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贺兰山下（阿碧拉番外）

　　“你确定我们能爬过去？”我和雅吉像小偷一样，在宫墙下窃窃私语。在街上晃悠了那么久，我们俩果真到了很晚才回宫。
　　她一挑眉，“管它呢，两眼一抹黑，直接爬了！”
　　我一点头，先蹲了下来，她踩上我的肩膀，很快攀上了墙头。
　　“没人，快点上来！”她向我伸出了手。
　　我自小就野惯了，三下五除二就爬上墙。上去后，我们俩才一同跳到地面上，然后又像做贼般溜回了房间。
　　那时，我想起了小时候和邻居家的孩子们爬树。我总是很笨拙，爬个树，得费上好多功夫。也许是经常爬，现在爬这堵墙根本不在话下。
　　在宁夏卫的日子快乐又短暂。我们的家在贺兰山下，那里有广袤的牧场，牧场上有好多好多的牛羊。翻过贺兰山，就是望不到边际的腾格里大漠。邻居家的大叔曾经带着我和妹妹，还有他的一对儿女去过。回来后，我们三个小孩子都再也不敢去了。沙漠真的好可怕，没有水，晚上还有狼，而且很容易迷路！
　　我的郭罗嫲嫲是宁夏卫的汉人。就在我三岁那年她过世后，额涅把她的灵柩送回了宁夏卫，我和阿玛也一同来了，我们在这里生活了近七年。
　　这里有许许多多的汉人蒙古人以及回回人，还有不少浓眉大眼的西域人，女真人可谓是少之又少，至少我就没遇到过几个。
　　阿玛宠着我，即便我是女真姑娘，他仍是答应让我学了回回人的汤瓶舞，穿穿回回人的衣服。当然，额涅也教我女真的舞蹈。
　　阿玛一直想回家，可是等到回去时，我们已经落魄不堪。阿玛因为得罪了人，铺子没了，我们只能回去了。
　　我和妹妹求了阿玛半天，他才答应让我们过完古尔邦节了再回去。古尔邦节就是回回人的新年。每年，我都会跟着那位大叔家的小哥哥一起去郊外。在那儿，年轻的姑娘小伙子们一起唱着“花儿”，跳着舞。
　　“看那美丽的姑娘，美过才开的牡丹。美丽的姑娘啊，英俊的少年等着你来！”
　　小哥哥拉着我的手，我和他尽情唱着，唱到嗓子都要哑了。妹妹紧紧拉着邻居家姐姐的手，跟在我们身后跳着，唱着。
　　我相信，远处的贺兰山，甚至是腾格里大漠的每一粒沙子，都能够听到“花儿”的歌声。
　　“阿碧拉，你回去了，我是不是很难见到你了？”
　　“肯定能见面的！我还不想走呢！”我和他牵着手。我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却是自小玩大的好朋友，我也舍不得他。
　　离开的那天，他和他的父亲一起来了，还送了我们好长一段路，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阿碧拉，你保重啊！想我的话就回来！”小哥哥将双手搁在了嘴旁，声音如同花儿般嘹亮，回响在了蓝天白云间。
　　他的身影一点点变成了黑点，最后消失在阳光下。
　　回家了，一切却远远没有想得那番一番风顺。阿玛的店铺倒了，又欠了一堆债，可日子总是得想办法过下去的。为了能过日子，当年只有九岁妹妹差点就被卖掉。
　　我去接妹妹的时候，她在我的怀里哭成了泪人，问我阿玛为什么要这么狠心。
　　我为她抹去泪水，拉着她上了马鞍。我告诉她，现在都没事了，我们回家。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四贝勒出手帮我们家度过了难关。
　　他头戴毡帽，身着华贵的貂皮大衣坐于马鞍之上，一挥鞭，马匹绝尘而去。送他出门后，我站在门口，有些出神地望着他消失在视线里。
　　我告诉阿玛，让我去侍奉他，算作是对他大恩的感谢，况且这么一来也可以帮帮家里。阿玛答应了。到了他府上，他将我派给了豪格的额涅乌拉那拉氏。
　　我尽心尽力服侍着四贝勒，可是有一天，他忽然要我到大汗身边做事，说这样才可以帮他更多。
　　“你和你阿玛不是一直想好好谢我吗？那你就在大汗身边好好做事，助我一臂之力。”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四贝勒，奴婢只想好好服侍您。”
　　我跪了下来，我不想离开他，更不想到王宫里去送死。
　　“你得去，这就是在谢我了。”
　　那一夜，我想哭却愣是流不出一滴泪。我第一次生了他的气，因为我不明白为什么四贝勒要将我送到龙潭虎穴。
　　但是为了他，要我死都可以。我竭尽全力地帮他，只是希望他能对我笑。更重要的是，他答应过我，一旦他成功登上汗位，便会娶我，作为对我的报答。在宫里头，我过得小心翼翼，全然没有了以前的自由与畅快。
　　“你就是布拉穆•雅吉啊？”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看上去有些小小的胆怯，不过这也正常，第一次入宫的人，肯定都是这反应。
　　“是啊，唔……你……是阿碧拉姐姐喽？”她低声问着我，声音里的紧张暴露无遗，仿佛我是个怪物。
　　其实早在四贝勒府上，我就听说过她“女汉子”的名号，可真正记住这个名字，还是因为豪格。
　　十年前，大金建国的那一天。就在那个晚上豪格回来时，他兴冲冲的样子，不顾浑身大汗淋漓就气喘吁吁跑到他的母亲，福晋乌拉那拉氏面前，小脸因为跑得太快而泛着红。正是大冬天的，他却好像是从夏天回来的。
　　“豪格，别跑了，擦擦汗！”乌拉那拉氏福晋见到儿子满头大汗，便拿出帕子。没等她为豪格擦拭额头上的汗水时，豪格便咧开嘴笑着，八颗皓亮的牙齿也露了出来，“额涅！今天演武场上，我在镶红旗阵营那儿遇到了一个还没我高的姐姐！她就是雅吉，岳托说过的那个‘女汉子’就是她！”
　　“哟，个头没你高啊？”乌拉那拉氏擦着豪格下巴上的一滴汗珠，又抹去他脖子上的汗水，“个头没你高，你还叫她姐姐了？”
　　乌拉那拉氏打趣地说着，豪格鼓着小嘴道：“是啊！如果不是瓦克达跟我说她比我大，我都不想叫她姐姐了！”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时候不过六岁的豪格，只见他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异样的光彩。
　　那时候我还没见过雅吉，可是豪格说她是个“可爱的姐姐”，我想这个“女汉子”一定是个讨人喜的姑娘。
　　我知道他的眼神什么意思，因为我已经喜欢上了他的阿玛——皇太极。我想我看着四贝勒时，就是这样的眼神。
　　雅吉来了之后，岳托再三叮嘱我，一定要好好关照她。可是我对她好，不是因为岳托的嘱托，只是想要在寂寞的日子里有个贴心朋友。
　　我很羡慕她，因为她有个，不，应该是两个全心爱着她的男人，纵然她和岳托不是吵架，就是冷战。
　　“阿碧拉姐姐，你多关照些雅吉吧，我看她太‘女汉子’，迟早会出事。”就在雅吉因为扇小福晋耳光后，豪格偷偷来找我。
　　“大阿哥，你叫我姐姐，咋不叫她姐姐？”我抿着嘴，偷偷笑着，谁知豪格神色忽然无比严肃，叫我的笑容消失了。
　　那不是一个十二岁孩子应该有的严肃。
　　“我不会叫她姐姐的，她以后会是……”豪格没再往下说，别过了头。看着他脸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而且她……你看她冒冒失失的，哪里像比我大的了？单凭这点我就不会叫她姐姐！”他的脸忽然间泛红了，可我知道他不过是在努力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雅吉，你知道我多羡慕你么？你有两个这么爱你的男人，可是我只能望着四贝勒的背影暗暗相思。
　　十二阿哥大婚当夜，科尔沁的哈日珠拉格格在场上一舞倾城，当时不知有多少人向她投去了赞叹与爱慕的眼光，其中就有四贝勒。
　　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哈日珠拉格格，他很少会如此看着一个女子，即使是哲哲大福晋，他也只是相敬如宾，对其他福晋也是如此，但是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布木布泰格格向四贝勒示爱，此事将我折磨得痛苦不堪。听到雅吉几次议论此事，我受不了了。就是这一次冲动，她半年都不肯和我说话。
　　我难道就不难过么？为了躲开他们的婚礼，我自己狠心糟蹋了自己的身子。
　　她从婚礼上回来后，我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了她，说出来之后，我舒服多了。
　　四贝勒答应了对我的承诺。这样就够了，我就算只是个小福晋又怎样，只要能嫁给他，我已经是三生有幸！
　　可是很快，我想到了自此将孤军奋战的雅吉。
　　我不想就这么把雅吉一个人放在宫里。皇太极之所以留下她，是因为大汗病危时，她也曾值夜陪伴在大汗身边，他很担心雅吉有把他拉下汗位的命门。
　　这只是一个原因，他还想借她之手让岳托更忠心地为他卖命，这才是最重要的。岳托的的确确是个青年将才，皇太极要他做他的左膀右臂。不单单是岳托，他还要笼络年轻的贝勒们，从而与并坐的三大贝勒们抗衡。他要的根本不是并坐，他的要的是独尊！
　　坐在屋子里，我穿着鲜红色的嫁衣，可是脑袋里一直在想没有我，雅吉的日子会多么不好过。我想对她说抱歉，却是说不出口。一声抱歉，太苍白了。
　　“姐姐……”她进来了，眼圈通红，“我……”
　　我忙站起来，把她靠在自己的怀里，任她的眼泪打湿我红色的嫁衣。
　　“发生什么了？”
　　“姐姐，对不起……我和岳托……”
　　我的心一凉，我好不容易说服了岳托来见见她，最后又是没有结果么？
　　“你和他怎么了？”我拍着她的后脑勺，陪着她一起难过。
　　“他说，如果我肯原谅他，我们就和以前一样。他给我了他的解食刀，说如果我不肯，就在他手心上划一道……我……”
　　“傻瓜啊你！他好不容易放下了脸面来见你，你怎么能……”
　　我又气又急，我气她如此浪费了我的一番苦心。雅吉她应该知道，要岳托放下脸面，倒不如叫他撞墙自杀。那日我去劝岳托，一劝就是一整个下午，我忍着性子没和他吵起来。
　　好不容易为她争取来的机会，她居然就这么放弃了！以后，这样的机会就未必有。
　　“不是的姐姐，他竟然……他还是怀疑我和豪格。我狠下心跟他说，等到他不怀疑了，再来找我，我才能原谅他……”她抽噎着，咬字都有些含糊了。
　　“你别说了，我明白你的想法。”我是女人，也是心中有所爱的女人，所以雅吉的心思，我自然是了解了。
　　她抬起头，眼睛和我的嫁衣一样红了，我的心也在隐隐作痛。
　　“姐姐，我不知道这样子是对是错。其实，我也很想和他重新开始，可是……”她抽噎着，“我怕……我怕就会这么错过……”
　　她没错，岳托如果一直猜忌她，他们迟早会彻底分道扬镳。
　　雅吉，你下了个很大很大的赌注，希望你可以赌赢，不，我相信你能赢的。
　　你要相信，岳托是真的很爱你，你已经比我幸运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