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送别
作品名称:白山黑水的雨季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5-09-06 08:43:43 字数:3509
次日,代善提出了由皇太极继任汗位。诸贝勒并没有多大异议,便一致请求皇太极速速登位。可出乎意料的是,皇太极却一再以自己才德不足,努尔哈赤生前并未立自己为继承人为由而推辞。
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皇太极无非在以退为进,因而前些日子一直睡眠不好的阿碧拉,竟然晚上也睡得香了。
众人不断前往四贝勒府上要求皇太极继承大位,目测皇太极府上的地砖已经快被踩坏了。后来代善竟带着众人将皇太极抬至努尔哈赤灵前,请求皇太极尽快继承汗位以安人心。果不其然,几日后,皇太极答应继任新一任汗王。
汗王继承人确定了,而我们这些个宫人的命运在渐渐尘埃落定。
尼楚贺还有总领头德尔赫自请去为努尔哈赤守陵,阿纳被许配给了御前侍卫赫舍里•索尼,当年被德尔赫当众打手的色堪成为了新的领头。其他的人,出宫的出宫,殉葬的殉葬,死的死,嫁人的嫁人,留下来的,只有我和色堪。而阿碧拉,则按皇太极的命令,准备嫁与他作为庶福晋。
阿碧拉的婚礼定在皇太极登位后,因而这段日子,她依旧在忙着帮我和色堪招些新面孔。我们俩都很忙,可是再忙,阿纳的婚礼我们都没有缺席。
都到了上花轿的时候了,她却哭得越来越凶,嬷嬷在一旁催着她上马车时,她竟然挣开了喜娘,冲到我们俩面前,搂着我们俩的脖子失声痛哭。
“别哭了,妆会化开的,到时候新郎见到会做噩梦的。”阿碧拉在笑,眼睛却红了。
“想要见面,总是有机会的。不管我们是称你福晋还是叫你名字,你都是我的好姐姐。”我拍着她的后背,眼睛酸涩。
“以后就算见面了,也很难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子说话了。趁着我还没走,我们再聊几句。”阿纳将头深埋在我和阿碧拉肩膀之间。
我和阿碧拉没法拒绝这个请求。
“嬷嬷,您就让她再多待一会吧。”阿碧拉红着眼睛,眼巴巴看着喜娘。
那喜娘的眼睛,其实也是红的。她默默点了头,只是要我们不要拖太久。
“阿纳,你已经算幸运的了。索尼可是御前侍卫,你可是嫁了个不错的夫君。”我安慰着她,毕竟我知道赫舍里家族以后在康熙朝那可是飞黄腾达的。
她呜咽着点头,我才说了这么一句,喜娘就在催促了。
“快点,过了吉时可就糟了!”喜娘准备将阿纳从我们的怀中拖走。
阿纳抬起了泪痕满面的脸,忽然间她后退几步,向我们俩深深一拜。
“阿纳!你这是做什么?”阿碧拉慌了神,“别这样,都是好姐妹。”
“你们俩别拦我,我阿玛额涅来不了,你们俩就是我的娘家人,我不拜你们还能拜谁?以后……我见了阿碧拉姐姐要行礼,雅吉对我们俩都得行礼了……”
地上滴上了阿纳的点点泪水,就像是雨滴落在了地上。待到喜轿出门时,阿碧拉已经是泪流满面。
晴空万里的九月初一,皇太极举行登位大典,与众贝勒焚香祭天,年号从明年起改“天命”为“天聪”,只是按照努尔哈赤生前设计的八和硕贝勒共治,升殿时皇太极仍是与其他三大贝勒并坐,共同接受众人叩拜。
就在皇太极登位后一天,尼楚贺也要离开了。
“姑姑,您非走不可吗?”我们坐在马车上,阿碧拉仍在试图让尼楚贺留下。这些年她很受尼楚贺重视,最舍不得尼楚贺的,非阿碧拉莫属。
因为努尔哈赤和阿巴亥二人是同时火化的,二人骨灰葬在了一起,所以和尼楚贺一同前去守陵的,还有莫琪。
而今的大妃已经是博尔济吉特•哲哲了。她曾劝说莫琪留下,莫琪婉言拒绝了。她要去守着阿巴亥。
“留下还不是把自己困得难受!”她神情疲惫,又掀开了帘子,回头再次望了望正在慢慢缩小的王宫。
是啊,宫里头纷争太多了,倒不如离开了好。我也想走,可是我没机会。
我不是没想过远远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只是我怕自己会笑着离开,然后又会哭着想回来。
“雅吉,其实这几年你进步了许多,自己平日多加小心了。领头这个位置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
“相信我吧,姑姑。”我点了点头,心中却是千万个头大。眼下阿碧拉这个最能干的还能帮我一把,可所有交接任务完成,就要我一个人顶着了。
“你老是不让我省心,这回算你幸运了。”尼楚贺难得对我笑了。
我们一直送尼楚贺到了城外好一段距离。
“姑姑,多保重了。”我和阿碧拉下了马车,对着仍未放下帘子的尼楚贺招手。
尼楚贺平日虽对我很是严肃,但是我知道她也是为了我好。如今她要走,我也舍不得。
“你们快回去吧。”尼楚贺慢慢放下了帘子,那张万古不化的扑克脸也被隔在了帘子后。我们再也望不见她了,可是马车继续向前行驶。
“姑姑,后会有期了。”阿碧拉在后面大喊着,她小跑了几步,渐渐停住了。
我们俩都清楚,尼楚贺这一去,以后要见一面是何等艰难。
当马车逐渐消失在视线里后,我和阿碧拉走上了回头路。这几天为了弄到出宫的批准,我们费了很大的功夫,真的不想就这么回去。
“姑姑离开真的太明智了。”阿碧拉道。
“我们如果想离开,的的确确是不错的选择。”
“就怕一离开就想回来了。”说着,她耸了耸肩,拉过我的手,“没事儿,反正我们都在宫里,要见面也不是难事儿。”
我们就这么一起牵着手,走在了繁华的大街上。
这几日我们经历了太多的离别。就在阿纳出嫁的前几日,我和阿碧拉才前去为一名自尽的侍女下葬。婚礼葬礼还有送别,几日之内我们仿佛历经了全部的人事变迁。
“我们晚点回去吧,我不大想这么早回去。”难得出来一次,我想多呼吸呼吸自由的空气,而且新人正在陆陆续续进来,下午我们有时就不当班了。
“晚点?要是太晚了宫禁怎么办?”她有些担忧,抬眼看着依旧亮堂的天色。
“爬墙呗,反正那堵墙就是给人爬的。”我笑道。大半夜翻墙进宿舍这种事情,大学里已经不知道干了多少回了。
阿碧拉先是一愣,而后释然,“好啊,我好多年没爬墙了,应该还能爬得动。”
我也傻了——没想到一向谨慎的她,竟然把我的玩笑话当真了。
“我知道有个死角,那里基本没守卫,只要不碰上大狼狗,我们就没事。”阿碧拉的脸上浮起了诡异的笑容。
这下轮到我吃惊到无以复加,问:“你把宫里头的死角都摸透了?”
“都是听洗衣处的几个姑娘讲的。她们说她们领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隔三差五,她们几个胆大的就会爬墙去玩儿。哪儿比较不容易被发现,她们都摸出门道了。大汗都要纳我了,就算被发现了,顶多被说几句。”
我们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冒险。或许过了这么多谨慎小心又压力十足的日子,我们都在寻找机会发泄发泄憋闷了的情绪。
“其实宫里的墙很好爬的,不过没几个人有胆量爬出去。”我道。我们不是爬不了,而是平日里都根本不敢爬。
阿碧拉买了两串糖葫芦,我接过后咬了一口。
糖葫芦酸甜可口,三下五除二,就被吃到只剩下一根长竹签。
我们找了家茶棚坐下,要了几道茶点,坐在破破的木凳上,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我尝试着在大街上寻找阿玛的影子。我特别留意中年人,可是当行人一次次走过之后,留给我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我拿起了自己点了的萨其马,咬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它太甜太粘了,一点都没有阿玛做的好吃,结果只咬了两三口,我就放下了。
“冲啊!敌人就在前面了!”
“你叫什么?跑得比乌龟还慢!”
一声声欢笑飘进,几个孩子们正嬉闹着从街上跑过。他们手中拿着木制的玩具刀枪,哗啦啦从我们面前冲过。
眼前的画面似乎渐渐融化,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大片沙滩,还有蓝色的海。我和邻居家的黎族小妹妹光着脚丫跑在沙滩上,有的时候,爸爸会紧紧跟在我们身后,高声提醒我们不要跑进海里了。
我想像他们一样,飞奔在街上,跑向更为自由的天地。
“看到他们我又想要出宫回家了,还想回宁夏卫。”她的嘴嚼着饽饽,傻呆望着小孩子们远去的身影。
“我也想回家啊。”可是怎么回去?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回家?
“在宁夏卫时,我们家离沙漠不远,我和邻居家的孩子们成天跑来跑去的,阿玛很怕我们一不小心就跑到沙漠里。那种地方,人一旦跑进去,很容易就没了踪影。”她道。
我想,沙漠和大海一样,都是属于自由的天地吧?它和海一样,都是看不到边际的。
“我倒真想见见沙漠。”我看了看正在变暗的天空。
“可以啊,可能的话我带你回家,我带你去走走沙漠,那种地方放眼望去,别提人了连只鸟儿都没有的。”
“你是说真的?”
“那当然。宁夏卫周边有沙漠,要是风大的话,那沙子可真是会刮进城里的。那些姑娘们戴头巾,也是为了不让沙子吹进头发。小时候,邻居家的姐姐和我们一起玩儿。她总是戴着白色头巾,在街上跑起来,那头巾就飘啊飘,太好看了。”她笑着咧开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你到底是想回家还是想留下来陪他?”我用力一打她的膝盖。
阿碧拉鼓起两腮,递了个萨其马给我,“把它吃了!”
“才不要,这个你吃!”我拿过一条玉米开始啃。
“多吃点,等下可是要干大事的,别爬到一半,你饿晕了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