎……”他苦思无果之后，想到了沈凤，问道：“你的小说是不是没写完啊？”“嗯？”沈凤停下笔头，凑了过来，“写完了啊。”写完了？他想了想，仍然觉得没完，又问沈凤：“那，那个小男孩呢？最后只剩下一只旅游鞋，小男孩呢？”
　　沈凤接过本子看了看，笑道：“上面不是写了吗？不知所踪啊。你没看到？”“啊？！”池清觉得被戏弄了，这算是答案吗，难道我没看到？“啊什么啊，你不知道悬念吗？我就是要留一个悬念，让读者自己去想象。这都不懂！”
　　池清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悬念，他哭笑不得，他想想好像有点道理，却想不出道理在哪儿。悬念，悬念……呵呵。他似乎想通了什么，却听见从墙缝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似乎到了门口。他一抬眼，数学老袁抱着一摞卷子进来了，跟杨冀夕说了几句，又匆匆走了。杨冀夕叫了梁月丁慧，让发卷子。
　　发到池清，梁月把卷子一卷，对他微微一笑，放下卷子，走了。他追着梁月的背影，不知她这一卷一笑是什么道理。等他回过神来，卷子早已经被沈凤借去了。他就知道没好事，连忙去抢。
　　哪知沈凤伸手一挡，嗤嗤地笑道：“考得不错啊你，呵呵。”说着把卷子又一卷，扔了回去。她这一笑，引得前后排都来围观，她们倒乐得看好戏，就是不知这回池清会如何应对。过去总是沈凤占上风，他吃了不少亏，要是再不反击，她们都看不下去了。
　　池清拾起卷子，看了看，吱都没吱一声。料想这回戏又要草草收场，大家都没了兴致，各归各位。池清把卷子往抽屉里一塞，就写作业。沈凤还想说点什么，但是迟迟没有看见自己的卷子，心里开始慌了，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童欣走过来，卷起一份卷子，丢在池清手边。他抬头一看，童欣诡谲地笑着走了。不是已经发过了吗？他狐疑地拾起卷子，翻开一看，一个红红的“95”刺进他眼睛。他的目光一沉，在那个红字的下方，“沈凤”——两个龙飞凤舞的沈体，像两只鼓槌一样敲打着他的心脏。
　　他马上把目光从卷子上移开，重新卷好，往她那儿一送，仍觉得那双手还在抖个不停。不关我的事，是童欣放在我这儿的。他心乱如麻。他不知道沈凤看了卷子会有什么反应。他打定主意，反正不关他的事，她想怎么样他管不着，也不想管，只要不找他就行。
　　沈凤正不自在，没管卷子怎么来的，拾起来一看，也被那个大红的“95”刺了一眼，差点挂了红灯笼。池清不放心，偷偷瞄了一眼，沈凤正在看卷子，似乎没打算找他。于是他放心了，觉得她人还不错，又是个文学青年，算是志同道合吧。
　　“池清。”沈凤突然转过脸，“把你的卷子借我看一下。”看不出有什么恶意，池清做了这个判断，便找出卷子给她。沈凤接过卷子，扫了两眼，忽然又高兴起来，“原来我们差不多啊。你97，我95。哎？！连错的都差不多。”
　　池清听得窝火，拿过卷子对了对，果然差不多。沈凤高兴得过了头，在他肩头一拍，笑道：“看来我们是半斤八两啊，以后要互相帮助啊！”他也想跟着她笑，但是笑不出来，嘴角勉强地动了动，就觉得肌肉像石头一样僵硬。
　　晚自习下的时候，周小蓉捧着卷子过来了。不用说，肯定又是问题目。沈凤看到她往这边来，撇着嘴对池清说：“哎，你的小蓉同学来了。”嘴角一甩，嘀咕道：“又来了。”池清见她脸色不善，没搭理她，只怕周小蓉要吃她的亏。
　　“放心，我不会坏你的好事。走了！”沈凤机警地瞥着周小蓉，从她面前走了过去。周小蓉怯怯地垂了头，她看到了沈凤的目光，透露着几分厌恶。也许，她本就是个不受欢迎的人。池清收拾好书本，看见她在愣神，问她：“你……有事？”周小蓉惊惶地点头，脸颊飞上一片红霞，双手紧紧攥着卷子，像是刚发的那份数学卷子。
　　池清走过去，歉然地对她说：“那个……我现在没有时间，要不然……明天早上你来找我吧。不好意思啊。”周小蓉抬起头，拘谨地望着他，眸光中闪烁着喜悦，她羞涩地点头，转身去了。
　　“哎——”池清忽然喊道，在他的眼眸里，周小蓉站住了，轻盈地转过身，迷惘地望着他。周小蓉的动作如此优雅，惹得他情不自禁地笑了，“下午篮球赛，我看到场边有一个人，蛮像你的，是不是你？”
　　周小蓉羞涩地把目光避开，不知在想什么。池清觉得她并不像沈凤说的那么古怪，相反，她的举手投足都是如此优雅，和她的名字一样，让人情不自禁地欣赏她。或许，这就是她不为人知的一面，也是她真实的一面吧。
　　池清凝眸欣赏，站在他面前的，仿佛是一件艺术品，并不死板，反而充满了生气。他这时才意识到，过去沈凤所说的话是多么的荒唐，她们只看到了她们看到的，看不到她们看不到的。而这些，他看到了。但是他相信，总有一天，她们也会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