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翻脸

　　我们仨站在河边，都默不作声，听凭河水哗哗流过。
　　岳托和豪格二人如敌人般彼此对视，目光骇人。望着他俩杀人般的眼神，我转动着眼珠，寻找着可以转身溜走的机会。
　　“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半晌，还是岳托先发话了，语气冰冷，似乎要将世界所冰冻。
　　我忙抢在豪格前头，“岳托，我们没什么，你别误会！”
　　我心里直打鼓，生怕他真的因此以为我和豪格不清不楚。他向来认死理，若是他认准了的事，我就算把口水都讲干了，都再也难改变他的想法。
　　“你别以为你是我堂兄，军功也比我多我就不敢和你争！”豪格大步上前，伸手指着岳托的鼻子大声怒道。他今年已经十五岁，声音再无童音，竟大有挑衅之意。
　　豪格比岳托年少，却不比他矮多少，不仔细看还看不出他俩有任何身高差距。此时此刻，俩人正怒目圆睁，战火一触即发。
　　“你最好老实点！我警告你，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们俩拉拉扯扯，你别怪我不顾兄弟情分！”岳托一把揪过豪格的衣领，另只手拳头握紧慢慢抬起，似乎想在豪格脸上打一拳。
　　我的手心已全是冷汗，他们俩一旦打起来，我决计是劝不住的。
　　“打就打，有种你来和我单挑啊！看看到底是谁更厉害！”豪格迎上岳托万分逼人的目光，毫不畏惧。
　　瞬间，我似乎看到了当年幼小的瓦克达。那时候，他明明比哥哥矮小，明明打不过哥哥，却是勇敢直面咄咄逼人的兄长。眼下豪格比我还小，气势却是丝毫不输岳托。
　　我忙走上去，把手轻轻放上了岳托的冰冷的手背、
　　“岳托。”我轻声唤着他的名字，摇了摇头，“你别动手了，我和豪格真的没什么，你别太冲动！”
　　他的手轻轻一颤，豪格的脸上却升起了万千失落。
　　“雅吉，我……其实……”豪格正欲开口，我便将食指搁到了他正在颤动的唇上，语气严厉，“你少说几句了！”
　　“雅吉，难道你……”他没有听我的话，“你真的……对我……”
　　“豪格……”我摇了摇头，我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他的眼神似乎在质问我，质问我为什么对他毫无感觉。
　　他口中的热气，颤抖着呼到了我的食指上。
　　“豪格你耳朵聋了吗？给我闭嘴！”岳托的火气忽然爆发，脸颊涨红，额上青筋暴起。
　　我向豪格递了个眼神，又轻轻摇了摇头。
　　“雅吉，你也把话说清楚了，到底你们俩怎么回事？”岳托突然间将矛头转向我。
　　“你要我说什么？我跟豪格根本没怎么样？”
　　他目光中的怒火正往我身上燃烧，我下意识后退几步，他却一步上前拉住我的胳膊。
　　“小心点！别掉河里了！”他原本的怒气好像消去不少，些许担忧浮上了他的嘴角。
　　掉河里我也不怕，我会游泳，可是这水流实在湍急，我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被卷走。我回头一望，身后正是湍急的水流。
　　“你要不信我也没辙，反正我们俩没什么。”我没有看他，而是甩手离去，头也不回。
　　我只想赶快逃，逃离这两个男人的战争。
　　等我逃命般回到住处，已经是傍晚。我还没推开门，阿纳便急匆匆地从她房里跑出来，“雅吉，姑姑有事找你，你快点过去！”
　　我知道准没好事，去她房里，基本都是去挨骂的。
　　一踏进尼楚贺的房间，我的脑子尚未从今天的种种风浪中解脱，一个耳光就扇到了脸上。
　　我低着头，没有胆量直视尼楚贺的冰块脸，脸上却是疼得似乎要烧起来。
　　“都说了多少次，布木布泰格格献哈达，是科尔沁向大金示好！你倒好，私底下都说成什么了？不错，你不过是口头上提了一两次。你别忘了，要是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大汗那儿，你打算死无葬身之地？”
　　我紧咬着嘴唇不落泪，心中的委屈却几乎要溢出来。
　　不错，我的确开玩笑说布木布泰喜欢皇太极，我也对此发表过些许议论。
　　问题是……问题是不单单是我，许多人都这么说。我不过是正巧被她知道了，才会被骂，为什么我就要这么倒霉？
　　平心而论，尼楚贺说的话都都没错。一句无心的话，只要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我很可能就是死路一条。可是，在宫里头呆久了，偶尔聊聊八卦，无非只是想在压抑的环境中寻找点消遣。
　　如今我们连这点小小的权利都岌岌可危。
　　“都说了多少次，不要随便议论主子们的事情！你是下人，不是什么福晋格格，就算是福晋格格，她们也不敢随意谈论这些！”
　　我被她骂得毫无招架之力，除了忍着眼泪，除了点头，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永无止尽的责骂，我听着听着，已经不知道她究竟在骂些什么，就全当她在唱戏。
　　“管好你的嘴巴……”
　　“祸从口出，这话你得给我记清楚了……”
　　恍恍惚惚地跨过门槛后，我脚下一软，即刻伸手扶上门，摇晃着稳住了有些瘫软的身子。
　　地上似乎有无数虫子在爬来爬去，眼前时明时暗，我在门前伫立片刻，深吸一口气。
　　不单单是地面上，我的耳边还有无数只蜜蜂在嗡嗡叫着。
　　“雅吉，你还好吧？”我晕乎着走下台阶时，阿纳走过来，轻轻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回了房间。
　　不知不觉就回到了房间，她又转身出去，为我拿来了晚餐。
　　“雅吉，大汗今个赏了些鸡汤给我们，厨房的小厮便用鸡汤烧了些热热汤面，你赶紧趁热吃了吧。”阿纳说着，将放在我面前的筷子轻轻塞到了我手上。
　　汤汁香气扑鼻，我却胃口全无，只是拿着筷子，不断轻轻搅拌着热腾腾的面条，始终没它们送进嘴里。面汤的热气在眼前迟迟不散，可是我的视线却越发清晰。
　　热气中，眼前出现了白天在街道上，在河边的一幕幕。
　　我不知道发呆发了多久，忽然意识到热气好像基本散尽，因为面条的汤汁已经呈现在了眼前。
　　我直勾勾地望着面汤，依稀中，我看到了一个人的倒影。
　　那个人，正被另外两个人往相反的方向拉去，却无力挣脱。
　　“砰”的一声，我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猛然抬起头，对上了阿纳担心不已的眼神。
　　“雅吉，你吃点吧，姑姑骂你也是为你好。被姑姑骂，总比以后得罪了大汗好。”她把搁在桌上的木筷子拿起，重新塞到了我手里。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安慰，“姑姑凶归凶，心肠到底是好的。”
　　我烦闷，不只是因为挨骂，还是因为……
　　一张面孔逐渐浮上了汤水表面。
　　我望着岳托的脸，竟然痴了。我呆呆看着他的脸，没有动筷子，我不想让这张脸从面前消失。
　　当豪格的脸出现之时，我也依旧望着，不知是该打碎这张脸，还是继续望着。待到这张脸也消失，我夹起了面条。面条仍旧热气腾腾，却很难驱走我心中的阴霾。
　　见我毫无反应，阿纳连忙转换了说法。
　　“哎，我说姑姑找你找得太不是时候了。今天好不容易出去，高高兴兴的，她偏要泼你一盆冷水！”阿纳努着嘴，右手轻轻一拍桌子，却丝毫不知道她怎么说都说不到我的心坎上。
　　高兴么？本来应有的高兴，早就被那两个男人尽数化为乌有。
　　我很想对阿纳发泄几句心中的不满，可是我硬硬压下了心里的火气。
　　我不能够责备阿纳，毕竟她什么都不知道，毕竟侍女与王子有私情不是什么好玩的桃色绯闻。她能这么关心我，我理应感到欣慰了。
　　“没什么。”我强打着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骂，很快我就忘了。”
　　尼楚贺骂我，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放下，可是白天的事呢？
　　“那就好，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姑姑平日里对我们都严苛，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你也别怪阿碧拉姐姐，阿碧拉姐姐也是为你好才……”
　　她突然瞪大双眼，冷吸一气后，右手封住了自己的嘴巴。
　　“哐啷”一声，手中的筷子无力落在桌上，我一眨不眨地盯着碗口处的小缺角。
　　阿碧拉……阿碧拉……
　　“阿碧拉姐姐她……”我自言自语着。
　　“雅吉，她……她是为你好，不想让你说多了被旁人告状，才会跟姑姑……”
　　我闭上眼睛，几近昏厥，仿佛坠进了一个深渊里。
　　“雅吉，你没事吧？”我感到额头上似乎碰上了一个手掌心，睁开眼，阿纳正摸着我的额头，试探我有没有生病。
　　有那么一瞬，我忽然很想生生直接给阿碧拉一个耳光。我不过是偶尔说了几句，值得如此么？以前我不是没谈论过宫里的人和事，为什么这次她却……
　　呵呵，是，这不是什么大事，可这么些年相互照顾扶持，姐妹情怎是假的？想不到最终，我还是躲不过一个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