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滑铁卢
作品名称:白山黑水的雨季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5-09-09 08:35:24 字数:3345
“呜——”
螺号的长鸣声划破长空,也把熟睡的我从睡梦中吹醒。
豪格已不在帐子里。就在地板的铺子上,被子整齐如豆腐块。我换好衣服,来到了外头的高岗上。当我远远望去,只见明军以车为营,同时又在周边布下大量枪炮。
宁远城上的烽火台,燃起了熊熊烈焰。
忽然听到千万马蹄声如暴雨般落地,两黄旗骑兵如山洪暴发般从山岗上奔流而下,朝着由袁崇焕亲自把守的宁远城杀去,其余六旗则紧随其后。
远处的刀枪碰撞声不绝于耳,八旗大军与宁远城守军短兵相接,一时间尘土飞扬,喊杀声震天。
“轰隆隆”数声巨响后,是接二连三的人仰马翻,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如缕。
这就是明军最有威力的红夷大炮,就是它在去年给了向来攻无不克的八旗骑兵当头棒喝。炮声隆隆下,不断有被炸成重伤的士兵被抬入军营来。
军营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血如溪水般从受伤将士的伤口中汩汩漫出,所经之处瞬时间出现了无数条“血路”。
一声“砰”的巨响似乎在近处响起,炮声震耳欲聋近在耳边。我即刻趴倒在沙土裸露的地上,身下的大地也在颤动。
“有大营被炸了!”军营中忽然飞出一阵惊恐的呼喊声。
火箭如陨石般不断砸进骑兵的列阵里。
我不敢继续暴露在露天里,连忙跑下山岗。刚跑到平地上,就看见一层白布上血迹点点,白布下的人双手耷拉朝下,几名士兵抬着这担架,朝着与我相反的方向匆匆跑去。
一场大战,不知道有多少家庭因此遭受了亲人死去的伤悲。在这里,时不时就有将士因为伤重不治而死。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目送着将士被人抬走。
我无法救活他,也只能通过目送这最简单的方式送他一程。
这时,几名士兵搀扶着一个伤兵赶来,那伤兵臂膀上的伤口如花一样爆开,我迅速别过头。
岳托,还有萨哈廉瓦克达……还有豪格,你们都不可以有事……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我站在原地,对着远方的宁远城双手合十,双眼微闭,为他们默默祈祷着。就在我看见这血腥的一幕幕后,我终于明白他们能一次次从战场上活着下来是多么不容易。
打了一早上,宁远城依旧岿然不动。到了中午时分,皇太极下令退兵至双树堡。差不多到了傍晚,皇太极才鸣金收兵。
“豪格,你怎么样?”就当豪格一掀帐进来,我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亲眼见识了红夷大炮的威力,我不禁担心起了豪格。
他先是一愣,忽然间笑了,挂着些许血迹的嘴角上扬起了一道弧线。他的笑是那么满足,甚至还带着几分孩子气。
“没事!只是铠甲被划了几道口子!”他望着我,突然间将我揽在了他的怀里,而后抓过我的手不住吻着我的手背和手指。我被他吻得酥麻痒痒,便迅速把手抽出。
就是这么一抽,还把他的笑容给抽走了。
“别玩了,很痒。”见他紧紧抿着嘴唇,我忙摆出一幅轻松的笑脸,可他的笑容却再也不见,只剩下了无穷的苦涩。
“我去看看我师傅,他伤得不轻。”他背过去,正要掀开帘子出门时,又回头,“要不要跟我出去,你不是这些天一直闷在这儿?”
图鲁希的嘴唇在哆嗦,额上冒着冷汗,嘴唇在不住哆嗦。
“他现在怎样了?”豪格一把揪过军医的衣领,怒声问道。
“贝勒爷请息怒,这位爷已经没事了,只是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格……格格……”图鲁希躺在床上,口里念念有词,他说的虽然蒙语,可是“格格”这二字,我还是能听懂的。
图鲁希的臂膀缠着厚厚的绷带,还渗着些许血点。他的脸上布满尘土,两三条血痕交错其中。
格格是谁?我正迷糊着,又听到豪格的一声怒斥。
“快点给我把他弄醒!不然我拿你人头是问,快点!”他用力一推军医,那军医被吓得双腿不住发抖,忙又去捣药。
“冷静点。”我的手悄悄放上了豪格剧烈起伏的胸膛。
“他是被红夷大炮炸伤的!那邪门的玩意儿比大刀可怕多了!明军不仅上了红夷大炮,还上了个根本打不死的满桂。袁崇焕死守着宁远不放,有他在一日,我们还得死一大堆人!”说到满桂时,豪格尖利的眼光似乎变成了一把尖刀。他握紧拳头,恨不得一拳干死他口中的那个满桂,可在他的眼睛里,却似乎还有着若有若无的敬佩。
早在前几天与满桂半路相逢时,就听到有士兵说满桂是明军第一勇士,除非天神下凡不然没人能杀死他。那一场遭遇战中,满桂的坐骑中箭数支,自己也中了一箭,可居然还连杀多名八旗骑兵,又在人少的情况下与八旗大军打了个平手。
女真人纵然憎恨明军,可也是极其崇拜英雄,即便对方是自己的敌人。
“阿玛说得好听,说玛法生前没有攻下宁远,我们要再失败就是奇耻大辱!这次大金的脸全给丢了!他怎么向玛法交代?刚刚回营时,他还说我们出工不出力!等他看到将士的尸体时他就不会这么说了!”豪格越说越激昂,唾沫横飞,我连连擦着脸,“济尔哈朗本来就受了伤,随便包扎后又上场厮杀,结果又受了重伤。萨哈廉和瓦克达兄弟俩也都受伤了!因为一个袁崇焕不知死了多少将士!宁远城外明军挖的壕沟里,到处都是尸体!你不信自己去看看!”
他脸色涨红,似乎有一股无法发泄的怒气憋在心里与脸上。许是因为今天没能攻下宁远,豪格从红夷大炮开始骂,又是骂皇太极又是骂满桂的,骂了个天马行空。我原本听得脑子发晕,可是一听到“萨哈廉”和“瓦克达”时,我的意识即刻就清醒了。
我飞也似奔出了闷热无比的帐子。我为了不被豪格这个捕猎者追上,便逼着自己像猎豹一样全力向前奔去。
跑着跑着,我居然飞奔出了一种久违了的畅快。我没有理会周围士兵诧异的眼光,全速朝着延绵的红色营帐冲刺。
夜色中,许多将士都倒在泥土上相互枕着熟睡。今天这仗打得碧血横飞却攻不下宁远,将士们都很是疲劳。
当我在镶红旗营帐前刹住脚步时,脖子上已经都是汗水。
“三哥,我非杀了满桂不可!”帐子里传来了瓦克达愤愤的声音。
萨哈廉虽然语调平稳,却也很是不服,“你去啊!我也恨不得一刀把满桂杀了,可那满桂哪里好对付?大哥刀法已经很厉害了,竟然和他打了个平手!”
“袁崇焕若不是有红夷大炮,宁远城早被我们踏平了!”
萨哈廉道:“不单单是红夷大炮,明军个个气势如虹,就是要和我们死拼到底。”
“你们俩怎样?”我一把掀开帐子,不顾自己气喘吁吁。他们俩正坐在地上,彼此吐槽着今天的失利。
“你是什么人?”萨哈廉很是警觉,犹如即将上战场的战士。
身后似乎有什么尖刺正顶上我的背,“来者何人?”
“还不快退下,她不是坏人!”瓦克达先是对着我身后的人一声怒斥,又朝着我咧开嘴笑了。
“瓦克达你做什么?”萨哈廉依旧没认出我,而我身后的尖刺,不应该是一把尖刀仍顶在我的背部上。
“三哥,你瞪大眼睛,你不认得她?”瓦克达的嘴巴张大了,大到可以把一个排球给塞进去!他的眼睛同样瞪老大,可以塞一个网球。
萨哈廉的眼睛就如面部识别仪一样打量着我。
“宁完我,还不快出去!”他也笑了,只是他的笑很不好意思。
“他是我贴身侍卫,本来是汉人,后来被大军带回来,当了我家奴。这人挺有才气,打仗也挺有两下子的。”萨哈廉言语间不乏对那侍卫的赏识。
我一直背对着他,刚刚进来时因为匆忙,也没有留意到他长什么样。
我脱掉了头盔。正是大热天,这套军服却丝毫不透气,背上已经全然湿透,刘海上似乎抹了固体胶,牢牢粘在了我的额头上。
“三哥今天被打糊涂了,所以不认得你!”瓦克达说着,在哥哥背上用力一拍。
“行了,你们俩还没回答我伤势怎样呢?”我在萨哈廉身边坐下。
他撩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了被纱布缠好的臂膀,说:“我们俩只是点小伤,济尔哈朗才伤得最厉害,听说到现在都还在昏迷。他今天真是杀红了眼!”
“今天大哥、豪格、阿济格还有济尔哈朗额其克轮流围攻明军的满桂。那满桂受重伤,还跟我们几个轮斗,大哥差点就被满桂砍到!”
我不觉握紧了萨哈廉有些发凉的手,心跳加速。
幸好,幸好岳托他没事,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三哥冲上去挡住了他的刀,他臂膀就是那时被砍的。袁崇焕又在城门上指挥,我们根本就冲不过宁远城外的明军!”瓦克达正说得激动时,忽然“啊”的一声叫,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别太激动了,伤口裂开我可不管!”萨哈廉生硬地道,可神情却不乏关心。
“满桂那人的确不简单,连大哥都不得不承认他是条真汉子!”
萨哈廉说着,我却发觉瓦克达眉头拧成了麻花,右手捂着受了伤的胸口。我站起身,扶着表情痛苦的瓦克达慢慢躺下。
“你们俩都好好休息,我不能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