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重见
作品名称:白山黑水的雨季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5-09-06 08:56:45 字数:3344
阳光明媚的午后,我一个人躺在了床上。
以后不单单是午后,即便是晚上,阿碧拉也不会再躺在我身边。我的身旁,放着她叠整齐了的白色回族衣裙,那衣裙现在就静静躺在我身边。一个绣了金色小花的盖头,安安静静卧在了那件衣服上。
一起睡在衣服上的,还有一对银色的圆耳环。阿碧拉说,她不知道什么能留给我,就将这一套衣服首饰留下吧。
“回回的女孩子很喜欢戴耳环,走在大街上你看不到几个不戴耳环的姑娘。还有,不管你喜不喜欢这个盖头和面纱,都必须带着。在宁夏卫很多人甚至会用盖头把半边脸都蒙住,若是不这么做,便是违背了《古兰经》的教义。这双鞋子,我妹妹很是喜欢,不过我还是没送给她,就送给你了。”阿碧拉将那套回族服饰送给我时,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
那双绣了凤仙花的绣花鞋,躺在了她的枕头上。
“回回人的衣服真的特别好看,当然咱们的更漂亮。”
昨天皇太极正式下了圣旨,宣布由于颜扎•阿碧拉尽心侍奉先汗,温婉贤淑什么的,特纳其为小福晋。
我知道这是她多年的愿望,而且这事儿早就定了,可当圣旨真下来时,她却似乎不开心了。
今天早上,她搬走了,像阿纳一样暂时待在一间小屋子,等着出嫁的那一天。我知道以我今天的情绪去当值,很可能不小心就出了小差错,索性就告假不去,一直赖在床上发着呆。
她出嫁那日,我要不要去送她?我不知道,我怕把她送上花轿的时候自己会崩溃。
我侧过身子,拿过那顶月白色的盖头。上面的金色小花是盛开的,隐隐中我甚至还能闻道花的香味,还能闻到阿碧拉的气息。
“姑姑,你在么?”一个温婉的少女声,如同那朵金色小花般绽放在了房间里。
我翻身下来后,看见乌吉莎探头探脑着走了进来。
“姑姑在这儿啊。”她笑了笑,十二岁的她笑容依旧稚嫩。
“给大格格请安。”我向她行礼。乌吉莎是皇太极的义女,而皇太极自己的大女儿,豪格的妹妹格娅不过五六岁,因而乌吉莎自然成为了大格格。
“姑姑,我……有事想找你,能不能出去说?”
“大格格……房间里只有奴婢在,您有话就直说嘛。”我笑着道,心中千万个不解。她从来没有亲自找过我,我想不通她此举有何想法。
她竟然一把把我拉过,“姑姑,您就出去出去。”
话音一落,我就被她拉着跨过门槛。也许是在房间里待了太久,一出门我就被午后的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睛。
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我,站在了院子里的索伦杆下。那个人的身边,还有一个小小的背影。
“阿玛,姑姑来了!”乌吉莎朝着那个身影喊道。
“给贝勒爷请安。”当他转过身后,我不情愿地低下头给他请安。之所以不情愿,是因为我想多看看他的脸。
他没有命我起来,而是弯下腰,对着年幼的小孩子道:“快叫额涅,她是你义母。”
“额涅。”那脑袋溜光的小孩子有点怕生,一直往岳托的身后缩去,声音比蚊子还小声。
我这才明白过来,那个小小的人儿是罗洛欢。罗洛欢不是别人,就是当年在古城南堡,阿木沙礼早产生下的孩子。
他是我几乎不曾见过的义子,岳托的二儿子罗洛欢。这是自从他出生后,我第三次见到他。前两次,他都只是在吃奶的孩子。
一眨眼,他三岁了,顶着个和小和尚一样的光头。这个小子有着和父亲相似的眼睛,还有相似的剑眉。看着酷似岳托的他,我很想抱抱他。
“贝勒爷,您怎么来了?”我问道。
他抱起罗洛欢,把他送到了我怀里给我抱。
“过几天我要和阿玛出征蒙古扎鲁特部,就来看看你了。”他依旧没有表情。
他当我是傻瓜吗?我怎么可能相信这么鬼扯的理由。过去的一年半,他出征过不知多少次,又何时在出征前来看望我了?
“你编借口的功夫跟我喝酒功夫差不多。”我冷笑一声。不知为什么,见到他亲自来看我,我应该高兴,甚至该冲上去抱住他,可是我竟然是那样冷漠。
“我想来就来,要什么狗屁理由?”他的语气和我一样冰冷,“乌吉莎,你带着罗洛欢去院子外玩,我一会就去找你们。”
等到姐弟俩走后,我接着问:“你说你想来就来,为什么挑了今天?过去的一年半,你就没打算来了?”
“你以为我愿意来?如果不是因为阿碧拉,我死也不会来的!”
他说得决绝,脸上却是有了些许愧疚。
听到阿碧拉的名字时,我彻底傻了。
“你别误会了,我和她根本没什么,只是她和我一样都为大汗做事,所以我认识她。”岳托看着我,右手不知不觉抬到我眼前,碰上了我的脸颊。
触到他微凉的指尖时,我的脸烧了起来。
“难道你知道她是大汗的人?”他见我毫无反应,不觉惊讶了。
我有一点惊讶,可是想想她对皇太极的一往情深,这样的结果也不令我惊讶了。
“不知道,只是怀疑过。”我淡淡地道。
“算了,说正事。她昨天偷偷来见我,告诉我你和豪格真的没什么,还叫我告诉你她是大汗的人。她还让我转告你,一直没有告诉你她的身份,她很对不起你。她知道你偏着我阿玛,所以根本不敢亲口告诉你,就让我来说了。”
阿碧拉,你不必向我道歉,你若是告诉我,我不敢保证会不会一个不小心说漏嘴。
“你相信了么?我可以告诉你,我真的和豪格没什么。”我问道。
他无言地望着我,抚摸着我脸颊的手慢慢放下了,眼里充满了不信。
“我……”只一个字,他就没有了下文,“那你倒是说清楚,那日他一个人喝闷酒,你是不是怜悯他了,才留在那儿不去跳舞陪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扭过头望向别处,嘴角抽动着,胸口在微微起伏。
不用多说了,他仍旧没法真正相信我。
“阿碧拉姐姐生病了,我哪里有心思去玩?”
他的眼神还是离不开怀疑,嘴里却道:“本来我不大信,后来她折箭为誓,我有些信了,要不然我也不会来见你。”
我道:“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我真的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死脑筋,认定了我和豪格脱不开那种关系!心寒之余,我又万分难过。
其实我何尝不清楚,以他死要面子的性子,能来放下脸面来找我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也想原谅他,可是我要的不是他来找我,我要他信任我。
“算是我误会你了。我今天来给你赔个不是,如果先前的事情你不计较,我们俩就此打住;如果你不接受,就拿刀子在我手上划道伤口,算我让你泄愤!”说着,他从衣服里取出一把解食刀,硬硬塞到了我手上。
我看着自己手中尖锐无比,柄部上带着他手心温度的解食刀,手不住颤抖。
对于他对我的不信任,我真的除了愤怒,就是彻骨的失望。可是当看见他说这番话时,毫无犹豫之色且极其坦诚,我又不忍心了。
“快点!不计较就说,不然就赶快下手!”见我犹豫不决,他双目圆睁,一只手使劲掐住了我的臂膀。
我到底该怎么办?如果我们俩就此和解,彼此便相安无事,还可以像以前一样肆意拌嘴吵架。可是,既然他没法真正相信我,我凭什么原谅他?即便和解了,他做不到完全相信我,如果他连这点都做不到,以后我们还会有更可怕的冷战。
究竟是服从于自己对他的想念,还是要服从我随时可能消失的理智?
他死盯着我,等待着我的裁决。他站在阳光里,浑身散发着阳刚的气息,正是这许久不曾闻道的气息,正在将我一点点醉倒。
就在我被醉倒之前,我一把抓过他的右手,在他的手心划出了一道伤痕。
点点血滴,从他微凉的手心渗出,很快血越来越多,往他的手背滴去,又滴到了我绣花鞋上的小花儿。
我不断骗自己那些刺眼的红色,只是涂抹在他手上的红色颜料。
他嘴角不住抖动,眼睛里竟然出现了浓浓的痛苦与失落,闭上了眼睛。多种情绪交织下,他连动都没有动,任凭我把他拉进房间。
他的手心已经全部红了,我先拿水为他清洗了伤口,又用剪子将一条旧帕子剪开,包在了他鲜血淋漓的手上。
一滴泪,不听话地落到了帕子上。
“你什么时候真正相信我是清白的,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你能信得过?笑话!我让乌吉莎请你出去已经够给你面子了!你到底还想怎样?”他的手忽然放在了桌边,抖动着,似乎想一把掀翻桌子。
“我和豪格没有男女之情。”
“哼,如果我就是不信,你能把我怎样了?”他不知不觉抬高了自己的音量,一声冷笑随之而来。
“信不信老子我和你一刀两断?”明明心口疼到无以复加,我还是说了狠话。
“随你便!”短暂的相会后,他的身影又一次背向了我。他跨过门槛,在门口驻足片刻后,又很快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我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我的选择无异于赌博,不赌别的,就是赌他对我的感情,而且还是赌一场这是一场根本输不起的赌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