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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再遇险滩

作品名称:逃四川      作者:春雨阳光      发布时间:2015-09-06 11:53:02      字数:3279

  又到险滩了。
  龚老大回头看了看学俭,学俭拉着徐姑娘,盯着江面;他又低头看身边的学镒,学镒紧张地瞪着眼睛。龚老大握了握学镒的手,学镒仰头看着龚老大,龚老大笑着,耸了耸肩,轻声说道:
  “这里更惊险,别紧张,放松一些。”
  他们的船上突然响起了整齐的霹雳似的吼声,所有的船夫都对着那巨石吼着。吼了一声,停下了,过了一会,他们又对着那巨石吼起来,于是学镒他们听到巨石的上方也传来了长长的吼声。巨石上下的吼声钻过那江浪和礁石碰撞出的怒吼,联成了一条线,像那根长长的纤绳在江水中剧烈地抖动着。
  吼声结束,学镒他们的船往巨石旁边划去,来到了江边,在摇橹的控制下,船不前进,也不后退,在江边徘徊着。船成了一匹烈马,挣扎着,企图挣脱船桨的控制,往下游而去。船怎么不走了?怎么又不靠岸?刚才巨石上方的吼声是哪里来的?船夫们怎么对着那巨石吼唱?
  正在学镒惊异之时,一条船像一块木片飞快地从巨石旁边冲去,一晃不见了。学镒瞪大着眼睛,看着巨石,巨石上只有一波一波抛向空中的水浪,没有船;巨石的上方,没有船,那船明明冲向了巨石的;巨石的下方,是一群一群的巨浪,是吼叫着的漩涡,漩涡里没有船,漩涡过后的水面也没有船。
  一声长啸似的吆喝猛然蹿出,学镒看到,他们的船摇晃着飞快地往江心横去,船夫们抱着竹筒好像要往江里扔。一些木片飞快地从上面飘来,在江浪中忽沉忽出。
  那船撞礁了?那船就没了?船上的人呢?学镒的心吊了起来。他紧张地看着江面。
  船夫们的竹筒抛进了江里,船夫们拉着绑在竹筒上的绳子,船橹飞快地拍打着江水,船在江里摇摆着,挣扎着左右旋转。
  “抓稳了!”学镒他们听到喊声,往江水中看去,一个竹筒被一个人抱住了,竹筒在绳子的拉力中,像钓线上的鱼快速地向船靠拢。船上传来了杂乱的喊声,人和竹筒被船夫拉上了船。
  被救上船的船夫爬在船板上,哇哇地吐着水。
  “快!又一个抱住竹筒了!”
  听到喊声,船夫们纷纷离开刚才被救的人,摇晃着走到船栏边,伸手拉着绳子。
  又一个船夫被救了上来。
  看着抱着竹筒被救的船夫,学镒一下明白了船夫们要他们背上竹筒的原因了。
  他们的船还在江面左右打着旋,船橹急速地拍着江水。等了约一个时辰,再也没有木片冲来,再也没有人被救上来。徐姑娘和学镒看着在船板上嚎啕大哭的两个男人,他们也浑身抖起来,再也没有了看到人被救起时的激动,有的只是恐惧。徐姑娘做梦都没想到三峡这么险,这么恐怖。一条船,一船人,一船货,就这么眨眼间没有了。他想不明白,当初父亲怎么同意大哥去跑船,如果父亲知道跑船就是跑命,他还会让大哥去吗?她很想给龚老大说,他们不坐船了,他们上岸走路,像以前一样慢慢地逃命。可这么陡峭的两岸,他们往哪里走?
  船上的船夫听着两个被救者的哭声,没有人去安慰,只是用力地划着船。他们早已经安然了船毁人亡的悲剧,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赌命的生活。选择跑船,就得选择安然,流泪是没有用的,惧怕是没有用的,能够帮他们的除了本事就是运气。
  学镒看着哭泣的人和划船的人,沮丧而又无奈地想着他们一路的经历,想着人生命运的问题。他再也没有了背唐诗和写诗歌写对联的兴趣了,他慢慢从恐惧中镇定下来,他怎么也想不出李白过三峡的悠闲样子,怎么也想不通李白还有闲情写三峡诗歌。三峡简直就是狰狞的魔鬼,哪里还有唐诗中的美?
  被救的两个人,挣扎着,又要往江里跳,被船夫们拉住了。听着他们的哭泣,学镒终于明白了那个山顶男人的说法了。船毁人亡,东家不会追究他们家属的赔偿,可是,他们跑回去了,他们和他们的家人都将背上几代人都还不清的巨债,活着就是家庭的灾难!这是契约。学镒也开始思考了,他们怎么还要跑船?难道只有跑船这一条生路吗?他又想到了他们一路的经历,他们跑船究竟和什么有关系?学镒一时半会还理不明白。他看着江,看着船,看着船上的人,心里涩涩的。
  船靠边了,船上的人开始往船下搬货。卸货干什么?不走水路了?这里有陆路可走?学镒看着,心里涌着一个一个的问。
  龚老大拉着学镒,学俭牵着徐姑娘,他们在船夫们的招呼下也下船了。
  货下完了,纤夫们又把绳子背在了肩上。船慢慢地往那块巨石靠近,号子声急促起来。学镒他们站在岸边,看到船在急促的号子声中,左右摇摆着,在巨浪中抛闪着,就像酒醉的汉子在路上东摇西摆着,就像学步的孩子艰难地移动着脚……学镒和徐姑娘看看龚老大和学俭,他们就像将军指挥士兵守城一样,一脸严肃地看着飞浪中的船,眼睛一眨不眨。学镒和徐姑娘听着号子,张大着眼睛和嘴。他们帮不上忙,他们不知道号子要喊多久,能喊出什么结果,他们不知道那船和船上的船夫能不能顺利爬上巨石,不知道那船和船夫们会不会像刚才那船一样……他们就只能这样提心吊胆地等待着。他们站在岸边,那船的安全与他们没有关系了。他们好像忘记了对自己命运的担忧,好像已经习惯了对他人安危的担心了。
  在学镒和徐姑娘的恐惧中,船终于过了险滩。后来回想,船是怎么过的险滩,他们根本想不起来,学镒曾经问过龚老大,龚老大只是笑笑,也说不知道。他们明明是睁大着眼睛看到了的,可谁也说不出来。
  船夫们好像打了一场大胜仗,站在岸边的船夫和船上的船夫们对起了歌来。歌里全是情爱的内容,歌声嘹亮,响彻山谷,响彻云霄,宣泄着船夫们对家的渴望,对爱情的渴望。龚老大听着,笑了,眼里含着泪花,他也想家了;船战胜了眼前的险滩,一条船,一船的生命,一船的家,都保住了。船夫们的情感,龚老大是最能体会的。他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学俭兄弟,徐姑娘,当他们获得安全的时候,他也会含着泪对天长吼。
  徐姑娘听着那些肉麻的情歌,看着仰望天空的学俭,她的脸红了。当她再抬头看学俭的时候,他看到了他双颊流着的泪水。徐姑娘抱紧了学俭的手臂,脸靠在学俭的身上。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凶险,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大难,经历一次又一次的煎熬,那种劫后余生的感受,是船夫们的,也是他学俭的。听着这些放肆纵情的吼声,学俭想到了自己,想到了他们一路的经历。他不会唱这些情歌,如果能唱,他会加入他们的行列,扯着喉咙吼。
  学镒不断举起衣袖擦着眼睛,他没有龚老大的感受,没有学俭的经历,但是,他想到了那次狼从山崖扑倒他的情形,船夫们的情绪深深地打动了学镒,让他再一次品味了生命历险的悲喜……
  对歌结束了,船夫们掏出烟袋,裹着旱烟,站着,坐着,躺着,悠闲地品味着。也有不抽烟的,靠着石头,枕着头,悠闲地看山景。
  休息了一会,船夫们顺着岸边扛着或者抬着货,走过险滩的河岸,重新装到船上。船要出发了,龚老大对船老大说:“我们上岸了。谢谢你们!”船老大握着龚老大的手,笑了笑,转身上船了。给龚老大他们留下了一口袋的粮食。
  龚老大知道三峡路段的险滩有多少,还有更为凶险的滩等着他们,他不敢带着学俭学镒他们再冒险了。徐姑娘听着龚老大的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不用说话了,她悬着的心放下了。
  龚老大知道刚才这个险滩的名字,他判断出了到家还有的距离。走水路和陆路的距离差不多,走哪一条路都是冒险。他不知道海龙囤战争之后朝廷的态度,特别是对海龙囤那些活着士兵的态度。最为稳当的还是走水路,水路的官兵少。可是,这水路的凶险他不敢再赌。走陆路,即使赌掉了学俭,总能保住学镒,李家不会断根,李家的香火还会继续。走水路,一旦船翻,李家就可能真的断后了。
  在看着船过险滩的时候,龚老大就在矛盾纠结中拿定了上岸的主意。
  船走了,号子声消失了,只剩下了江水冲撞礁石发出的怒吼。徐姑娘和学镒看着江面,浪从礁石上飞起来,然后落下去,又飞起来,又落下去,就那样前仆后继没有一瞬的间隔,于是,礁石阻挡处,是陡立江心的水墙,是咆哮腾跃的雄狮猛虎。
  太阳照着宽阔的江面,把浪峰变成了刺眼的闪电,霹雳着飞下,又被礁石弹射冲向天空,冲射出彩虹,又落到江面。江中顿时出现了一条飞跃的巨龙,撕裂着捆在身上的金甲,抛撒着鳞片,消失在山崖的那一边。
  船转过一堵崖墙,完全在四个人的眼中消失了。龚老大和学俭,在学镒和徐姑娘欣赏江景的时候,一直遥望着江边的山崖,寻找着上山的路。在他们的视力所及的范围里,他们没有找到上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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