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上元宴

　　正月初八，大军出征朝鲜征讨毛文龙，当日皇太极还遣人致书袁崇焕希望双方可以修好。这是皇太极第二次修书给袁崇焕。去年皇太极登位不久便曾经命人给袁崇焕送过信。袁崇焕却以信封封面将“金”和“明”二字并列，有失大明的尊严为由，将信原封不动退回。
　　今年的元宵很是简单，以阿敏为首的大军出征，又逢努尔哈赤丧期，所以一切从简，就办了个简单的家宴。
　　既然是家宴，便不需要张罗太多。
　　皇太极仅带了哲哲出席，这样一来，便意味着我见不到阿碧拉了。不过这样也好，阿碧拉素来对热闹的晚宴提不起兴趣，也不喜欢和一群福晋们坐在一起明里暗里争风吃醋。
　　上元佳节，宫里头挂起了彩灯，流光溢彩，将黑夜点亮。看着皇宫一派繁华的景象，我不禁又想溜出宫外去看灯会。
　　两天前大军已经渡过了鸭绿江，朝着朝鲜义州靠近。阿敏派出部分小部分兵力偷袭了明军的哨兵，昨日大军突袭了义州，朝鲜守将仓促应战，准备不足下义州被攻破，结果城中的明军和朝鲜军若是劝降不从的皆被杀害。
　　就在代善和多尔衮二人带着大福晋进来后，阿巴泰臭着脸进来了。
　　把阿巴泰请来算是够给他面子的了。皇太极上台不久，阿巴泰被封为贝勒，座次自然是比八大和硕贝勒低。鉴于八大和硕贝勒中诸如豪格、岳托、济尔哈朗阿济格等均是比阿巴泰年轻的青年，阿巴泰对于普通贝勒的身份似乎很是不满，牢骚已经发了好几次了。
　　今天看到阿巴泰，他还是阴沉着一张脸，我只求他别扫了大家的兴
　　萨哈廉和济海尔二人从我眼前走过时，我偷偷抬起头朝夫妇俩露了个笑脸。
　　“好久不见。”趁着众人不大注意时，萨哈廉悄悄地对我说了句。
　　我故作嗤之以鼻状，十天前岳托军营里才见过面了。
　　济海尔也对我温柔一笑，我看了眼她隆起的腹部，悄声道：“恭喜福晋。”
　　自从皇太极登位后，萨哈廉成为了一员得力干将。由于他精通女真文、汉文和蒙古文，皇太极在对待汉人的政策上时常请他做参谋，今天请这个侄子来，可见对其重视。
　　豪格走过时，他身边的阿塔丽则似乎把我当作了隐形人，连正眼也没瞧我一眼，只是顾着和豪格交谈。豪格边看着我，边敷衍阿塔丽。
　　“玛法！”乌吉莎见到了代善，便不顾自己大格格的身份，竟是扑到了代善怀里。
　　见到祖父，乌吉莎总是特别兴奋，红嫩的笑脸上起了两个小酒窝。
　　“都跟我齐肩高了。”代善拍着乌吉莎的小脸•
　　“玛法身体可健康？”乌吉莎问道。
　　“你瞧玛法的样子像有病？”代善拍了拍乌吉莎靠在胸前的头。
　　听到“有病”俩字，我差点就要笑出来，奈何正是当值，我只得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脸部，可是我觉的肌肉好像在努力挣脱我的控制。
　　憋笑比憋眼泪要难受多了，我真这么认为。
　　“自然不像！乌吉莎不要玛法生病，玛法可要常来看看我！”乌吉莎又撒起了娇。虽然在皇太极和哲哲身边长大，但见到代善时乌吉莎总是特别喜欢撒娇。自从她母亲珠勒素去世后，大家对这个格格更是关爱有加。
　　珠勒素一走，阿木沙礼成为了岳托的大福晋。
　　萨哈廉见祖孙俩亲密如此，似乎有些小吃醋，打趣地说：“乌吉莎，额其克不常来看你，你该不是不想理额其克了？”
　　“乌吉莎，别把你额其克落一旁了。”代善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萨哈廉，而萨哈廉正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侄女。
　　“额其克……”乌吉莎有些腼腆地叫了萨哈廉一声，又小声叫了济海尔一声“窝克”。平日她便不大常和萨哈廉说话，见了他自然是有些害羞。
　　“乌吉莎，平常可有人欺负你？额其克替你出手。”萨哈廉又打趣道。
　　“哪里哪里，就是……汗阿玛和我阿玛最近总是很忙，都没多少时间来。”
　　“汗阿玛也来了！萨哈廉难道你要和我单挑了？”
　　“侄儿一时口快，大汗请见谅。”
　　门外传来皇太极爽朗的笑声，他身着便服走进来，没了平日的威严，反而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给大汗请安。”众人齐声道。
　　“咦大汗，今个色堪怎么没来？往日不都是他伴随大汗左右？”哲哲没见到色堪的人影，有些疑惑地问道。
　　“他额涅病重，我准了他回去照顾一阵。”皇太极道。
　　“只是这样一来，大汗身边总归是少了个照顾的人。”
　　“儿子伺候伺候额涅总是应该的。萨哈廉，你可不是跟我说汉人有句话叫百善孝为先？”
　　萨哈廉笑着答道：“大汗果真好记性。”
　　皇太极说着又看向我，“就算色堪不在，雅吉这丫头还在呢！雅吉的话他们不敢不从。”
　　“奴婢不敢当。”我机械般地回应道，这句话是逢夸奖时的必备用语。
　　晚宴的气氛还算上和谐，至少表面上是这样。我站在一旁无聊到发霉，便继续着我最喜欢干的事情——像《读心专家》里的姚学琛一样观察众人的表情。
　　大家似乎都很兴奋，除了阿巴泰是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明知道我根本看不出所谓的“微表情”，却只得借此打发无聊的时光。
　　“萨哈廉，今夜是上元佳节。听说汉人喜爱有关上元节的诗，你可学了些？”
　　“大汗太高估侄儿了。写诗复杂得很，是门苦差事，侄儿根本就搞不懂。大汗还不如让范文程先生来，他会作诗。”“大汗！”从开席到现在几乎不曾说话的阿巴泰开口了，“范文程不过是汉人，大汗何必如此在乎？”
　　范文程早在努尔哈赤时期便来到了金国，却未得多少重视。皇太极上台后，他一下子成为了一员重臣。
　　萨哈廉沉吟一会，笑道：“额其克，起用汉官是明智之举。辽沈地区汉民暴动，屠杀汉人，汉民反而就越闹越厉害，到头还不是害了金国。”
　　“一个汉人都不杀，他们一旦闹起来岂不人更多？何况父汗在世时，对汉人从未手下留情，大汗如今大有起用汉官之势，和咱们父汗的想法貌似不大相符。”阿巴泰斜视着萨哈廉。
　　他的大福晋萨木哈尔面色铁青地瞪着自己丈夫。
　　皇太极上台后，一改原本努尔哈赤的作风，起用了好多位汉官。阿巴泰此言之意，正是皇太极违背了努尔哈赤。
　　我的心跳顿时开始加速，阿巴泰似乎不把皇太极惹火是不会罢休的。
　　“额其克别忘了，玛法在世时便起用了范文程，只是未有多加重用。”萨哈廉抓住了阿巴泰话语中的漏洞反击，“起用汉官有先例。”
　　皇太极看了一眼哲哲，向她使了个眼色。
　　“七哥，上元佳节就别说这些扫兴的话了。”阿巴泰刚要开口，哲哲忙递了个笑脸，在一旁劝解道。
　　“大妃，就算不说这些扫兴的，如今大金将士出征朝鲜，身为大金贝勒总是担心将士安全，可我却坐在这上元家宴上。”阿巴泰沉着脸，见自己的话被挡了回去，又找了个新的话题出来。
　　他到底是有多不爽？今天全部人都同席，并没有因为他是贝勒身份而叫他另坐他席。牢骚已经发过了，难道非要把皇太极惹恼了他才打算收手？
　　皇太极索性就接过了阿巴泰的话，“阿敏如今已经不仅是攻打毛文龙，还要大力攻打朝鲜。毛文龙和朝鲜都不好对付，我的确担心诸位将士。我和七弟一样，这满桌美味佳肴也有些吃不下。”
　　我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一股硝烟味取代了饭菜的香味。代善和皇太极二人表情都没有变化，萨哈廉则是眯起眼看着阿巴泰。
　　豪格握紧了右手拳头，似乎想把阿巴泰砸出个乌青眼。
　　皇太极已经是在暗暗警告阿巴泰不要太过分了，我现在只求这场晚宴可以顺利结束，不要再出什么意外了。
　　代善对乌吉莎低语了一番，乌吉莎听完点了下头。阿巴泰的大福晋朝自己的丈夫使了个忧虑的颜色，大概是在乞求他就此打住。阿巴泰并未多加理睬，看他正想开口时，乌吉莎便从位置上站起，手里举着酒杯，对皇太极道：“汗阿玛，即使再担心诸位将士，吃了饭才有力气呢。既然将士们出征在外，我想和大家干一杯为将士们祈福。”说着她举起了自己的酒杯。
　　才十二岁的姑娘，刚刚在祖父面前还像个小女孩般撒娇，此刻说起话来竟如此有板有眼，跟个大人一样。
　　“大格格此话有理。”哲哲也举起了自己的酒杯。
　　皇太极原本寒意四射的眼神柔和了不少，他看着乌吉莎，笑道：“乌吉莎，汗阿玛听你的，一起干一杯！”
　　阿巴泰的手拿过了杯子，胳膊缓缓举起，就像一抬许久没有运作的老旧机器。
　　“大格格很懂事。”萨木哈尔笑着夸赞乌吉莎，又瞪了眼自己的丈夫。
　　这话一出，便是告诉阿巴泰，他若是再胡闹，会被耻笑还不如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明事理。
　　宴会中最为心惊肉跳的一幕应该已经拉下了。
　　“这得多谢大汗和大妃的养育，代善在此谢过。”代善命人斟酒，朝皇太极夫妇敬了一杯。
　　“二哥何必如此客气？你的岳托、硕托和萨哈廉如今都如此优秀。身为大汗能有这般大力支持我的人才，我还要谢大哥呢。”
　　这话细细听来，却是暗含玄机。岳托和萨哈廉力主皇太极登位，只怕是在谢谢代善的儿子支持自己登上汗位吧？
　　好一个话中有话。这时，我突然看见豪格眼中露出了极其不服气的的目光，似乎在为父亲夸赞两个堂兄而感到不满。
　　“为大汗效忠自是应该，干！”
　　一个的元宵宴，我一直处在心脏狂跳的状态。本应是合家欢乐的团圆宴，却是如此暗流涌动，兄弟貌合神离。虽说努尔哈赤在时，每场宴会也都是这样，可每次我都被整得心惊肉跳。
　　从朝堂都到家宴上，真是一群不斗不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