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往事

　　我和阳子常常在屋外露营，从屋子里拿出一块毯子铺在草地上，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仰望天空，有时早上醒来，发现我的对面躺着一只山羊，正慢悠悠地嚼着青草，一脸呆萌地看着我，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馨香。
　　“你最近工作不忙？”有一天早上醒来，我发现阳子正在屋子的旁边搭棚子。
　　“我在休假！”阳子拿着锤子将木桩钉在土里，我躺在草地上，看着阳子，忽然发现最近老是看不清他的脸，因为他老是背对着我，我被这种感觉吓了一跳。
　　“你要不要也来试试，我在给我们搭建一个厨房。”阳子笑着转身将锤子递给我，阳光在他身后，刺痛着我的双眼。我站起来，向阳子走过去，接过他递过来的锤子。
　　“你打算在这里长住吗？”我说。
　　“不，当我想离开人群，一个人静静地想一些事情的时候，我就会来这里。”阳子在我对面，用滑索吊起一根木头，架在他定好的桩上。
　　“我想到人群里去走走，去看看！”我说。
　　“好啊，走吧，我们去镇上吃早餐！”阳子松开手中的绳子，一根柱子从空中跌落，砸向阳子打好的木桩上，他极快地扯下手套，扔在草地上，然后向屋子里冲去，我抬起的手臂还没有落下去，他已经拿着两件外套，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怎么啦？这样看着我。”阳子将外套扔给我，我以为我还在梦中。
　　“说走就走？”我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没有时间耽搁！”阳子大步地向山坡下走去，我们的车子停在山脚，车子的旁边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山花，风中飘舞着一阵阵的花香。
　　“昨晚睡得好吗？”阳子直视着前方，嘴角带着一丝僵硬的笑容，我隐隐感觉到阳子心里有事情没有和我说。
　　“很好啊！”我笑着，看着车窗外，风从我的指间滑过，就像是绸缎，就像是巧克力的味道，阳子却忽然将车子开得飞快，风变成了尖利的刀子，我顿时觉得心脏如同被铁锤砸中，我用手捂住胸膛，视线有些模糊。
　　“你怎么啦？”我说。
　　阳子看着我，他的目光深邃，直达我心底，就像是要将我看透彻，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我在生气！”阳子放慢了车速，沉默了一会儿说，他的语气就像是海边的峭壁，陡峭而尖利。
　　“谁惹你生气了？”我笑着说，阳子此刻的脸庞是我从未见过的难看。
　　阳子深吸一口气，目光忽然变得柔和，他看着我，目光几近透明，眼睛里散发着不知名的光亮。
　　“林霄，你幸福吗？”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开始和阳子来到这个小屋，心里忐忑地就像是走进一个未知的森林，我们一起去徒步旅行，在山坡上露营，一起看天空，聊自己的人生，我想着过去一个多月里的生活，笑着点头：“很幸福！”
　　“有遗憾吗？有什么事你现在最想做？”我忽然觉得阳子的目光里有另一层含义，我看不懂。
　　“你今天怎么啦？”
　　阳子微微一笑“没什么！”他将一只手放在我的手背上，紧紧地握了握，然后笑着说道：“早上你想吃什么？待会儿我们是不是应该逛逛超市，看看买什么锅？还得买一些食材什么的，对了！”阳子看着我：“我们没有冰箱，你说该怎么办？”
　　我被他滑稽的表情逗笑了，心脏却一阵一阵地疼痛，我想是没有吃早餐，又吹了很多冷风的原因。
　　阳子将车停在早餐店外的树底下，从车子前面绕过来给我开车门，我手心里冒着冷汗，开玩笑说：“你看，没有吃早餐，我连吃早饭的力气都没有了。”下车时，我忽然一阵眩晕，差点栽倒在地。
　　“你看，一定是昨晚草地上湿气过重，所以感冒了，以后不要在屋外睡了。”
　　我用冰凉的手掌摸着脑袋，笑着和阳子走进早餐店。他点了一大堆好吃的，摆满了桌子，服务员一脸难看地盯着我们，终于忍不住跑过来极有礼貌地说：“先生，请吃多少，点多少，不要浪费食物。”
　　阳子登了那位服务员一眼，然后微微一笑：“我们只是想尝尝味道，然后打包回家！”
　　“不好意思，请你们慢用，祝你们用餐愉快！”服务员下了退了下去。
　　阳子埋头吃早餐，忽然抬头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隐隐猜到是什么事情，但是不想说出来，回想自从进医院到现在阳子和肖冉的表现，我忽然觉得一股难以言说的悲伤，若没有爱的人，也没有被爱，也许就不会有那么深邃的愧疚。
　　“味道怎么样？”
　　“很好！”我点点头，只觉得喉咙里有一股淡淡的腥味儿。
　　和阳子拎着一堆早餐出门去，我多给了那位服务员一些小费，因为我，他无辜的承受了阳子的怒气。
　　早上，诺大的超市，看不见人影。我和阳子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里慢慢的地逛，阳子似乎要将所有的东西都搬回家去。
　　然后看着两车慢慢的物品，若有所思地说：“林霄，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最后十天，你会选择怎么过。”
　　“不知道，没有想过，总觉得死亡离我很遥远，我近几十年都不会死。”
　　“我说的是如果，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最后十天，你会怎么过。”
　　我想了想，然后笑着说：“如果我的生命只剩下最后十天，我会和你一起逛逛超市，然后和肖冉聊聊天，然后和你一起住在我们山坡上的小屋里，听你给我讲你的生命历程，最后一天留给我自己，在最美的黄昏里，走向生命的尽头，不让你们看见我最后的样子。”
　　阳子笑了笑，然后拆开一包零食说：“你们，它多会欺骗我，它那么肥胖，我以为它的肚子里一定装了很多，结果打开却只有那么几个。”说着将零食往嘴里塞了起来。
　　“还没付钱呢！”我说。
　　“又不是不付！”阳子回答。
　　阳子说着坐在超市的地上，一包一包的拆零食，我坐在他旁边，看着他，他就像是一个受伤了的小男孩儿，淘气地以破坏来化解自己的悲伤。
　　“我一向看不起任何人，也看不起我自己，同时不被任何人看起，唯一看得起的是你，你却要离我而去……”超市里流淌着最近流行的音乐，超市里的工作人员走过来，站着我旁边问我：“这个男孩儿怎么啦？”
　　我看着工作人员摇摇头，因为他的眼神里写满了：“他嗑药了吗？”
　　我和阳子将那些被他拆了的零食装进车子里，然后回家去，我开车，他在我旁边吃零食，不时往我嘴里赛一根牛肉棒、一块薯片、一颗酸梅……
　　“你怎么啦？”我和前一段时间的阳子转换了位置，此刻的我扮演着保护着，而他是那位受伤的人。
　　“被喜欢的人抛弃了！”
　　“谁？”我笑着。
　　“一颗我一直仰望的星星。”
　　“它被乌云挡住了，会重新出现的！”我说。
　　“我觉得我们应该去拿两根球杆去山坡上打球！”阳子忽然一脸兴奋地说。
　　“好啊！只是我担心我会让你失望，因为我一向不是一个运动型的人，对运动一窍不通。”
　　“没关系，我教你！”阳子笑着指挥我转弯，去玫瑰街拿高尔夫球杆。
　　“我觉得不用球杆我们也可以玩得开心。”我说。
　　“怎么玩！”
　　我看一眼阳子手中的啤酒罐，然后笑着说：“瓶酒灌也可以玩！”
　　“怎么玩？”
　　“小时候，我常常和我爸爸在草地上抢啤酒罐，谁抢到啤酒罐，然后射门成功，就可以得到我妈妈做的苹果派的奖励。”
　　“就在梧桐树下的草坪上吗？”
　　“是啊，我妈妈端着苹果派在一旁当评委，还不住地偷吃！”
　　“那一定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不一定，只要是我爸爸兴趣来了，就会将我拎到屋外陪他抢啤酒罐子，他老是在我看书看得正起劲的时候闯进了，大叫着：“嘿，林霄，陪我玩玩啤酒罐。”然后不等我拒绝，就抢走了我手上的书，我总是跳着去抢他手中的书，他却慢慢地转身走下楼梯，在厨房里拿出一罐啤酒，三下两下就喝完了，然后从窗户扔出去，紧接着大喊一声：“啊，开抢啦！”我总是带着气愤的情绪和他强啤酒罐子，因为他块头那么大，而且从来都不让我，我在抢罐子的时候，总是在想，有一天，我会不会也长成我爸爸那样的大块头，如果我长成他那样的大块头，他就不会总是赢我了。”
　　阳子一脸沉默地看着窗外，他几天没有刮胡子，脸上冒出了一片片的黑色森林，他的目光扑朔迷离，思绪不知道落到了那里。
　　我最近常常想到小时候的事情，有人说当你开始回忆童年的时候，说明你正在走向衰老，我想想，这个说法应该不对，因为我才27，距离衰老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