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宁远城

　　安州失陷后，八旗大军如入无人之境，然而在继续前进与攻打汉城的问题上，阿敏和其余出征将领发生了分歧。阿敏主张继续深入，岳托和济尔哈朗自然是主张撤退。双方争执不下，阿敏又固执己见地往朝鲜国都汉城奔去。
　　朝鲜国王李倧在避难中派人前来合议被阿敏拒绝了，他要求朝鲜与明朝断绝往来，还要朝鲜割让地盘，捉拿毛文龙。
　　表面上阿敏欲深入打击朝鲜，可从军营中传来的消息却是，阿敏企图攻占汉城，继而在朝鲜称王。对于此事，皇太极却并未多加插手，而是命岳托济尔哈朗二人尽力拖住阿敏。
　　其实他可以借此把阿敏拉下台，可是没有。金国如今内外危机重重，努尔哈赤先年的屠杀政策已经把辽沈地区整得动荡不安暴乱四起，外部还有明朝，蒙古和朝鲜虎视眈眈。一时间，他也不好和这些手握重兵的兄弟们闹翻，免得先起了内讧。
　　可忍耐总是有个限度的，阿敏再这么下去，被皇太极拉下马只是时间问题。
　　阿敏意欲在朝鲜久留，甚至还前去做了杜度的思想工作，被杜度严词拒绝。济尔哈朗告诉阿敏，若是他不班师，其他的人都会带领手下将士先行回来，一切后果由阿敏自负。在弟弟和岳托的不断施压下，阿敏放弃了攻打汉城，于三月十八日在平壤进行盟誓，而后撤离。
　　二月八日，朝鲜派使者再次前往大营，说只要可以议和，朝鲜愿意举全国之力赠送大金财物，阿敏却仍是要进军汉城。岳托和济尔哈朗进行了八旗大臣会议，会上除了阿敏为首的镶蓝旗之外，其余七旗都赞成撤退。阿敏只好被迫停止进军，同朝鲜议和。
　　就在大军回朝后一个多月，皇太极又率领大军亲征宁远。二人先前多次书面谈判未果，皇太极先是发兵锦州，结果遭到明军猛烈的炮火攻击，大军退后五里进攻。
　　激战十几天来锦州城竟是岿然不动。
　　此次出征，皇太极叫我跟随镶黄旗一同出征，并把我这个“危险人物”交给豪格看管。他登位这半年多来，我能感觉到我无时不刻都生活在他的监视之下。他似乎就是觉得努尔哈赤死前定是跟我说了什么不利于他的话，似乎害怕我趁他出兵之时胡来。
　　我也不是傻子，令我随军，一来是警告我不要胡来，而来无非是想给暗地里那些个居心叵测的宫人们一个警告罢了。
　　出征并不顺利，先是皇太极所攻打锦州未果，而后就在昨天，以莽古尔泰、济尔哈朗、岳托、萨哈廉和豪格率领的运粮军队还在路上遭遇了明军大将满桂的军队，一场恶战下来双方不相上下。当时我待在后方军营里，看着大军杀得喊声震天血肉横飞，竟然差点吓得尿裤子。
　　“你胆子怎么小成这样？女汉子哪儿去了？”行进途中，豪格还在揪着此事对我冷嘲热讽的。因为我是女人的关系，他始终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大嗓门，免得被旁人听到。
　　我白了他一眼道：“你第一次上战场时怎么没被吓死？”
　　“第一次杀人时我手在发抖。”他耸了耸肩膀。
　　我想起爸爸跟我说的，第一次枪毙死刑犯的新兵，有手发抖的，也有当场昏倒的。
　　“很正常啊。”我道，“这个不丢人的。
　　“你又不是……”他几乎是用气音说出了“男人”两个含糊不清的字，而后接着道，“这种事丢死人了！”
　　“贝勒爷，到了。”
　　听到士兵的禀告后，我扭头望向前方，看到了暮色下一片延绵的黄色，还有飘扬在风中的正黄旗旗帜。
　　安营扎寨后，豪格便赶到了去皇太极营帐商讨作战，我揪准机会，迅速钻出了他的帐子。远处的宁远城在夜幕下岿然不动，我甚至还能隐隐约约看到城楼上燃烧着的火把，还有烽火台的轮廓。
　　这座城，是让努尔哈赤含恨而归的地方。
　　正是五月末，天气愈加闷热，我又穿着一身男人们的盔甲，汗水已经牢牢粘进了皮肤里。我的头发湿漉漉的，有如在水中浸泡过，可是我又不敢脱下头盔。没有头盔，我的一头秀发便会泄露自己的女儿身。
　　八旗大军上次进攻宁远已经是一年前，可是一年过去了，这里的硝烟味貌似没有消退过。
　　我也不管现在岳托不在军营里，就径往夜色中的镶白边红色营帐走去，反正过去等着，他总是会出现的。
　　我不断举起手，用袖子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我快步走着，没几下就走过了镶黄旗的营地。一路上，有不少将士们累得直接倒在地上睡着了。
　　满桂果然不是个好惹的主儿，昨天和八旗大军缠斗如此之久，整得大家体能严重消耗了。
　　“看来我无论如何不能离开营帐，我一走就你就想跑！”眼见着那片红色营帐似乎越来越近，一身黄底红边的军服挡住了那抹红。
　　周边火光明晃，豪格的脸色却是泛着白，他紧咬着嘴唇，一把拽过我的手腕，将我快步往相反的方向拖去。他捏得紧紧的，似乎就要把我的手腕给直接捏碎。
　　“我都来了，镶红旗营帐哪有不去的道理？”这次出来，岳托他们并不知道，我却一直在找机会溜去看他们，可是豪格寸步不离。
　　我只是想着，既然都来了，还是去见见他吧。
　　“你要是去，回来后我一刀杀了你！”他背对着我，我却已经能想到他狰狞的表情。
　　“镶红旗”三个字就像是他的禁地，只要一听到，他便会暴跳如雷。
　　帐子外嘈杂声不断，有马蹄的嘶鸣，也有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当然还有士兵围坐在火堆边划拳的喊声。
　　我一声冷笑，道：“你有那胆么？”
　　对他的威胁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当真，特别是当他说他会伤害我的时候。我不是太了解豪格，但是他不会伤害我，这点我还是相信的。
　　他忽然回头，像怒视敌人般瞪着我。
　　“对，我不会杀了你！但是……但是你现在是在我这儿，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他手指向下，指点着自己脚下的草坪，“在我这里，你就不可以去镶红旗！”
　　“凭什么？”我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去镶红旗我还能惹出事情来？去见他一面，难道还会出事？”
　　正在来回巡逻的将士见我竟然在顶撞豪格，纷纷扭过头，朝我投来了异样与不满的目光。他们显然是误会了我，以为我要逃至镶红旗。
　　“你想都别想！”他很凶，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贝勒爷，对这种想叛逃他旗的混账不必留情！”就在这时，七八位巡逻过来的士兵竟然围在了我身后。
　　“都给我滚！”豪格冲着围在我周边的士兵一声怒喝。
　　虽然他们即刻离开，可就在他们回头时，那些愤懑的目光还是接二连三射在了我身上。我被他们看得火气升起，便冷然对豪格道：“要骂人别在这儿骂！”说着，我绕过他身边，往他的营帐走去。
　　“贝勒爷，对这种混账没什么好说的，我来替您教训！”说着，我回头一看，赫然看到了一张粗犷刚硬的面孔。
　　那人身形魁梧，两眼炯炯有神，又不失神威，还梳着蒙古人的发辫，见到我回头，他跨出了一大步。
　　是图鲁希！这张脸虽然只见过一次，可是我绝对没有认错！
　　“给我回去！”对于自己的师傅，豪格似乎也不客气了。图鲁希尚未朝我逼来时，豪格绕至师傅面前。他一只手挡在图鲁希面前，又回头冷冷看了我一眼，转身向我走来，把自己的师傅撂在身后。
　　“汉人有句话叫身在曹营心在汉，这话你懂么？你不要太过分了！”被他硬硬拖回帐子后，他的手死抓着我的肩膀，我只觉他再这么抓下去，我的肩膀迟早会被卸下。
　　我看着他燃烧着怒火与痛苦的眼睛，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我本来就不该待在这地方，你以为我愿意来吗？叫你盯着我，完全就是你阿玛的意思，。当然，我不会逃跑，不过去见见岳托也不行了？”我语气不带任何感情了。
　　“你别忘了，你曾经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这是你自己答应过的！”他放开了我的肩膀，似乎在低喃自语，原先咄咄逼人的架势不知怎的，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了无尽的的感伤。他的右手的食指与拇指捏住了我的下巴，将我的头轻轻抬起。
　　“你在说什么鬼话？”我冷笑，心想豪格胡扯的功夫实在是高。
　　他的手指一颤，猛然松开，别过头去。
　　我把头盔脱掉，解开长辫，一头湿淋淋的头发松开。外套解开后，我躺到了豪格的床上，他却没有就寝的意思，而是站在一旁，死死瞪着我。
　　忽然间，我看到他墨绿色的瞳孔中，某种可怕的东西在盘旋而升。
　　“你自己掂量清楚了，要是我真被你毁了清白，我会身败名裂，你也没好果子吃！将领跟汗王的女官胡来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儿！”趁着他没朝我扑过来时，我向他发出了冷冷的警告。
　　“还有，明天可是要攻打宁远的，你玛法尚且在这里铩羽，你应该早点歇下才是。”说着，我便背过身去，心里却千万个害怕。
　　我还得在这个帐子里和他共处到撤军，这么长的时间，那种潜伏着的危险，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生。要是我真出了什么事情，对我，对岳托，还有豪格自己都是一个巨大的伤害。
　　就在我心正飞速跳动，幸好没有听到靠近自己的脚步声。
　　过了不知多久，帐子暗了下来。
　　我偷偷翻过身，又在暗夜里对上了那双痛苦与愤怒交织的眼睛。他和之前几天一样，依旧睡在了地铺上。军中条件非常不好，他坚持让我睡他用茅草堆铺着的床，自己则打地铺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