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秋风中（15、16）

第十五章同醉

***

不知喝了多久，喝了多少杯，我趴在台子上，看着高远问：“高远，你想不想把自己灌醉？”
高远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说：“像你这样的女孩，这时应该窝在爱人温暖的怀抱里，而不是在PUB想把自己灌醉。”
“我现在并不想把自己灌醉，我只是问你。”我说。此时，我是完全清醒的。
“呵，你想看我喝醉的样子？”高远的笑容里，有一种让人看来感觉很舒心的影子，那种感觉，彷佛很宠人的样子。
“嗯。因为我喝醉的样子被你看了，我要看回来才不亏本。”我自以为这理由够充足。
“我醉了，可不会像你这么乖。”
“我乖吗？我记得我好像有哭了呢。”
“嗯。”
“我有乱说话吗？”
“说了。”
“我都说了什么？”
“一些--让人心痛的话。”高远像是思考之后才说这句话。
“很可笑吧？”
“不。”
“那我说些什么让人心痛的话呢？”
“我说出来，你听了，会心痛吗？”
“我想不会。”
“那就不必说了。”
“高远--”
“嗯？”
“我说了什么？我想知道。因为我难得喝醉一次，我想知道，我喝醉之后的一切。”
“你说，你很辛苦，你很累，你想到哈尔滨去把自己冻成冰雕……你说你爸爸不要一看电视就打瞌睡流口水，你说你妈妈不要再赌，你笑你妹妹上了大学还是一样胆小，你骂你弟弟不要乱花钱，你哭着说你很累，你说你快坚持不下去，你要崩溃……”
“天呐，我都说了这些？！”而高远竟然都记得！我不禁拿手捂在自己脸上，从指缝里看向高远。
高远没有看我，只是举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我还有说了别的吗？”我想既然把全家人都说遍了，我一定还有再说别的人。
“你说一个--应该是叫罗克的人，是混蛋，王八蛋，乌龟蛋，臭鸟蛋，臭鸡蛋……你一直骂他，到睡着。”高远的语气似乎一本正经，而他说出来的话语，却如此滑稽可笑。
“嗤--”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感觉眼睛都被笑出眼泪来，“老天，我说的！今后就算有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要再让自己喝醉。”
“心里积累着太多的东西，醒着时不能宣泄，醉后再释放出来，也是好的，再醒过来，也许身上的感觉就轻松了。”高远说，看起来特别深沉。
“确实。那次之后，我确实感觉轻松，感受到生活中有美好值得去享受，我要快乐起来。那个罗克，是我交往了两年多的男友，他大我两届，在我读大学的城市工作，他说等我毕业了，就准备结婚。我快毕业的时候，他被调到另外一个城市。我试过去他那个城市找工作，几次面试没有成功。他说我在那里给他压力很大，他不能分心来照顾我，他说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要我学会在没有他的情况下，也同样能过得很好。我找了这里的工作，就过来了。”也许这段往事，积压在心里太久，我就这么不知不觉说了出来。
“在我工作了大半年之后，我们就分手了。他要跟别的女人结婚，那个女人不像我，穷得丁当响，她家里有钱，能出钱给他投资做生意。呵，让我更意外的是，那个女人，是我大学里最好的朋友，我们同系同班同住一个宿舍，我一直把她当姐姐看待。我还是原谅了他们。我想罗克已经不值得我去爱，只是，我没法忘记我们的过去，一直沉溺于过去的爱与现实的痛之间。”
我说着，第一次，在别人面前，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关于自己的话。高远听着，双手握着酒杯没有动。
“呵--”我长长呵出一口气，耸耸肩，“现在，那些都无所谓了。今天我还接到罗克电话，祝我新年快乐！呵，我感觉他已经很遥远了，像个模糊的影子。多亏了他们，我才不会一直像个长不大孩子般天真下去，让我清醒过来，让我学到了很多，让我意识到自己的必须做的事情，让我鼓起勇气面对生活中的一切。我感觉这场恋爱的失败，让我在其它方面却受益非浅。从自己失败的恋爱中受益，真是讽刺，却是现实。”
“生命因为付出了爱情，而更为富足。”高远说，脸上的表情平静。我希望他对我想法，也跟他的表情一样平静。
“泰戈尔！高远，你成了诗人！”我笑。
“泰戈尔的诗吗？我只是记得那里看过。”高远也笑了起来。
“当然是泰戈尔，《飞鸟集》里的每一句，我都熟悉。”我得笑得更开心的样子。
午夜的钟声响起，我们两个人，在笑意中告别旧历，迎来新的开始。

***

高远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是否想把自己灌醉，但这次他却真的醉了。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他喝醉，这次比上次醉得厉害。我本来想问Leo，是否有什么可以解酒，但是再想，就这样把酒解了，又没有完全清醒，那么，把自己灌醉又有什么意思。
高远还没有醉到站不起来的程度，走路的时候，东歪西倒，还唱着不成调的歌。我虽然不能算醉，但是脑袋晕晕地，也不算清醒。我搀扶着摇摇晃晃的高远，摇摇晃晃地回到他的住处。
高远躺下不久就开始吐，像要把胃里所有的东西吐个精光，然后倒头就沉睡过去，不会发酒疯，也不像我会胡言乱语。
而我，晕着脑袋，把地面弄干净，再用热毛巾，把高远的脸擦干净，最后把若毛巾敷在他额头，希望这样他能轻松些。高远似乎睡得很沉，一动不动，我关了灯，拉上门。
我再一次走进他的书房。这个书房，跟我上次看的时候没什么两样。有一点细微的不同，我还是发现了。摆在电脑显示器旁的照片，此时是倒扣在桌面上。
我可以想象，高远离开书房之前，是在看着这张照片，把相框拿在手里看，他出去的时候，随手把照片扣在桌面上。
所以，我得出一个结论：高远深爱着他的妻子。我猜，这就是他不同意离婚的原因。
不知他是否清楚，他爱着她，她却不爱他，而是爱着别人，他不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她也不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这样，对他和她，都很痛苦，而且，可能她还会恨他。也许他比谁都清楚，只不过放不了手。
现在流行着一句话：“有一种爱叫做放手。”放手这种爱，在我看来，不是很潇洒，而是很无奈。世上绝大部分的爱，是拥有，拥有爱，拥有爱的人，拥有爱的一切，即使不能拥有，或者不再拥有，也希望着拥有。高远是否还在希望着？
只是随便想想，我脑袋更晕了。看着书房里的小床，我走过去，倒在上面，眼睛自动闭合。一旦睡着，我想我能一觉睡到中午。
感觉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我似乎听见高远的声音。我还是努力站了起来，走到他的卧房，开了灯，倚在门口，感觉挪不开脚步。
高远还是沉睡着。许是我的错觉，才听见他的声音。我想我也是醉了，只是醉得没上次那么彻底。
两分钟，或许是五分钟，我终于看到并意识到，原来覆在高远额上的热毛巾，已经掉到枕头上，一边压在高远脑袋下。
我开始痛恨酒醉，脑袋晕晕的，想干什么，脑袋发了好几次指令，手脚软绵绵的，一点不听使唤。
我还是走到了床边，伏下身，把已经冰冷的毛巾拉出来，扔在一边的脸盆里。手指很冷，我把手伸进被窝里，感觉它慢慢变暖。手变暖了，却感到背后发凉。暖气明明开着，我却感到很冷。而我的手还在被子里，拔不出来。温暖的被子，诱惑着我。
我在意识中，命令自己，站起来，到另外一边的书房去，可是我的腿脚拒绝执行模糊不清的大脑的命令，我还是一动不动趴着。感觉背部还是冷的，我的意识已经先行入睡了。

第十六章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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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天古榕树，形成绿色的天空。绿叶从树上飘落，徐徐而下，一落到地面，就变成红色。
我六岁的样子，光着脚丫，在大树下喊：“哥，你在哪里，出来呀--”
“我在树上，你抬头就看见。”哥在树上回答。
我抬头，看见的只是绿色，绿叶片片飘落，雪花一样在树下飘荡。
我仰望着绿叶间漏下的点点阳光喊：“我看不见你。”
“闭上眼睛，你感觉飞了起来，然后你到了树上，我叫你睁开眼睛，你就看见我--”哥的声音还在树上，越来越高，我几乎听不清楚。
我闭上眼睛，叫自己飞起来，感觉自己真的飞起来了。我不禁张开双手，像鸟一样在绿树间滑翔，感觉自己已经飞到绿叶之上，感觉阳光照在身上，好暖和。我没等哥开口，急急睁开眼睛，看见树叶斜着飞了起来，很快变红，转眼之间，所有的树叶变红了，全部掉到地面，燃烧起来，我热得脸上冒汗，再也飞不动，头朝下，堕入火海……
这是个梦，我意识到。我醒了，是被热醒的，背上冒着汗。
我伸手，想把被子掀开，让凉气透进来。但手没有挪动，我感觉整个人似乎被绳子绑住一样，突然意识到，我不是在自己温暖的被窝里，而是……
赶紧撑开眼皮，一睁眼，我看就见高远长了刺的下巴。我整个人窝在他怀里，被他搂得紧紧的，隔着衣衫，与他紧紧贴在一起。
天呐，我又做了很“出线”的事情，用高远的话形容，就是“惊人之举”！--自己爬上别人的床！
为了不把高远弄醒，我做贼一样，把他的手掰开，从他怀里溜出来，塞给他一个枕头，赶紧溜出房间。
到了阳台，寒冷的北风，立即把我包围，寒意渗透我脸上的皮肤，我打了个寒颤。难怪会被热醒，凌晨两点多回来之后，我只是脱掉了外套，身上还穿的三件厚厚的衣服，再盖着厚厚被子，不热才怪。身上的汗很快消去，我又开始感觉到冷。
冷了，我大脑完全清醒过来。努力回想我扶高远回来之后的一切，我想得起来把冰冷的毛巾扔进一边的脸盆，之后的就很难想了，特别是我怎么爬上高远的床，这么恼人的事情，我怎么一点没有印象？
醒来之前做的那个怪异的梦，我却记得很清楚，就连榕树叶子上的纹路，似乎还有印象。六岁，梦里，我知道自己是六岁，在树林里找不到哥哥。但我是家里的老大，哪来的哥？还有那些在阳光下，漫天飘落的绿色的叶子，最后变成红色，比起张艺谋的《英雄》里边红枫叶的画面，还要神奇十倍。要是能把那个画面编入电影的话，我倒希望是《绿野萍踪》里的新编的一部分，而那个六岁的我，就是那个名叫爱丽丝的小女孩。
梦，也只是记得，我不是佛洛伊德，没法去解析它。如果不是最后的烈火，不是醒来后发现自己在不对的地方，我会认为这是一个很可爱而有趣的梦。
已经快到中午，我想就这么回去，洗个澡，再补个眠，但又想，如果高远醒来，发现我就这么走了，把丢下他不管，他是否会有被抛弃的感觉？或者他有知道我半夜爬上他的床，现在急急走了，会不会是因为心虚，或者别的什么事情？我还是留下，等高远醒来。
洗了个澡，窝在沙发上,无所事事，想起昨夜看见那张照片，想起高远还深爱着他的妻，不肯放手，我又不禁走入书房，拿起那张照片看。
我看的是那张清泉一样的女人的脸。认真算的话，这张照片已经有十年左右的时间。我无法想象，一张清泉一样的脸，过了十年，会是什么样子？我也无法想象，再过一个十年，我已经三十五岁，那时，我会是什么样子？那时，是否被人深爱着？
相片里的女人，爱的是相片里的高远。此时拿着相片的我，说不清楚，对高远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会有什么样的感情。我不能确定，当我的心与高远越靠越近，当他在我的心中占据一席之地，我们之间，会朝哪个方向发展？如果左为友谊，右为爱情，那么，我心灵的指针，会偏向左，还是偏向右，又或者，在左右摆动？
平安夜的舞会，我和高远跳我们的第二支华尔兹的时候，我还是全身心轻松的，心里没有对高远生出明显的情或爱。面对他，我只是感觉面对着一个很熟悉的人，很相近人，没有别的，那种感觉，十分清澈。
而现在，对高远的感觉，已经不再清澈，心中已经生出一种真切。心中的感觉，变化太快，我已经没有把握去推想，今后会怎样。

***

我熬了一锅粥，把鸡蛋打散，搅拌到粥里，弄成一锅鸡蛋粥。
高远半睁着眼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我正拿着勺子，尝尝味道怎样。我看见了他，放下勺子，说：“不介意我未经许可，擅自动用你的厨房吧？”
“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高远说，半眯着的眼睛笑起来，看来他是高兴见到我还在。
“还有个人横在那里，我想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竖起来，就不走了。”我也笑起来。
这次吃粥，不像上次吃面，一人捧着一个大碗，边看影片便吃。高远将饭桌摆开，粥就放在桌子上，我们对面坐着，一碗一碗地盛。
“昨夜之人，不醉不休，今朝酒醒，必有感受。高远，有什么特别感想，发表一下？”我吃得差不多了，便好奇起来。
“特别感想？还得好好想想。”高远回答，真像在思考的样子，接着说，“首先，得感谢眼前这位岳小姐，没有把我扔在凌晨两点。”
“切～～～”还给我来这套，“上次你带我回来，给我煮面，这次我给你煮粥，我们就此扯平。接下来呢？”
“再者，我还比较幸运，醒来可以喝粥。”高远说。看他样子，心情不错。
“听众提示，请切入主题。”
“岳琳，我醒来后，看见你神采奕奕地在煮粥，有个特别的感想……”高远还卖关子，半路打住。
“说！”我催促。
“你是名副其实的酒坛子，容量实在大得惊人！你昨晚喝那么多，竟然一点没醉！我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嗤，说点别的。看你心情不错，一定是从美梦中醒来的。”
“唉，梦再美，终究还是醒来。”高远叹着气说，却一脸回味的样子。
“透露一下，梦见什么？”
“秘密。”
“用一个我昨晚发现的你的秘密交换，你绝对划得来。”
“你发现我的什么秘密？”
“你得用你的秘密交换，公平交易，呵呵。”
“你怎么笑得我心里发毛？可不可以把你的发现赠送给我，当是新年礼物？”
“不行。”
“呵，我说你可不要笑话。”
“我不笑。”
“我梦见了她。还在我们读书的大学，我送她回女生宿舍，舍不得她上楼，就拉住她的手……”
“呵，真的是美梦哦，难怪你还难为情，说是秘密。后面的部分，是不是少儿不宜？”我说不笑，还是忍不住，为高远的梦笑起来。
“想到哪里去。我抱着她，正幸福的时候醒了，发现自己只是抱了个枕头。”高远自己也笑起来，摇摇头。
“哈哈，很遗憾吧？”我终于笑出声，感觉眼前的高远，像个大孩子一般可爱。
“喂喂，岳琳女士，说好不笑的，女士这样大笑，有失礼貌。”
“高远，看不出来，你还是这么痴情呢。平时对她不提一个字，害人以为你压根儿不想她，当她不存在呢。有什么奇怪的，干嘛当秘密藏起来。”我说，心里徒叹息，没有人像高远爱着他的妻这般爱着我。
“不说这个，你发现的秘密呢？”高远又笑起来。
看着高远脸上轻松的笑容，我感觉，他对于她，已经放开心，不知是否打算就此放下？
“呵，我的发现，对我来说是个秘密，对你不是。我只不过失发现，面对妻子提出离婚的要求，迟迟不肯点头，是因为他依然深爱着他的妻子，心里还在希望着她回心转意。”我舒了口气说。
“作为旁观者，你有什么建议？”高远问，当局者迷，他是这样想的吗？他是否想做个了结？
“有句话，缘起有时，缘灭有时，从缘而善，强缘而恶。这话不一定完全正确，但我却认为有它的道理。站在朋友的立场，我该同情你，支持你。客观的角度，我偏向与其两个人痛苦，不如一个人幸福的观点。世界上那么多人，不幸的、在痛苦中的人太多，能多一个人得到幸福，就少一个人痛苦，世界便更美好一点。不过，对于你的事情，我是个外人，站着说话不腰疼，随便说说而已。”
“世界上那么多人，不幸的、在痛苦中的人太多，能多一个人得到幸福，就少一个人痛苦，世界便更美好一点。呵，岳琳，你的心，真是善良。”
看着高远缓缓舒展的笑容，我发现，我根本猜不到他的内心。虽然我对他的了解越来越多，但是我猜不透他心里真正的想法。如果我是深爱他的人，也许我会成天为搞清楚高远真实的想法而伤脑筋，会把自己搞得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