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使与安乐死2

　　叶如梦停了一会，我本来以为争论可能就结束了。谁知叶如梦又开腔了：“反正安乐死就是对人类道德底线的践踏，而且还为自己找了顶高帽戴。可悲的是，世界上竟然有人还赞同它。”
　　“安乐死怎么就践踏道德了？难道对病人实施安乐死的医生都是没有道德的吗？那么多赞同安乐死的专家学者难道都没有道德吗？”我越说越气，我觉得叶如梦就是胡搅蛮缠。
　　“赞成安乐死的人，其实就是间接容忍了杀人犯。”叶如梦说。
　　“等你被病痛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解脱，你就会求着医生给你解脱的。”
　　“你眼睁睁看着你妈在病床上被医生一针下去剥夺了生命，你会无动于衷吗？你会赞同吗？不打那一针你还有个妈，打下去你妈就没了，她生命就被剥夺。”叶如梦尖声说着。
　　“前提是那个妈妈已经是饱受折磨了，不安乐死可能也就快被折磨死了。”不知道叶如梦是不是故意要提气妈妈这个话题的，听到她那么说，我遏制不住就要生气。
　　“说得轻巧，如果真是你妈，你就不会那么说了。你以后就是医生，你敢说你能下得去这个手？那个人是你妈你也下得去手？”叶如梦真的是越说刁钻了，我简直就气得不行了。
　　“说安乐死你说道人家妈身上干嘛？就不能说点别的？”严纪晶说。
　　“不说到自己亲人身上，就感受不到那种痛苦。口口声声说赞同，放到自己亲人身上，看能赞同不？”叶如梦说完侧身躺到了被子上，我分明看到她白了我一眼。
　　
　　我脑子好像一下就不好使了，我想搜索一些词句出来应付她，我不能在这个话题上输给她，特别是在牵扯到妈妈的话题上。我觉得我牙齿都到打架了，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的。我偏偏很不争气，我脑海里面除了一遍遍闪过我妈去世是的情形外，再也闪现不出半个词句。我想不出什么话来了，我就眼睁睁地看着前方，呆站在那，任凭牙齿互相打击着，任凭手抖动着。
　　这时，叶如梦又来了一句：“能看着自己妈妈死而不救的人，那一定就是一个不是东西的东西。说她是人就把人都给玷污了，说她是禽兽那就把禽兽也玷污了。就这样。”说完叶如梦翻身躺下床去了。
　　张末末张着嘴正想说什么来着，我突然再也控制不了我自己了，把自己身边的桌子“哐”地推倒在地上，嘴上哭喊了一句：“你才看着你妈死！”我边哭边跑了出去。
　　我飞快地下了楼梯，要找一个安静的、没人的地方，我要发泄一下，我要好好哭一场！叶如梦一定是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往我心里的伤疤上捅的，她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路上的人不多，我从宿舍楼出来后，径直跑向水房，由水房再跑上樱花路，我要跑到放标本的楼后面，那里晚上绝对没人。我一路都忍不住伤心地哭着，泪水流了一脸。当时正是初夏，白天挺热的，到了晚上，气温算是下来了一点。我什么都顾不上了，顾不上路上行人的眼光、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泪水，我就想快一点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哭。
　　宿舍里大家都被我的举动惊呆了，有那么几秒钟是静止的，大家都呆住了，不知道要干什么。严纪晶和叶如梦都从床上坐了起来，不约而同地问了一句：“怎么啦？”
　　张末末先反应过来了，说：“快追。”说着就追了出宿舍。没跑几步，她又折回去了，说：“快给成昊打电话，快给成昊打电话。”
　　严纪晶双脚在床前摸索着鞋子，想要去打电话，突然想起，她不知道成昊宿舍的电话。严纪晶冲张思洋喊道：“思洋，你快来打电话，给活宝刘打电话找成昊。”张思洋和邓琦已经把衣服放下走到宿舍中间了，正愣在那想刚才都发生了什么事。张思洋听说要给活宝刘打电话，赶紧从床头上拿出200电话卡开始摁免提拨号，边摁边说：“这数字太长了，不好摁呢。”由于慌乱，张思洋摁错了两回数字，张思洋自己都骂了一句“哎呀，猪手呀。”但在那个时刻，没有人笑她。
　　邓琦问了一句：“怎么啦，刚才？”
　　叶如梦回答：“不知道呀，好好的，突然反应就这么强烈了。”
　　“还好好的，你都诅咒到人家妈了，这能叫好好的吗？”严纪晶带着责备的语气说。
　　叶如梦还想申辩，张思洋的电话打通了。她直接找的成昊。
　　“成昊，楚佳跑出去了，哭着跑出去了，张末末去追了，不知道追上没有，你快去找找吧。”
　　成昊放下电话就跑出了宿舍，几个男生们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男生们让活宝刘打电话跟张思洋来打听。
　　
　　张末末从楼上跑下来的时候，已经找不见我了，她不知道我是往哪个方向跑的。医科大那么大，要在晚上找个人还真不容易。张末末还是从水房那个方向追上来了，但是到了水房那，她又不知道往是往樱花路上追还是往药学院那边跑了。
　　在樱花路上，张末末碰到了成昊，张末末刚想跟成昊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情，成昊打断了，说：“先找着她再说。”
　　“往哪找呀，这么大的校园。”张末末没有主意。
　　“你到篮球场上看看，我去标本楼那边。”成昊说。
　　“啊？她会去标本楼那边呐？”张末末有点不敢相信。
　　“快去吧，她很有可能就在标本楼后面。”成昊说着往标本楼那边跑去了。
　　
　　标本楼和医院连着，但那不是病房区，晚上也没人。我跑到标本楼的后面，靠着一面墙坐在了地上，地上是草坪，有点潮湿的感觉。我顾不了那么许多了，我哭着大喊了几声：“妈妈！”喊得可伤心了，撕心裂肺的。就算当时埋葬她的时候，我都没有那么喊过，那时我只是张着嘴巴，时而有声时而没声地哭着，而且我也没流什么眼泪，更多的就是感觉到胸口疼，喘不上气。没想到喊完几声妈妈之后，我更伤心了，不但伤心，那种心痛的感觉又回来了，撕裂着地痛。我手抓着地上的草皮，手指都插到泥里去了，而我却没有感觉到。我内心里对妈妈所有的感情一下子被泪水全冲出来了，有想念，有悔恨，有愧疚，有难过，也还有责怪和埋怨。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复杂纠结的心理都一直陪伴着我，左右着我的思想和行为。想到这些，我心中对妈妈的恨意好像占多了一点，我又喊了一声：“妈妈！”这一声多少带着怨恨，喊得比较低沉。就像要不到玩具而坐在地上耍赖的孩子，对着妈妈离去的背影而喊出的那声“妈妈”。那个时候，孩子最想要妈妈做的，可能就是回头抚慰自己几句，就算没有玩具，孩子也不会介意的。但我看见我的妈妈却头也不回地走了，留着我在原地伤心地“哇哇”大哭。
　　
　　“嫣！”我听到有人叫我了，我知道是成昊。他叫我的时候已经跑到我身旁了。他蹲下身子，抓住我的肩膀，焦急地问：“嫣，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一霎间我感觉成昊就是我的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只要抓住他，我就不会溺水。我抬头看了成昊一眼，在黑暗中，我仿佛看见了他关切而又焦急的目光。我叫了一声：“学长……”就钻进了成昊的怀里，缩在他的胸前“哇哇”大哭。
　　成昊用力搂着我的肩膀，说：“想哭就哭吧，我在这呢，我陪着你。”
　　我哭着，眼泪、鼻涕一把一把地滴落在成昊胸前的T恤上。成昊一只手搂着我的肩头，一只手摸着我的头发，什么话也没说，也坐在了草地上任由着我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哭够了，哭声小了，感觉也很累了，真的很想就靠在成昊胸前好好睡一觉。
　　成昊说：“不管是什么伤心的事，我都会和你一起分担的，你别害怕。”
　　我得承认，那一刻我是非常感动的。我觉得，最理想、最好的男朋友也无非就是这样子的了。我离开了成昊的怀抱，坐直了。
　　我说：“学长，其实我没有妈妈，我妈妈死了，我……”我还没说完，我又哭了起来。
　　成昊又把我搂到胸前，说：“那是我们谁也无能为力的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没有妈妈，那你以后有我呀。”
　　“我……其实，我……”我还想和成昊说些什么的，但是就是觉得无从说起，所以我作罢了，停着不说了，就静静地在他怀里抽泣着。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恍惚间我都觉得我睡觉了，我好像还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从一个软梯上爬了下来，逃出了一个旧城堡。软梯底下有一个男孩在等着我，我一下梯子，他牵着我的手就跑了，后面的城堡上有一群人声在喊：“犯人跑了，杀人犯跑了，放箭，杀！”我突然一惊，身体打了一个战栗，清醒了。
　　“你刚才做梦了吗？别害怕。”成昊的语气是那么的温柔。“我们不能在这坐着，这里太凉了，会感冒的。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成昊把我扶了起来，我双腿麻木了，站不起来。成昊弯身就像抱我起来，被我制止了。“我再缓一会就好了，不用抱，你抱不动。”
　　“我肯定能抱动，不信试试？”成昊笑了。
　　“不用试，我缓一会就好，抱着像什么样子呢，万一被别人看见就不好了。”
　　“你放心，晚上这里连只老鼠都不会有的。”
　　我不做声。成昊扶着我慢慢向前走着。成昊带我去了系学生会办公室，也就在离标本楼不远的一栋小楼里。
　　成昊把灯开关打开，我连忙捂着脸转到一边去，不让成昊看着我的脸。
　　“为什么要躲一边去呢？”成昊问。
　　“我脸比较难看，眼睛都肿了，不想让你看见。”我说。
　　“你哭的时候我又不是没见过，不用躲的。”成昊半开着玩笑：“上次我看见的是你哭得像上玄月的嘴，现在让我看看哭得像核桃的眼睛。”
　　
　　那一晚，我和成昊都没有回宿舍，我们也知道，太晚了，宿舍大门肯定上锁了。成昊带着我在系学生会的办公室待了一个晚上。下半夜还是有点凉，成昊把办公室的窗帘拆了下来，抖了抖灰，盖在了我的身上。
　　那是一个可能是我一生都很难忘的夜晚。成昊领我到办公室后，我为了不让他看我的眼睛，我背对着他，用手轻轻按着眼睛，想让它尽快消肿。成昊在我身后轻轻地把我抱在怀里，头就埋在我的颈窝里。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想放心大胆一回，尽情地享受着和这个我也有一点爱慕的男孩子之间的激情缠绵。那一刻，我心跳极快，连呼吸也像是为了配合心跳一样，加快加粗。我在想他吻我会是什么感觉呢？我从来没有被男孩子吻过，我也很想尝试一下其中的味道。我闭上了眼睛，我等着他把我转身过去，然后深情地吻我。
　　就在我闭眼眼睛的那一刹那，我的眼前浮现出我妈妈在芭蕉林里那张看似痛苦不堪的脸，随即，妈妈那把销魂的呻吟声也在我耳朵旁想起，我都分不清楚我妈妈是在受痛苦折磨还是在享受快乐。这个画面、这把声音一出现，我就像在冬天里被迎头泼了一盆冰水，一下子清醒透了，被冰水浇灌的刺痛无处遁形，全显现在我的脸上。我的手脚四肢上，我在发抖！我一下子挣脱的成昊的怀抱，两步跑到窗前靠着墙坐了下来，我把自己缩成一团，把头埋进我用胳膊围成的的保护圈里，额头就放在我蜷缩起来的膝盖上。我双手紧握着，紧紧皱着眉头，因为紧皱着眉头能让我头部的神经绷紧，加快头部的供血量。我把呼吸集中了，屏住呼吸，过一会再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吐出来，接着再屏住一会。
　　
　　成昊错愕了有那么几秒钟，他走到我身边，抚摸着我的背说：“嫣，你怎么啦？”
　　我没有出声回答。
　　“嫣，你别害怕，有什么事情都不用害怕，我在你身边呢。”成昊把他的手放到了我的肩膀上，搂住了我。
　　那一晚，我趴在成昊的膝盖上，成昊趴在我的背上，我们都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