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歇脚小镇

　　学俭一路走，一路想，他完全想清楚了他们现在和龚老大的关系，已经不再是单纯的龚老大保护他们，他们同时也在保护着龚老大，他们谁也不能离开谁单独行动，只有这样拧成一根粗大的绳，他们活着的几率才会更大；人多力量大，他们只有牢牢地抱在一起才能战胜各种凶险。杀虎，杀狼群……
　　学俭正想着心事，突然听到了龚老大惊喜的声音：
　　“你们看，我们到了！”
　　一行人站住了，他们眼前出现了一个镇子。
　　“这是一个码头镇子，这里来往的商船很多。”龚老大站在一个矮山坡说，“你们在这里等等，我去找找我的朋友，看看情况再说。我有朋友在这里开了客栈。”
　　学俭他们往山坡下看去，一个镇子像项李镇一样，顺着江边弯曲着两排房子，两排房子的中间就是街道了。那一条条防火墙像弯弯曲曲的龙一样耸立在墙上，把每一家人鲜明地分割开来。从龙的长度看，这里的富豪大家不少。房顶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天窗，天窗处是天井，是深宅大院的结构。
　　三个人正看着镇子，龚老大来了，他笑着说：“走吧，住我朋友的客栈，痛痛快快地洗刷一次，好好地置办一身衣服。这里要安静一些，大户人家虽然也受到一些敲诈，但是，没有项李镇那么狠毒。这里的官家懂得有母鸡才有蛋的道理，他们要蛋，但是不会把母鸡也杀了。逃到这里的大户人家不少。”
　　“太好了。我们可以在这里住几天吗？我好想美美地睡上三天三夜。不吃饭，不走路，不动身子，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床上。”
　　学镒说着，高兴地跑下山坡，跑上了同往镇子里的路。
　　“你想得美。三天三夜不吃不动，那是……”徐姑娘本来想说死人，可是马上改变了话，“那是冬眠的青蛙和蛇，是懒蛇。你想成懒蛇？”徐姑娘也像快乐的小鸟跟着学镒飞向了那大路。
　　学俭和龚老大相互看了一眼，笑了。龚老大的笑是开心的，是轻松的，可学俭的笑是沉的。他对这个镇子不不熟悉，他不知道所处的地界是什么样子的，不知道有没有凶险在等着他。
　　四个人走进了镇子，今天正是赶集的日子。镇子上人很多很密，四个人在人群里挤着，一边走，一边看。街道两边摆满了农货：蔬菜，粮食，野兔，山鸟……农货后面，是铺面，有加工农货和衣物的，有出售生活用品的……
　　整个镇子很热闹，很繁华。四个人慢慢地走着，看着想着，要是他们能在这里落脚就好了。可又都知道，这里的热闹和繁华不是他们的，他们只是一个过路者，就像现在在人群里拥挤着一样，只是一个看客。
　　看着满街的热闹，学俭的心情也在慢慢敞亮起来。这里应该是平静的世界，是安宁的世界，不然，这里没有这么繁华的市场。
　　四个人走进了一扇大门，出来一个方脸的中年男人，戴着黄色帽子，穿着蓝色长衫，长衫外穿着丝绸褂子。他站在门边，礼让着龚老大他们进屋。龚老大看着学俭他们，要给主人家做介绍，学俭说道：“不用介绍。老板也不用多心，不是我们不想记住老板大名，实在是我们现在的处境……”
　　方脸老板哈哈地笑起来，笑过之后说道：“兄弟不必小心。李老板是我的老朋友，他以前来此常驻我这里，我去项李镇，也常和李老板游走江边。后来，我开客栈，不再四处流浪，就没有下南京了。只是龚老大来往必来看我这个老朋友，只是可惜了李老板，多好的人啊！”
　　“请问老板是……”学镒见老板张口就说出了项李镇和他父亲，而且和父亲是老朋友，顿时感到亲切，就像遇到了亲戚，有了到家的感觉，就忘记了刚才学俭的话，问起老板的姓氏来。学俭赶紧拉住了学镒，把学镒的话拉回了半句。
　　老板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兄弟也太小心了。这里人都叫我方老板，龚老大叫我方大哥。走，先看房间，然后洗漱，吃完午饭，你们可以四处看看。”
　　“就是。方老板是爹的朋友，又是龚大哥的朋友，我们可以安安心心在这镇子上耍几天了。”学镒一边走，一边看着屋子，一边高兴地说。
　　“行呀！你们在这里住下来也行。这里来往客商多，可以做的生意也很多。要买房子，我可以给你们找卖家，要新建，我可以给你们找匠人。”方老板开着房间门笑着说。方老板的声音洪亮悦耳，听着亲切舒服。学镒一进门就倒在了床上，把四肢彻彻底底地舒展在床上。一路上，总是蹲山洞，委屈了手和脚了，从来就没有开开心心地舒展过。
　　洗了澡，四个人换了方老板代购的衣物、帽子、鞋袜，顿感浑身轻松。他们站在房间，相互打量着对方，他们都感叹，他们哪里是逃亡者，他们就是富家子弟，逃难没有磨掉他们那富裕家庭养成的气质，只是脸黑了些，受了些。穿戴好衣帽，他们又坐在房间，一边喝茶，一边闲聊。看他们收拾妥当后，方老板忙他的生意去了。
　　在客栈吃了午饭，龚老大带着大家走出镇子，来到江边，江面开阔，波平浪静。江上帆船来往，码头人声鼎沸。
　　“这里是湖广地界，走不了多久就是四川，就是重庆府的地界了。这里的官吏还比较清明，这里的镇子和商人都没有受到项李镇那样的灾难……”龚老大吹着江风，心情畅快。学俭他们也感到了同样的快乐，这里的空气真好，没有了大山里的腐烂味道，更没有了山洞的霉臭味。
　　他们走在沙滩上，踩着湿润而柔软的沙子，吹着凉爽的江风，一路的疲倦都消失了。是呀，几个月来，他们都在山路上奔走，在悬崖上攀爬，鞋烂了，脚破了，脚底结了厚厚的茧子。学俭和学镒从小生活在江边，对江边的河沙和石子并不陌生，可是，他们今天看着踩着感觉到格外亲切格外舒服。
　　学镒光脚踩着沙子，一手提着鞋子，一边捡起沙滩上那滑溜溜的石子，捡起丢下，丢下这个又捡起那个。这些石子五颜六色，花纹缠绕，很美。
　　徐姑娘只是到外公家的时候才到江边，她对江的新颖感比其他三人更强。她捧着一捧沙，像团面团一样轻轻地揉搓着。
　　江边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吼声，四个人站住了回头看，是一条船抢滩靠岸了。二三十个纤夫，喊着号子，一步一步把船拉到滩上。这种情景，徐姑娘是第一次看见，龚老大三人也是好久没见这场面了。龚老大看着，轻声地随着纤夫喊着号子。
　　船一靠岸，岸边的挑夫就挑着货担往船上跑，原来，这艘船是装货的。
　　号子声没有了，四个人又继续沿着江边走着。打鱼船带着鱼鸟在江上忙碌着。多么熟悉的场景啊，可是，三个男人也像徐姑娘一样，好像第一次看见，看着就停下了脚步。拉纤也好，挑夫也好，当老板也好，能平平安安地生活，就是幸福啊！学俭看着江面，渴望着安宁的一天。学镒和徐姑娘在抓着沙子相互抛掷着，追逐欢闹着。
　　四个人沿着缓缓的斜坡走进了地间。那些矮丘地里的庄稼长得绿油油的，一眼望去，像每一块地就像一幅绿绒绒的锦绣，像江面一样漾着柔柔的波纹。那些平坝处的田，一头一头牛在那里来回地忙碌着……
　　“唉，这一辈子要是能在这种地方生活就好了。我们在山里，地在山里，田也在山上，哪里有这样美丽的地方？”徐姑娘看着江岸那望不到尽头的田地，羡慕地说。
　　“你呀，别想了。我哥当乞丐，你就是乞丐婆。”学镒逗着徐姑娘说。
　　“我当乞丐婆，你兄弟脸上有光呀？我就想安安静静地守着一块田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担惊不受怕，守着一群鸡鸭，一群牛羊，一群娃子……”徐姑娘继续说着。
　　“哥，嫂子要娃子了！”学镒喊了起来。徐姑娘抓起一块泥块追赶着学镒，两个大孩子的欢闹，既让龚老大和学俭开心，又让他们忧虑。
　　“学俭，你看可不可以在这里买块地方安顿下来？要做水上生意，这里条件好；要做田地营生，这里地势平坦，土壤肥沃，水源也好……”龚老大记住了徐姑娘刚才的话，想起了方老板说的话，觉得是让学俭他们安顿下来的时候了，他们安顿了，他也可以放心回家了。
　　“这里不好呀！江水猛涨，就是水灾。还是山里好，不怕干旱，不忧水涝，更不怕……”学俭说的是实话，他觉得他这一辈子离不开山，离不开山林，那些山和树林就是他的神，是他们让他活到了现在。如果有安宁的那一天，他一定要找一座山藏起来。就是他喜欢这个地方，他也不可能留下来，没亲自把龚老大送回家，他是不会在任何地方扎根的。
　　“我也喜欢山。如果能遇到一个徐家沟那样的地方就好了。”徐姑娘跑到学俭身边，望着远处的山说。
　　“真的是夫唱妇随了。刚才还说喜欢这地方，听我哥一说，马上就变了。”
　　“你……”徐姑娘又追打学镒去了，学镒一边跑，一边喊道：
　　“我喜欢水，我就找一个像项李镇的地方住。”
　　“你是等项姑娘吧。项姑娘也喜欢这样的地方吗？”
　　听徐姑娘提到项颖，学镒停下了，他蹲在地上，望着辽阔的江面，刚才的欢乐被那江水带走了。
　　“对不起，学镒。我不是故意的。”
　　“唉，不知道他家怎样了。程守训会放过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