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天使与安乐死1

　　一天中午，刚下了课，大家都往饭堂走，去吃饭呢。我和张末末一起，看到食堂人多，我们就站在路边看两旁的摄影作品。
　　“楚佳，楚佳，你快过来看。”我听到张末末在叫我：“楚佳你快来看看这。”
　　我走了过去，当我看到那幅摄影作品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做成一本影集样的作品，封面上就是我的照片，我正在缝袜子呢，旁边坐着一圈老人。我含笑低头，神情专注，旁边的老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乐呵呵的笑脸。照片的底下，用正楷黑体写着“我心目中的天使”。再仔细看，照片的底下的一角还显示有时间呢，1999.05.04。那还是大二上学期的时候呢。没错，这全是我去敬老院找老人聊天是的照片。照片一共展示了50张，做成了两本影集，都展示出来了，而且照片下面都有文字说明。
　　
　　从第一次和联谊宿舍去了敬老院之后，我就一直没有断过，过上一两星期我都会去那看一看。我就是喜欢去那个地方，喜欢和她们在一起聊天。可能大家都觉得我是做什么好事呢，经常去看望老人。刚开始的时候，我也觉得我像是在做好事，但是慢慢地，我发现我不是在做好事，我是为了我自己才去那个地方的。起初我是有空就想着去看看，后来我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想着去看看她们，去和她们说说话。和她们聊天能让我释放压力、缓解情绪。在他们面前我真实自在，我很喜欢那种感觉。
　　有一次，我奶奶出去抱柴火回来烧的时候，手背被一只马蜂蛰了一下。马蜂很毒，当时奶奶就差点晕过去。后来叫了村里的医生给开要吃，吃了几天都不管用，还是浑身发冷。再后来还是大娘帮着用自行车把奶奶推到乡集市上的医院去打吊针了。我打电话回家的时候，奶奶的手差不多好了，但是还有点肿。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我难过了很久，我的脑海里老是浮现出奶奶和爷爷那种无助的眼神，而我却一点也帮不了她们，我感觉到我的心都快碎了。我跑到敬老院去，我跟那些奶奶说我可想家里的爷爷和奶奶了。说完我竟呜呜地哭了起来。那些爷爷奶奶不停地安慰我。
　　现在，只要我去到那个地方，那些奶奶就会问：“嫣，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跟奶奶说，说来奶奶给你拿主意。”说得我都怪不好意思。
　　第一册影集展示的全是我和老人们在一起笑的照片。有我给她们梳头的、给她们叠被子叠衣服、给她们量血压的、给她们吃零食的等等。
　　第二本影集就全是我难过、流泪的相片。我都不记得我曾经有过这样的表情，咧着嘴擦着眼泪哭的，旁边的奶奶低着头看着我。我哭的时候可难看了，嘴角咧着，上扬着，扬得比成昊那招牌微笑扬起的嘴角还要高。就是这么难看的照片，都在上面展示着呢。
　　“是成昊，是成昊弄的，你看这里打印有名字。”张末末把影集的封底翻给我看。
　　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我那时候的心情，感动、激动、高兴、难过，好像都有。
　　“我都不知道，原来成昊对你这么有心啊。都可以说着迷了，你看他的照片上的时间，都是不一样的，可见拍摄时间是不一样的，应该是跟拍了好长时间了，真有他的。”张末末毫不掩饰她惊叹的表情：“楚佳，能有一个人这样对你，你有多幸福啊？我都羡慕死你了。”
　　我沉默，因为我不知道那一刻我该说什么。
　　
　　我对成昊一直都是若即若离的。心情好的时候，我会和他一起在校园散步；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又会几星期都不见他一次，他打电话约我我都推脱不见。至于我的心情，也总是阴晴不定的。如果知道家里一切都好，爷爷奶奶也乐呵呵的，我就会很开心。如果成昊碰巧在我开心的时候约我，我一般都会答应他，会跟他在校园散步，也会跟他出去玩；如果我知道家里爷爷奶奶身体不好了或者心情不好了，或者弟弟有不顺心的事了，我心情就会很阴郁，那时候我一般就不会答应成昊的邀请。宿舍的人也觉得我有点难以相处，有时候很平易近人，有时候又拒人于千里之外。叶如梦尤其看不过我的个性，经常在严纪晶面前说我矫情。
　　成昊说他喜欢我，让我做他女朋友。我是有自知之明的，我性格中的某些缺陷我自己知道，有时候我自己都不喜欢自己，凭什么让别人来喜欢呢？所以，我拒绝了他，我说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觉得等时间长了，他就会慢慢看到我的缺点，他那时候就会知道，我根本就不是他喜欢的那个类型。只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跟着我，还竟然拍了这么多照片。
　　“楚佳，你为什么要拒绝成昊呢？”张末末不解地问。
　　“我也不知道。”我低垂着头，自己也在想我为什么要拒绝他。可能还是这个原因吧：“或许还不是时候，他还不太了解我。”
　　“哪有一开始就了解的，接触之后，成为男女朋友之后再了解也不迟呀。”
　　“我不想因为了解而分开。”
　　张末末无语。
　　
　　成昊问我：“我的照片拍得怎么样？”
　　我说：“不怎么样，人有点丑。”
　　成昊说：“那就是我心目中的天使。”
　　全宿舍都知道了成昊展览我照片的事情。我知道女孩子的心眼都小，爱嫉妒，虽然嘴上都说好听的话，但是说不定心里早已经诅咒开了。
　　“楚佳，你不做成昊的女朋友，我都想哭了，他都为你做了那么多事。”
　　“楚佳，成昊这么做还追不上你呀？你真得幸福得有点过分了。如果有人为我打一壶开水，我立马可以答应做他女朋友。”严纪晶说。
　　“拉倒吧，就你那样，你倒贴着天天给人家打开水，人家还不一定答应呢，你能跟韩楚佳比吗？”叶如梦不客气地贬低着严纪晶。
　　“我不就是人矮点，身材胖点而已吗？我的心灵是很美的。”
　　“那你把你的心灵挖出来，挂到胸前吧，好让别人看见你那美好的心灵。”
　　“快别这么说了，上解剖课呢？你不矮也不胖，成昊不也没看上你吗？”严纪晶不服输地顶撞着。
　　叶如梦和严纪晶一人一句，越说越有点上火的味道。
　　“我还没看上他呢。”叶如梦的声调陡然高了几度，都有点叫喊的意味了。
　　“那你说说，你看上了谁？我给你再送一次围巾。”
　　“严纪晶，再说我就跟你绝交！”
　　这是严纪晶第一次和叶如梦闹得这么不愉快。
　　
　　在系学生会的办公室里，中午的碰头会议已经开完了，大家都散了往宿舍里走。叶如梦坐在桌子前发呆着。成昊从她身边走过，开玩笑般问了声：“叶如梦，你怎么还不走呀？别发呆了，会开完了。”
　　叶如梦坐在那一动不动。成昊看着不对劲，在她身边停了下来，侧身低头下去看着叶如梦：“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叶如梦侧脸抬头看了成昊一眼，不，应该说是瞪了成昊一眼，说：“都怪你，全怪你！要不她就不敢笑话我。”说着叶如梦还流下了委屈的眼泪。
　　成昊一下也摸不清发生了什么事，他追问着：“怎么了？跟我有关的？我没有冒犯到你啊。”
　　“你就是冒犯到我了。因为你，我在宿舍任人耻笑，因为你，我都快抬不起头了。”
　　“那你要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成昊拉了把凳子在叶如梦身边坐下，他想把事情弄清楚。
　　“我送给你的围巾，你为什么要退回来？你为什么不收下？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叶如梦说得很激动，脸上的眼泪一串接一串地往下淌。
　　成昊显得有点无奈，但是面对一个哭泣的女孩，成昊显然也有点手足无措：“我肯定不能收啊，我不能骗你呀。”
　　“我情愿你骗我。”叶如梦冲着成昊喊了一声。成昊连忙站起来走到门口去关门，叶如梦的声音越说越大了。
　　叶如梦以为成昊要走呢，站起身来，喊了一声“成昊”。叶如梦转过身来，接着说：“你是不是已经选择楚佳了？就算楚佳不答应你，你还是选择她是不是？”
　　成昊没回答。
　　“我觉得我并没有哪个地方不如她的，你只是不给我机会而已，你难道不考虑给我一个机会吗？”
　　“这不是给不给机会的问题。叶如梦，你很优秀很好，不是你的问题。”
　　“不是我的问题，那就是你的问题了。”叶如梦接过了成昊的话：“你给我一个学期，就一个学期。这一个学期我们可以先交往，如果不合适，我也不会勉强你的。”叶如梦的语气弱了下来。
　　“叶如梦……”
　　成昊顿了一会：“叶如梦，我不能那样做，我也不会那样做的。你很优秀，你完全没有必要太偏激了。”成昊觉得这样说下去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他觉得最好的方法就是离开，让叶如梦冷静冷静。“你现在有点激动，等你冷静下来你就不会这么想了。我先走了。”说完成昊转身就去开门。
　　成昊在走出办公室关上门的时候，听见叶如梦说：“成昊，我就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喜欢上我！”
　　
　　叶如梦和严纪晶吵翻了，好几天了，谁也不理谁。本来每次去上课她们俩都是一起去的，课堂上也是同桌而坐。碰上有些叶如梦不想上的公共课，严纪晶还会在老师点名的时候，捏着嗓子帮她喊声到。
　　在宿舍里，叶如梦和严纪晶住上下铺，本来每天晚上她们都会躺着聊会天的。自从吵翻后，每天晚上一进寝室，两人就都就安安静静的，谁也不说话。本来严纪晶在宿舍里是比较活跃的，跟谁都能说得来。她跟叶如梦闹翻了，她在宿舍就沉默了很多，大家都觉得这个气氛怪怪的。
　　
　　室长张末末决心想打破这个僵局。一天晚上，我从阅览室回来得也比较早，还没到九点，我就已经到宿舍了。邓琦和张思洋她们两在阳台洗衣服，叶如梦在床上编头发，严纪晶在床上看书，而且蚊帐都已经下了。张末末在宿舍中间的那排桌子跟前坐着。张末末说：“你们觉得医生到底有没有权利给病人执行安乐死呀？我今天看了篇报道，说美国有个医生给病人执行安乐死被提起公诉了，但是被安乐死病人的家属帮医生求情呢。”
　　张思洋在阳台里探出头来，说：“这不是辩论过的问题吗？赞成安乐死的得了第二名，不赞成安乐死的得了第一名。所以，我觉得，医生不应该给病人安乐死。”
　　“你是根据比赛的结果来决定你的态度的呀？那是你的态度吗？”张末末说。
　　“我就觉得安乐死其实挺人性化的。大家别忘了前提，安乐死的前提是受病痛折磨的病人，而且病人要求给自己安乐死的，这是一种解脱。让病人像睡觉一样死去，总比被病痛折磨地狰狞地死去要好一百倍。”邓琦说。
　　“问题是你不好给这个安乐死定标准呀？什么叫做病痛折磨呢？那一个人喊‘头疼死我了，我不想活了’，你医生‘咔’给人家一针安乐死了。那行吗？”张思洋反驳着。
　　“你这么说就有点偷换概念了，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邓琦说。
　　张末末见她们两个在阳台里辩得激烈，没理她们。张末末说：“楚佳，如果要你再选一次辩论的话，你觉得你愿意做正方还是反方？”
　　“我觉得这不在于正方还是反方，关键是看你辩论时候的论据以及你临场应变和临场组织语言的能力呢。我觉得不管正方反方都能辩。”
　　“我还是觉得正方好辩，现在越来越多的国家对安乐死采取容忍的态度了，而且有的国家还立了相关法律的。这就是说，安乐死有望合法了。”严纪晶边翻着手中的书边说。
　　“那就是说还是正方，还是赞成安乐死比较占优势了。”
　　“赞成安乐死就占优势了？赞成安乐死的人都不用考虑伦理了？医生就随随便便就能剥夺病人的性命？”叶如梦也开腔了。
　　“不是随随便便就剥夺性命，你这也有点偷换概念了。就是从人情伦理方面考虑了，所以才不想让亲人受痛苦的折磨了。让亲人安乐地死去，难道不是一种人道主义精神吗？”我说。
　　“对，我觉得也是。要看你从什么方面说了，你说从伦理上不能实行安乐死，那我还说从人道上要推行安乐死呢。”严纪晶把书放下，专心地辩驳开了。
　　“别说世界上其它国家，你就说中国，中国有这方面的法律了吗？没有法律，那安乐死的准则在哪呢？是谁给医生那么大的权力可以让一个活人死呢？”叶如梦也不编头发了，盘着腿坐在床上辩论着。
　　“是呀，世界上立有安乐死法律的国家不多，可能都不超过5个。”张末末说。
　　“有的国家虽然没有立法，但是对安乐死是持宽容态度的，比如澳大利亚。安乐死没有必要被冠上妖魔的帽子，如果按规矩执行的话，这是挺人性化的事情。”我说。
　　“你说错了，是澳大利亚北部地区曾短期承认安乐死合法。有关法令于1996年7月生效，但于1997年3月被澳大利亚联邦议会废除。”叶如梦大声地指出了我的错误：“不要以为参加过辩论赛说出来的东西就一定准确。举例子要负责任呢，可不能胡编。”
　　“那澳大利亚不也是有过一段时间是承认安乐死了吗？怎么叫胡编呢？”严纪晶回敬了叶如梦一句。
　　
　　我是真的只是看到澳大利亚容忍安乐死的资料，但是对于后来安乐死又被废除了这是我没看到的。但看到叶如梦连时间都能准确说出来，我也觉得有几分信服。就算澳大利亚排除在外，世界上容忍安乐死的国家还是有的。我决定还要跟叶如梦争论一下。
　　“世界上容忍安乐死的国家肯定是有的，而且都是欧洲比较富裕的国家。我没说我说出来的东西完全是正确的，但我说出来的也是在书上看到的。”
　　“书上说的就一定正确吗？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没听过吗？”叶如梦的语气有点不友好。
　　“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你也没听过吗？”我也不客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