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灯火阑珊1
作品名称:白山黑水的雨季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5-09-13 18:03:41 字数:3725
“姐姐你就放心吧!你不在的这几天,我一定把事情都打点了。”珠布恩一路送我到了沈阳王宫的宫门前。
“哎呀我会相信你的!现在王宫人又不多,事情也不多,要打理好绰绰有余。”我勉强一笑,这时候哒哒的马蹄声与“呼啦呼啦”的车声离我越来越近。
“是不是礼部贝勒来了?”珠布恩伸长了脖子。
三月份,皇太极在宁完我等一批汉族官员的建议下仿照中原设立了六部。
济尔哈朗主管刑部,萨哈廉主管礼部,而兵部、吏部、工部和户部分别由岳托、多尔衮、阿巴泰和德格类这几位年轻贝勒们主管,这在无形中又架空了代善和莽古尔泰的权力。
萨哈廉从马车上下来了,“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姐姐,一路小心了。”珠布恩把我送上了马车,又冲着我挥挥手。
皇太极亲率大军攻打山海关防线重地大凌河城,王宫里一下子少了许多人。
这日子一闲,我便找色堪告假,准备把哈苏的骨灰送回她的老家辽阳。
我想离开沈阳一段时间,我不想一直待在这座牢笼里,而且我还担心同样留守沈阳的豪格会给我生出什么乱子。
我很怕他一旦改天脑子被驴踢了还是咋的,就给我惹祸上身。
“额涅呢?”上车后,我四处寻找着哈苏的骨灰盒。
萨哈廉打开了一个油布包,里头露出了一只涂抹了黑漆的木盒。
哈苏走了,她是这世间仅有一个真正给了我母爱的人。
“你们有没有替我给额涅上柱香?”我轻轻抚摸着光滑的木盒。
上面明明没有灰尘,我却不断擦拭,想要它更干净。
萨哈廉盯着哈苏的骨灰盒,过了好一会,他道:“你还不放心大哥?我要替你上香时,大哥就说他已经替你上了柱,当时我都把香点燃了。”
“哎,不管怎样,还是得谢你。”我努力笑着。
“对你三哥还要说谢?去谢大哥吧!”萨哈廉拉下了脸,掩住了他难过的神情。
没能亲自去祭奠她,我唯有深深的抱歉,就在她去世时,我们为出征大凌河前的祭堂子仪式忙得焦头烂额。
幸好老天没有把遗憾全部留给我,好歹,它给了我机会送送哈苏,也算是弥补了我没能亲自去送送妈妈的遗憾。哈苏膝下儿女,就我这么个养女,无论如何,我都要去送她最后一程。
“我已经和济海尔说好了,她这回如果生了个女孩,就叫哈苏得了,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嬷嬷了。”他伸过手,轻轻摸着哈苏的骨灰盒。
济海尔已经快生孩子了,他却暂时抛下心爱的妻子,去为自己的乳母送灵,甚至将她的名字赠予了尚未出世的孩子,这是怎样深的母子情分?
“这不挺好的?我额涅肯定高兴的很!福晋她什么时候会生?”我把骨灰盒递给了萨哈廉。
“大概再一个月吧,算算日子,快到了。”
哒哒的马蹄声忽然消失了,我掀开帘子,窗外的景物停止了移动。
“怎么停车了?”萨哈廉问道。
“三爷,是豪格贝勒爷!”车夫应道。
萨哈廉瞅了瞅我,他似乎要起身,我忙拦住,“豪格要见的人是我,你别出去。”
他一身灰色男装,坐于马上,停在了车子的正前方。
看到我下了马车,他即刻翻身下马,拉着马朝我大步走来。
“你要去多久?要不要去守陵?”他咬着嘴唇,神色紧张,好像我是要去个两三年一样。
“傻瓜啊你!就算我想守陵,你阿玛也不会同意的。我安葬我额涅后就回来了,不会耽搁时间。”我敲了敲他的肩膀。
他似乎不大相信,嘴唇抿成了一条细线,“你没骗我?”
那口气,似乎就像……就像一个孩子不相信大人说的话一样。
哎,他都多大了,怎么还会这么小孩子气?
“你是傻瓜么?事情办完我肯定要回来的!”我现在很想拿颗石子敲敲他的脑袋。
他颤抖着的双手,将我的右手紧紧包起,“早点回来……还有,别……别和萨哈廉……做出……”
“你是疯了还是脑壳被驴踢了?你看我们俩是那种关系?”我又好气又好笑,如果周围有精神病院,我一定会把他马上送去做个全面检查。
他似乎已经到了神经过敏的地步了!而且还是严重过敏!
我的右手被他抓得死死的,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
“我该走了,你不是希望我早点回来?行,那就放我走。”我努力挣脱着他的手。
我掀开了帘子,见豪格依旧站在原地,目送着我们离开。
“豪格,我看是他喜欢你喜欢得要命啊。”萨哈廉脸上浮起了打趣的笑容,边玩弄着自己右手无名指上的玉扳指。
“我都不想说他了,疯子一个。”我放下了帘子,“你知道他说什么?他竟然担心我们俩……你懂的。”
“噗”的一声,萨哈廉竟然喷出了一大片飞沫,这可与他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形象极其不合。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又连吞了几口口水,“豪格,他……他脑袋怎么想的?居然连这等子事都能想到!”
我朝马车顶翻了个大白眼,“我怎么知道?他那种人,我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不和他挺熟的?”
“他这人的心思我从来就没摸透过!”我道。
豪格在皇太极面前极其忠诚,可是私底下似乎对他颇多不满;战场上他能和岳托一同杀敌,可他和岳托早就不和;在家里据说对阿塔丽极其冷淡,可是对我却是极力爱护……
“你摸不透又怎样?至少除了阿玛还有我们几个,这宫里最不可能伤害你的人就是豪格了。”萨哈廉瞄了我一眼,“啧啧”了一声。
他没说错,纵然豪格心思复杂隐蔽,可是他不会伤害我这倒是真的。
萨哈廉打开了他自己的黑蓝色行囊,拿出了一只有些褪了色的褐色小布袋。
“给你的,打开看看去。”他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有些诡异,却又有些神秘的笑。
望着他的笑,我道:“神秘大礼啊?”
他挤了挤眼,故作神秘,“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解开系在布袋口的细草绳,一眼看下去,里头正躺着一对小小的银耳环,还有一个小女孩形象的面人。
那个小女孩,梳了一条长长的辫子,眼睛笑成了弯月。她穿了件白底红边的旗装,脚上正穿了双红色的鞋子。
我拿出了那个可爱的小面人,她在对我笑,笑得是那样开心。
这女孩子……是不是我?面人……面人……离别前的那个夜晚,阿玛在和面……
“三哥!”我忽然提高了嗓音,猛然抬起头,却见他仍旧在诡异地笑着。
“怎么了?你自个去琢磨琢磨谁送的。”他依旧在卖关子,又接着摆弄自己的玉扳指,不理会我又是惊喜,又是难以置信的目光。
“三哥!”我又叫了他一声,在他的手背上“啪”一声拍了下去。
“我看你好像都猜到了,还要我说?”他伸手拿过了我手心里的小面人,“这小姑娘,不就是你嘛?”
布袋掉到了地上,我竟然身子一个前倾抱住了萨哈廉。
“喂你干什么?”这下轮到他意外了,不过很快他就轻拍着我的后背。
“三哥,你们怎么找到我阿玛的?”我紧紧抱着他,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我没想到,他真有本事找到生死不明的阿玛!本来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可是现在,一轮希望的红日又升了起来。
这是我这些日子以来,最为快乐的时刻了。
“不是我,是大哥帮你的。大哥费了好多功夫,才在察哈尔找到你阿玛的。其实,他也是在出征大凌河前才得到消息的,都没来得及告诉你,所以才托我了。你阿玛说,这是他送你的生辰礼物。”萨哈廉道。
就像开口向下的抛物线达到顶端后会下落,我的心情忽然间又往谷底跌去了。
察哈尔……他在察哈尔,这完完全全和见不到他划上了等号!而今察哈尔正是蒙古大汗林丹汗驻扎的地方,还是蒙古各部落的“共主”,是明朝之外,大金的又一大敌!
我松开了萨哈廉,他见我神情失落,便将手放上了我的肩膀。
“怎么了?”
我没有看他,而是抬起眼珠看着马车顶的天花板,长长叹了口气。
“你不告诉我还好,知道了,反而更不爽。我阿玛在察哈尔那地方,大金一天不攻下察哈尔,我一天见不到他。”我低下头,两手托着下巴。
他恍然大悟,忽然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角,“真是的,我这张破嘴。”
“这不怪你,我阿玛还活着我已经很高兴了。”我勉强一笑,心想能找到已经是极其不容易了,而岳托究竟付出了多少心血,我想象不来。
要在浩大的蒙古大漠上找个人,就像是在沙漠中寻找一颗特别的沙粒。
能够找到阿玛,在这样一个交通通讯都极其不方便的年代里,应该能算奇迹了吧?想到此处,我整理了自己的表情,又深吸一口气。
我应该是兴奋,而不是如此难受。
“岳托什么时候开始找的?你们怎么都不告诉我?”我问道,咧嘴笑了。
“两三年前了!是他叫我和四弟别告诉你的。他说在没找到你阿玛的下落前,还是别说比较好,要是告诉你了,结果一旦不好,你更伤心,所以我们就帮着大哥瞒你了。”他说着,把阿玛送给我的小面人递到我手里。
岳托,没想到素来粗线条的他,也有如此细心的时候。
“可是,你大哥怎么就突然想帮忙了?”我大惑不解,我很少很少和岳托说起阿玛的事情,他怎么就……
正疑惑着,只听萨哈廉道:“你记性果然烂差!大哥说有一回他带你去军营,你一直跟他说你阿玛做的萨其马很好吃,那时大哥就发现你很想你阿玛,所以……”
“我想起来了!天聪元年春节时的事情!”我瞪大了眼睛。
“记起来了吧?大哥可把那事放心上了,你居然半天记不起来。”萨哈廉说着,眯起了眼,“那天他一回来,就要我帮忙打探。我说他脑子被马蹄踢傻了,失踪那么久又生死未卜的人去哪儿找,结果就是他骂我一点都不把你当妹妹。”
说着,他勾起右手食指,在我额头上狠狠一敲。
“别敲我脑袋,敲傻了你负责!”我如老虎般狠狠瞪了他一眼。
在这趟带着太多惆怅的旅途里,我们总算找到了些许小小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