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变迁2

　　学校里，叶如梦正为她争取到了一附院的勤工俭学机会而兴奋呢。叶如梦本来是想叫上严纪晶的，但是想到勤工俭学的名额有限，叶如梦不想多一位竞争对手，所以她就没跟宿舍的人说校团委有勤工俭学的这一项活动。叶如梦的妈妈是不同意让叶如梦勤工俭学的，她们家也不缺钱，她妈妈还想让她回去好好陪陪她呢。但是叶如梦说她是和严纪晶在一起的，所以她妈妈同意了。勤工俭学是校团委发起的，有这方面的消息，肯定就是校里、系里的学生会干部最先知道消息的。有很多学生是根本不知道有勤工俭学这回事的。严纪晶肯定也不知道。如果不是成昊跟我说，我也是无从得知的。
　　叶如梦和严纪晶是闹翻了一次，但是在那次宿舍辩论上，我大失仪态后，叶如梦和严纪晶都忍不住互相打听我在那晚以及那晚以后的情况，所以两个人慢慢又开始说话了，后来就又跟以前一样，和好了。从那晚的事之后，宿舍的人对我都小心谨慎了很多，生怕再说错话我又会像发了疯一样跑出去。
　　
　　知道学校有勤工俭学，而且我也决定了不留在学校之后，我把学校有勤工俭学的事情告诉了严纪晶。我跟她说校团委的勤工俭学就是在一附院，能争取上这个机会，肯定对以后的实习有很大的帮助。严纪晶本来是已经决定要去校团委领申请表了，后来她妈妈说暑假要带她去香港旅游，所以她就放弃了。我和成昊说，我们宿舍也有人申请勤工俭学，所以我决定不申请了，我把名额留给她。成昊问：“是谁呀？你就和她竞争一下呗，选上谁还不一定呢，说不定你们两个都能选上。”
　　我说：“不可能，如果她参加了，我肯定就会退出的。”当时成昊还不知道到底是我们宿舍的谁申请了这个名额。
　　
　　暑假开始了，成昊的实习生活也就开始了。成昊有点埋怨我，他是以为我会留在学校的，所以他才那么早就申请实习了，如果他早知道我暑假是回家的话，他肯定也是先回家过个暑假的。在去火车站买票的时候，成昊说：“嫣，你欺骗了我，一颗少男的心被你弄伤了。”
　　我笑着说：“我怎么欺骗你了？”
　　“你让我留下了，你自己却跑了，我一个人怎么过这个暑假呀？我现在就觉得这个暑假很漫长了。”
　　“你是实习了，人家都巴不得实习时间长一点，能多学一点东西，你这种心态不对，要消除掉。你说是不是呀，成医生？”我看着成昊，笑着说。
　　“我是因为医院都给我安排好了，如果我不去的话，医院肯定会有看法的，所以就算我不情愿我也要硬坚持着去。我留下来实习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刚开始的时候你说你暑假想留在这，所以我就很积极地申请暑假就开始实习，而且我还和实习科室的老师说了，我可能会经常请假要去办一些毕业手续，人家都答应了。”说着，成昊捂着胸口，用痛苦的、夸张的语调说：“哎呀，我的心呀，一片一片的啦！”
　　我瞟了他一眼，说：“捂错地方了成医生，心脏在那边呢？”
　　成昊把手挪到了左边心脏的位置，又说了一遍：“哎呀，我的心呀，一片一片的啦！”
　　我哈哈大笑。
　　
　　成昊是在实习了几天之后，才发现到医院勤工俭学的人就是叶如梦。成昊说他看到叶如梦那一瞬间，他笑了。他说他发现了我的小心机。我问他什么小心机，他说是我吃醋的小心机，是我小心眼的小心机。我笑而不语，这都是开学后他跟我说的。他本来是要给我打电话的，但是暑假里我们家拆房子，电话线被掐掉了，电话打不通。
　　叶如梦每天都按照正常的上下班在医院的大厅里接待需要咨询和问路的人。勤工俭学还有另外几个岗位，比如住院病人档案归类、仪器清理和医院后勤服务。相对来说，叶如梦这个岗位是比较轻松而有意思。每天只需要穿着医院的统一服装，在咨询台边坐着，解答一些病人以及病人家属的咨询，当然都是一些简单的的问题。关键是，来咨询的人也不知道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勤工俭学的学生呀，都是医生医生这样叫着的。你想，这是多么光荣的一件事情，别人都把你当医生了。
　　叶如梦每天要比医院的医生早半个小时上班，她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成昊进出医院，一见面，叶如梦老远就问：“成昊，吃早饭了吗？”
　　成昊正想着是该老实回答呢还是说个谎言呢。
　　叶如梦心细，说：“肯定没吃吧，看你头发还湿着呢，刚洗脸弄湿的吧？才起床，肯定就没时间吃早餐了。”
　　成昊拨了拨头发，边拨边晃了晃头，他想把头发弄干。
　　“明天起我给你带早餐，你喜欢吃什么？”叶如梦问。
　　“不用，不用，买早餐挺方便的，校门口，医院门口都有，不用麻烦你了。”成昊连忙拒绝。
　　“我顺便就帮你买了，不用客气，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的话，你可以提前给我付钱，我捎带着帮你买。”
　　后来，叶如梦真的就是每天都给成昊买早餐。成昊挺苦恼的，他一百个不愿意叶如梦给他买早餐。后来，成昊想到了一个办法，每天早上，他都在医院门口等着他们科室的老师，然后和老师一起走进医院。这样一来，成昊就有理由不去拿叶如梦的早餐了，叶如梦也不好把早餐拿过来，径直地塞到成昊的手里了，毕竟身边还有领导呢。只是，这样一来，成昊就要早起一点了，就再也不能卡着点去医院了。
　　后来，叶如梦也想到了一个办法。既然早餐不能买了，那就一起去吃晚饭好了。叶如梦下午下班后就在医院的大堂里等着成昊，等成昊出来再一起去吃晚饭。如此几天后，成昊也开始想逃脱的办法了。他开始推迟下班，跟着晚班的医生在医院里巡诊。医院里同一个科室的医生都夸赞成昊上进、好学。当他听到别人因为他老是推迟时间下班而表扬他的时候，成昊说，他连撞墙的心都有了。
　　
　　2001年春节，村子里老早就开始热闹开了。往年，在广东做生意的人一般都是年二十九、三十才放下生意回家过年。01年，全村上下有七八户是盖了新楼房的，大家都赶着在新年前搬新家呢，所以村里很多做生意的人都提前回来了。农村有很多农村的习例，比如说迁新家，迁新家一定是要热闹的，办酒席、舞狮、暖房、拜祠堂等，这都是必须的。
　　离过年还有半个月，村里就热闹起来了。不能提前太多，太提前了，村里的年轻人都赶不回来。在以祠堂为界，往西的半截村里，先是升平伯家，再是村子中间有一家，然后是升洋大伯家，最后是我们家，每一家前后都错不了三两天，就这么集中地迁入新家了。我们家定的日子比较靠近过年，我和奶奶说应该把日子往前再推上几天，那样时间就宽松点了，不用刚办完新居酒席，还没好好收拾好房子呢，就过年了。奶奶说，日子是让风水先生择选的，是有讲究的，跟这家的一家之主的生辰八字有紧密联系的，哪能说想定哪天就哪天的。
　　迁新居酒席办完了，全村人以及亲戚朋友到场恭贺之后，就该到了主家回礼的时候了。回礼也简单，就是蒸一些糕点，我们那叫发糕，把发糕切成不大不小的棱形方块，在村里挨家挨户地送。发糕寓意这发财，把发财的意头送到全村各家去，这每一家都是很欢迎的，而且还都要说好话。你把发糕送给别人后，要说：“请你尝尝，看发糕发起了没有。”
　　拿到发糕的人家就会说：“尝尝，尝尝，嗯，发了，发了！”
　　有的比较会说话的还会说：“嗯，发了，发了，发得很结实，结结实实地发了。”
　　然后送发糕的人高高兴兴又去下一家了。
　　
　　你看大娘和升平娘两个人闹翻了吧，升洋和升平兄弟俩也不说话了吧，但是，迁新居送发糕的礼数还是要遵守的。升平娘没有亲自给大娘送去发糕，让我奶奶代送的。我奶奶说：“大嫂，二嫂让我给你送发糕来了，你尝尝发起了没有？”
　　大娘照样按照礼数回话：“嗯，发了，发了。”
　　到大娘给升平娘送发糕的时候，还是让我奶奶去送，升平娘照样得笑呵呵地回话：“发了，发了。”送发糕给自己了，那就是把好运气送过来了，那肯定是要接着的。像这些关系到前途运气的风俗，大家是不敢轻易去破的。
　　新房子盖得最高的就是升洋大伯家了，盖了五层半。大家都说升洋伯家开了两个油坊，挣钱多，所以楼盖得高。我们家盖的是三层半，比升洋伯家矮了半截。我爸爸觉得没有必要盖那么高，因为住不了那么多地方。农村的宅基地本来就比较大，每一层都能隔出三个房间和一个厅来，每一层其实就是一套房，像城市里的单元房一样。而且每一层都有厕所，都有自来水。我都想不到，农村里新盖出来的房子会有这么漂亮。而且新房的外墙都用马赛克贴着，看着既洋气又漂亮。
　　
　　爸爸在迁新居前在县上买了两套红木沙发和电视柜，还换了一台40吋的大电视机，带音响的，摆放在二楼的客厅里显得非常的大气。
　　我和奶奶在送发糕回来的路上，奶奶说：“都是你妈没有福气，看不到你上大学，看不到换楼房了。”
　　我没有说话。我们迁入新房了，宴请宾客的时候，我外婆那边没来一个人。听说爸爸再娶了，我舅和我姨就都不来了。妈妈去世了，我们和外婆那边就很少联系了。我外公在我妈去世第二年也死了，现在就只剩外婆和两个舅舅一个姨了，他们都有自己的家，也都顾不上和我们联系了。我在暑假的时候去看过外婆一次。我也只是很长时间才去看望一次外婆，外婆看见我一次就会哭一次，去看外婆我也挺难受的。我爸爸在我妈死后，就跟妈妈的娘家没有什么瓜葛了。
　　奶奶说：“世上没有比亲妈更亲的人了，这个我也知道。但是，你爸现在也娶了，你们不叫她妈也行，叫二妈或者姨也行，俗例也是这么叫的。刚开始可能开不了口，那就慢慢来，等到哪天你脱口想叫她了再叫。有一条，你是做大姐的，要知道礼数，千万不要无端给她吊脸子、使脾气，这样难受的是你爸。”奶奶终于说到正题上了。
　　
　　爸爸把那个女人带回家来了。那个女人个子不高，偏胖，但是皮肤挺白的。说着带口音的普通话，脸上看着挺和善的，爱笑，也挺会说话的。她叫我奶奶“妈”，叫我爷爷“爸”，叫得挺入心的。眼里也有活，看见奶奶干活了，她就抢着过来干，嘴上会说：“妈，你放着我来干。”碰巧她手上正好有活，她就会说：“妈，你放着，等一会我干。”我妈从来没有叫过我爷爷“爸”，也没有叫过我奶奶“妈”，我妈是跟着我爸叫的，叫他们“五叔，五婶。”我看得出，我奶奶挺认可她这个儿媳妇的。
　　我留意了一下弟弟。弟弟的脸上几乎是看不出什么表情，没说高兴，也没说不高兴，就是不跟他们呆在一起，也不跟他们说话。比如说看电视，我和弟弟正在边说边笑看着电视呢，爸爸或者那个女人上来了，弟弟就会不说话，不出一分钟，弟弟就会站起来走开了。有时，晚上，那个女人喊：“振武，洗澡了，水热了。”我弟弟开始是不吭声，后来最多是“哦”应一声，再不会有多一句话。和我爸也是那样。
　　那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01年，那孩子已经5岁了。那孩子挺乖的，整天“哥哥，姐姐”地叫个不停。那孩子叫我的时候，我是应答的，毕竟他看着也挺可爱的。叫我弟的时候，没人的时候，我弟也会应的，但是有人在的时候，我弟有时就是艰难地一笑作为回答。
　　
　　那一年过年，我们家的气氛很怪异，有些压抑。特别是在晚上，看见爸爸和那个女人以及那个孩子走近房间关上门睡觉的时候，我的心就会莫名的疼痛。那个房间本来是属于我妈的，但现在她的位置被替代了。从我爸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当年失去我妈时的悲痛了。我妈已经成为过去了，她对这个家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每每想到此，我便会黯然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