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散心

　　半年后，蒙古喀尔喀部首领恩格德里率领部众在东京城安家。因为他的福晋为舒尔哈齐的女儿，恩格德里也是爱新觉罗家的额驸。他此次来访，实际上已经宣告了喀尔喀部基本归附金国。
　　四个月之后的天命九年二月，科尔沁正式脱离蒙古察哈尔部控制，与金国结为盟友。
　　元朝灭亡后，由成吉思汗建立的蒙古帝国并未完全衰亡，而是退居至蒙古高原，从此蒙古各部落陷入分裂。成吉思汗十五世孙达延汗继位后重新统一了蒙古各部。由于达延汗本人驻扎于察哈尔，察哈尔也因此成为了蒙古的政权中心，成为各部落的“共主”。
　　科尔沁和大金的结盟，意味着这个号称东蒙古第二强的部落，不会再是今蒙古大汗林丹汗进攻大金的桥头堡。
　　五月，科尔沁又一位博尔济吉特氏的格格嫁来东京城，新郎正是不过十二岁的多尔衮。此次联姻，布木布泰再次随送亲队伍前来大金。
　　哈日珠拉在年初嫁往鄂尔多斯，因而此次没有来。姐姐没来，布木布泰可谓出尽了风头，先是主动献舞，在为努尔哈赤献上哈达后，还特地为皇太极献了条。
　　此事一时成为热门话题，口头上大家纷纷说这是科尔沁的示好，暗地里都说布木布泰似乎对皇太极情有独钟。
　　“大……豪格，咱这是要去哪儿？”我总是习惯性叫他大阿哥，可是他硬要我称呼他的名字。
　　“别再叫我大阿哥，我不想再提醒你！”他似乎对我的“习惯性”感到不满，眉宇微微皱起。
　　豪格拉着我走在东京城的街道上。多尔衮结婚后几天，尼楚贺让我们每人轮流休了一天假，今天轮到了我。
　　本打算自己出去随便走走，豪格却突然来把我拉走了。他把我带了出来，自己始终面无表情，也没怎么说话，就这么牵着我在街道上晃悠。
　　“不知道，你想去哪儿都行。”他转过头，脸上勉强挤出了今天的首个笑容。
　　我几乎不出门，东京城的大街小巷我也不熟悉，便道：“奴……我不认路，我路痴呢，呵呵。”
　　量他也不知道“路痴”是什么意思。
　　他始终叫我不必和他客套，可是我当下人当久了，见到比自己地位高的人，已经习惯性称呼自己为“奴婢”。哎，什么时候我也变得如此卑躬屈膝，一口一个奴婢，似乎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下人。
　　豪格说，他不喜欢我对他说客套话。
　　“那就随便走，走到哪儿算哪，宫禁前我一定送你回去。”他沉声道，声音略带磁性却又低沉。豪格今年已经十五岁，变声期也差不多过了。
　　晕菜……我真想拿颗石头往他脑袋上砸去。
　　其实转念一想，他今日如此沉闷，也不能怪他。他的额涅乌拉那拉氏从年初病倒后，一直迟迟不见好转。皇太极对病重的妻子好像不闻不问，这么一来，照顾母亲的担子全落到了豪格一人身上。他不单单要照顾母亲，眼下连照顾他妹妹格娅的担子也落他身上了。今日他只是想出来散散心，我也不必太跟他计较。
　　对于豪格的母亲，皇太极貌似没多少感情。哲哲来之后，他便以乌拉那拉多次犯错为由，将大福晋之位给了哲哲。然而，得了大福晋之位的哲哲表面风光，嫁来已经近十年却还没有孩子。
　　想到此处，我整理了有些不快的表情，换上一幅笑容。
　　“豪格，我问你下，那个布木布泰格格，是不是真的喜欢你阿玛？”我问起了最近这个让大家议论纷纷的话题。
　　“她和我没关系！”他头都没回。
　　我瞬时火气上冲，正想甩开他的手时，又悻悻放弃了。
　　“你没感觉她胆子也很大？我是没这胆，要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示爱，我早脸红了。”我知道他心情其实很不好，便继续努力装笑。
　　说老实话，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我也不大舒服。我想要安慰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仅仅是这么有一句没一句说着。
　　谁知此话一出，他却攥紧了我的手，道：“我倒希望那个胆大的人是你！”
　　“大……豪格，你别傻了，我怎么可能喜欢您阿玛？”我咽了口唾沫，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接着道，“你给我吃十个一百个豹子胆，我也不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向男人示爱。”
　　“你既然敢当众打德因泽的耳光，这种事情你也应该能做到！女汉子，就该敢作敢当！”豪格放慢了步子，从路边摊上取了根雕梅花木簪插入我发间，又掏出几枚钱币丢给了小贩。
　　我差点没把胃里的东西一并吐出。这小子，似乎真把我当成神人了。
　　“女汉子也不是什么都能做的！难不成我有贼胆去杀人放火抢劫？”我向他翻了个大白眼，“女汉子终究是女的，你们可都是真爷们！”
　　“如果叫你和布木布泰格格一样，当众给我献条哈达，敢吗？”
　　他的睫毛在颤抖，眼里似乎有着期待。
　　冰冷的双手包紧了我的右手，我想抽出，却无法挣脱这座“冰窟”。
　　“随你怎么想，你认为是那就是，不是就不是，行了吧？”要我怎么说？跟他说我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到底敢不敢，你把话说清楚！”他嗓门忽然提高了。
　　不少双眼睛忽然都盯在我们身上，我忙向他使眼色，“小点声，别丢人了你！”
　　他忽然别过头，死拽着我往前飞奔。他在前头如马匹般快跑，我在后头被拖着，踉踉跄跄往前栽去。
　　“大阿……豪格，您，您慢点啊。”
　　他却没理我，路人们和街景从我眼前迅速闪过。他越跑越快，我则跟着上气不接下气。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找个没人的地儿把话说清楚了！”
　　忽然间，我的步子停住了，右脚着地，左脚却因为惯性还伸在后头，整个人姿势极其诡异，左臂还似乎被什么人给拽住了。
　　两道力正将我往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拉去，我的筋骨似乎要被慢慢拉断。
　　所谓车裂，莫非就是这种感觉？霎时间，我脑子里冒出了这个问题。
　　“给我放手！”岳托的命令声忽然直接穿过了耳朵。
　　我别过头，看到了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臭脸。
　　“该放手的是你！”豪格怒吼着，我想把耳朵堵住，把他的怒吼声挡开，可是我根本没法抽出来！
　　他们俩僵持着，不少路人纷纷停下脚步，指指点点。
　　我看着越来越多的围观者，脸上不觉烧起了一小团火，虽然我知道他们都在指责岳托和豪格二人太过粗鲁。
　　我的手臂似乎在被慢慢拉离，“你们，你们快放手啊！”
　　“我说两位阿哥，大街上的，别欺负人家姑娘了！”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婶指着他俩大声斥责，“都快把人家骨头给拉断了！”
　　不少女孩子都面带惧色，胆大的正指指点点，胆小的看了几眼后便仓皇逃走了。
　　“堂堂男子汉，做这种事你们不丢人么？”说话的是位中年男子。
　　“少管闲事！”岳托怒喝一声，竟然将那义愤填膺的男子吓了个默不作声。
　　我的个神仙啊，岳托他气场简直不输《天龙八部》里的乔峰！
　　岳托比豪格年长十岁，气力自然胜过他不少，可豪格丝毫不让步，岳托其实也不占太多上风。
　　我暗暗叫苦，倒霉的人怎么总是我？
　　肩膀剧痛，为了减轻些许疼痛，我下意识往岳托那一侧偏去，而这一偏，另侧肩膀的疼痛却有增无减。
　　“笑话！我一放开，你早把她带走了！”
　　“你们放开啊！”我一声惊叫，岳托又加大了力度，我的身子进一步向岳托那儿倒去。
　　“别再拉了！她那侧肩膀以前脱臼过！”岳托突然间回过头发出一声喊叫，原本冰冷不已的双眼里骤然间涌出了惊恐与担忧，手的力度也不觉消减许多。
　　我望着岳托，心想自己的眼睛估计睁得比核桃还大。
　　“松开！弄伤她肩膀我拿你是问！”
　　我的右肩膀以前正是被他拉脱臼的，没想到岳托竟然还记住这回事了。
　　正愣着，我竟然没注意到豪格已经将自己的手松开了。
　　一阵轻松感从两肩穿过，我轻轻拍了拍更为疼痛的左肩。
　　幸好，左肩没有脱臼，我长舒一气。
　　“看什么看！都给我走！”岳托一声怒吼，不少年轻女孩子因为害怕直往后缩。
　　“哇”的啼哭声从人群中飞出，只见一位女子正低下身子，摸着孩子的脑袋。她不时抬起头，面带愠色望着我们。
　　岳托嘴角微抽，两眼直勾勾望着那个哭泣的小男孩，脸上竟有怜惜之色。那神情，似乎就是一位父亲在看着自己的儿子。
　　过了会儿，他撇过头把我拉过，又对着豪格道：“你们俩都跟我来。”
　　我跟着他，穿过依旧在议论纷纷的人群，心中却是再难以平静。我隐隐感觉到，这俩自幼算一同长大的堂兄弟之间，有一根看不见的导火索似乎在缓缓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