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父亲母亲
作品名称:白山黑水的雨季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5-09-12 16:08:25 字数:4011
庭院里,高大的白桦树穿上了白色的厚棉衣。
如果说枝干是白桦树的手臂,那么在它手臂的庇护下,正站着三个卡哇伊的小雪人。
两颗小小的鹅卵石正是他们的小眼睛,短短的树枝是他们的小短臂,还有一根粗短的木棍当了他们的鼻子。
至于嘴巴呢,又是一颗鹅卵石,只不过这颗鹅卵石比较长了。
他们正张开着双臂,似乎是在欢迎皇太极,我想更多是在欢迎我吧?他们似乎在对我笑,还想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呢。这座府邸的环境尽管陌生,可是它真真切切给了我一种,叫作“回家”的亲切感。
不少人都是认识我的,当我走过时,他们都微微对我笑着,那就像……就像是自家人的笑。
转眼就是天聪五年的春节,这个春节皇太极亲自到代善府上拜年来了。对于皇太极而言,这个春节,绝对是个心情无限好的节日。
去年三大贝勒中的阿敏倒了,皇太极朝自己“独尊”的目标迈出了一步;袁崇焕死了,对于大金将战线往山海关推进,又是一个巨大的推力。
阿敏倒台了,三大贝勒中还有代善和莽古尔泰,皇太极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两个。代善沉稳老练,不像莽古尔泰和阿敏都是生性鲁莽之人。现在他行事越来越小心,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得罪了皇太极。
“二哥!”皇太极和代善二人一见面,就开始嘘寒问暖,家长里短的,好一派兄弟和乐的景象。
二人一直面带笑容,殊不知这层笑容的面具下,一股新的热带风暴正在菲律宾的洋面上慢慢生成。
皇太极的确心情舒畅,可不,他竟然送给我一个大福利——给我约莫半个多时辰的时间逛逛代善在沈阳的府邸。
“哎,一晃眼,你都这么久没在阿玛府上过年了。”岳托还没来,萨哈廉自然而然成为了我的“导游”。
“行了吧你,你不去陪你的福晋,不怕她嫉妒了?”我笑道。
为了陪我,他“抛下”了心爱的济海尔。
“傻瓜,她会那么小心眼?笑话!”萨哈廉的食指一戳我的眉心,我冷了他一眼,把他头顶上厚厚的毡帽抢了下来。
“少惹我!”就像妹妹和哥哥胡闹一样,我撅起了嘴。
“你最后一次在阿玛府上过年……嘿,话说当时大哥和二哥拼酒,你和四弟俩人一直起哄,你还对二哥说说他喝不赢就不是人!”我们俩迈开了步子,走在雪地里。
我“呵呵”一声,啐了他一口,“是的!然后你准备说,大哥听到这话时险些要拿个酒碗砸烂我的脑袋!”
当时岳托和硕托二人拼酒,本应支持岳托的我竟然倒向了不怎么熟悉的硕托。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逃婚之事,他不再和我说话了。
“大哥跟你怄气呢你还敢惹他,不过我看整个府里,除了阿玛,也就你还敢跟他对着来!”他这回戳了我的脑门。
是啊,就是因为我不想嫁给他,他怄气了两年多。
“你难道忘了?”我扬起头,眯着眼,“女汉子自然得彪悍些!”
他翻了个大白眼,“行了吧你,连酒都不会喝还吹自己是女汉子。”
“你……”我气呼呼地瞪着他,就凭他又一次戳到了我的痛处——不会喝酒!
“给三阿哥请安。”我正窝火着,迎面走上来了一位手捧好几沓女式旗装的女子。她向萨哈廉行礼后,又看了我一眼,“你是……”
她眨着眼,又打量了我一番,忽然瞪大了眼睛,“你是雅吉么?”
这女子……的确是有些眼熟,可没等我问她是谁时,她上来一步,对我躬身道:“姑姑,以前我嘲笑您手艺不佳,现在来和姑姑说声对不起。”
我的脑子里终于找到了一张与她可以匹配的稚嫩面容——她就是以前在集体刺绣时,总喜欢嘲笑我的那位,可我一直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你和她结了什么梁子?”萨哈廉凑到我耳边,我白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都听到了你还问!”
这女子已经没有了当年孩童的稚嫩,她望着我,一脸歉意地将身子轻轻一欠,把自己手中的衣服递上来。
“如今姑姑是最高女官,能否看看我织的衣服如何?”她很是恭敬,低着头。
我忙把衣服推了回去,说:“我的刺绣不过比以前好,哪比得上你呢?”
“姑姑,我总嘲笑您,可现在您是我们那些个女孩子中混最好的呢!你入宫时,我还暗想你会不会因为手艺差被赶走呢。”
混最好的……这话在我听来就是讽刺。不错,我的位子是最高的,可是身为最高女官的我,某种程度上和监狱里的犯人一样,没有自由。
“你太高估我了,我的手艺绝对没有你,还有吉兰姐姐好。”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姑姑,您就看看吧。”这女孩子不依不饶。一旁的萨哈廉忙上来解围,“姑姑她不愿意,你就算了,还不快去干活?”
萨哈廉开口了,她只得默默地走开,从我身边走过时,她还回头看了我一眼。
巷子的路,就是一条被白雪覆盖了的白色绸带。
两侧的石壁上,野花野草早已失了生命里,任凭寒冷摧残。
“其实谁都想不到你可以做到现在的位置,虽然我也知道大汗就是故意要这么做。”他回头道,可是眼里却有着太多无奈,“很多人都想要这个位子,不过,我想等她们得到了,或许就会知道你现在的感受。”
“你明白就好。”我白了他一眼,心里头却难受的很。是,我压根就不是什么手艺精湛之人,只是我太有利用价值了,而且还那么廉价。
我跟着他,来到了一间小口袋房前。房前的空地上和烟囱顶上冒出了缕缕青烟。
“吱呀”一声,萨哈廉推开了门,“嬷嬷,你看谁来了?”
哈苏正在炕上缝着绣花枕,一看到我,她手中的针线不乖地掉到了地上。
她瞪大着自己的眼睛,颤巍巍地从炕上站起,萨哈廉忙冲过去扶住她,“嬷嬷,您坐下,别站起来了。”
我心里一沉——她似乎特别虚弱,面色如白雪。没等我喊她一声“额涅”,一声再亲切不过的“雅吉”,如大雪后的阳光照进了心房。
我走到她面前,头靠在了她的怀里,任她细细抚摸着我的发丝。
还能有几次机会靠在她怀里?想到这儿,我的鼻子泛酸。
“这丫头,好像变胖了呢。”就像母亲看到女儿不再消瘦,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
“真的,三阿哥你瞧,她的确比以前胖了,脸也圆了,是吧?也变白了,比以前要好看了!”她轻轻一点我的嘴唇,又把我搂在了她的怀里。
“那还要问?宫里头好吃的可多了!”萨哈廉那口气,简直在嘲笑我是个吃货。
“我还一直担心你在宫里会不会吃不饱。”
我靠在“妈妈”的怀里,竟是有些撒娇了,“额涅,伙食可好了呢。”
忽然她连连咳嗽几声,我急忙挣开了她的怀,为她倒了一碗热腾腾的水。
哈苏手里捧着仍在冒着热气的碗,对我笑着,可嘴唇已经干裂,点点白色如同细碎的雪粒。
看着她虚弱的样子,我很想哭,身边的萨哈廉则是背过身,肩膀在微微颤着。
“额涅,烫的话我来吹一吹。”我正要接过碗时,哈苏便端了起来,自己小心吹着。
“我来吧,又不是没有力气!”她摇了摇头,鼻音浓重。
我心里一酸,问:“额涅,您是不是感冒了?”
我骗自己她只是感冒了,她很快就会好起来。
她点了点头,又小心喝了口水,“是啊,这天气实在是不好,人动不动就要得风寒。你自个也要小心点,生病了实在不好。”
“额涅,您多喝些热水。”我点着头,眼眶已在泛酸,“我爸……我阿玛总说,得了风寒,多喝水比吃药管用多了。”
正是过年,我又想爸爸,当然,也有阿玛了。
哈苏把水搁到了一旁,拉过了我有些冰凉的手,“雅吉,都这么多年了,你不去找找你阿玛么?”
她以为,我说的“阿玛”就是阿玛,却不知道我说的是自己的爸爸。
其实,“阿玛”一直是我心里的痛,他那么好,可是我就是见不到他。
我摇了摇头,“没有。”
“雅吉,去找找吧,我想你阿玛他一定很想见你的。你去找大阿哥三阿哥他们,他们一定很乐意帮你的。”
我倒在了她的怀里,长叹一气,“我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又去哪儿找呢?”
阿玛的笑,还有对我点点滴滴的关爱就如鞭子般抽打在我心上,抽得我的心万般疼痛。哈苏搂紧了我,拍着我的后脑勺,“不去找,你更找不到。我不会介意的,毕竟你身体里流的是他的血。”
阿玛……阿玛……我再也忍不住泪水。
出门后,我又回头望了望那扇贴了两张门神图案的门。
那门是关着的,为了不让寒气进去加重哈苏的病情,我把门关紧了。
“三阿……三哥,我额涅她到底……”没等我说完,萨哈廉便拍了拍我的肩膀,“不会的,嬷嬷她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他说话没有底气,而我已经从他略带颤音的回答中,知道了那个最不想知道的答案。
哈苏……不,这只是暂时的离别,绝对不会是诀别!对,我还会再见到她的!
我就像吃了摇头丸般,疯狂摇着头,“不,不会的。”
忽然间,我一头撞在了萨哈廉胸口,他顺势把我抱在自己怀里,就像哥哥哄妹妹一样柔声说着:“是是是,嬷嬷她不会有事的。好了咱别这样了,要是被大哥看见我又讲不清楚。来,我带你去看好玩的!”说着,他一把拽过我的胳膊,把我带进了又一条七拐八弯的巷子里。
也不知道转了多久,我们俩转到了一件低矮的房子前。
他一推开门,一阵灰尘便扑面而来,我的眼睛又开始酸涩了。
“你呆在门口,这里面灰尘太多。”说着,他便跨进了这件凌乱不堪的杂物间。
好多破旧的衣服被随意堆在地上,还有好多写满了女真文的,破破烂烂的书本和纸,其中还有好几个大箱子被泛黄的破旧衣服盖住了半边。
萨哈廉踩了进去,先是撇开面前箱子上的衣服,打开后又关上。
接着,他又打开了两个箱子,复而关上,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他走到左上方的角落里,这回在关上箱子后,他随意拿起一件衣服,胡乱抹去箱子上的灰尘,把箱子搬到了门口。
“阿玛叫我有机会带你来看看这东西。”
刻有百灵鸟图案的悠悠车无声地躺在箱底,一尘不染,正是外面的这层箱子为它挡去了所有的灰尘。
一束阳光,照上了它暗红色的皮肤。
“这是我大姐的悠悠车。”萨哈廉低头看着悠悠车,又看了看我,嘴角微扯着笑容。
啊?爱新觉罗•雅吉曾经睡过的悠悠车……
虽然是旧物,可是干净如新。看来以前的事情,他应该也知道了吧。我正想着,只听萨哈廉道:“你既然名字都能和我大姐一样,说不定还和她长一样呢。”
“你这么说,那就……快叫大姐!”我勉强笑着,尝试着排遣这个春节里的难过。
“行啊你,你叫我一声三哥,我还得叫你大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