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初夏的天空，晴朗可人。蓝蓝的天上，挂着朵朵白云。空气中，流转着浓浓的花香，微风吹来，柳絮飘飘，杨花飞舞。浓荫覆盖下的桃源县城，就更加景色宜人，美丽无比了。
　　不觉五•一国际劳动节就到了，小韩要在这天结婚办喜事，大家又可以聚在一起了。
　　晓阳安顿好信用社的工作，等到十一点多才来到小韩家。这时候，婚礼已经举行完了，大部分客人都已经坐到餐桌边了。他们海阔天空地聊着工作，谈论着家务事，说到高兴处就哈哈大笑起来。尤其，那些平时不常见面的人们，今天一见话就多得能拉一火车了。要是在平时，晓阳说什么都不肯错过这种热闹的场面。可是，自从她萌生了与吴海清断绝关系的念头后，就很少在公共场合露面了。因为，她知道吴海清是个敢爱敢恨的人，他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今天，一旦与他碰在一起，他那火辣辣的眼睛，以及恨不得将她拥在怀里的样子，肯定又会被别人说闲话的。所以，她就给紫灵与小韩打了个电话，说单位里有事脱不开身早来不了。又告诉紫灵给她占个座位，到吃饭的时候她再过来。
　　紫灵接电话的时候，正忙着布置新房呢。布置好新房后，又帮助小韩穿好婚服，看着他去宾馆（女方董金家在江西，提前一天来了坐在宾馆）娶新娘去了，才来到大门外的小巷里，见饭桌前已经围了不少人，便找了张空桌子坐下来。这时，她才感到半天的忙碌，竟然让她有种散架的感觉，便如释重负般地长长出了口气，从肩上取下挎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算做给晓阳占了个座位。这时，吴海清与几位乡镇信用社主任走过来了，与紫灵打过招呼后，就指着空位置，问这里有没有人。
　　紫灵就告诉他们，除了给晓阳留一个位置，其他的可以随便坐。
　　一听说晓阳吃饭的位置也在这里，吴海清便心花怒放起来。晓阳的一颦一笑就浮现在了他的眼前。她温柔多情的眼神，她说话时常眨的睫毛，还有打手势的样子，即使是她咳嗽吐痰，他都是那么地喜欢。他觉得她给予他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满足，更重要的是心灵上的慰藉和精神上的愉悦。他再也不想失去与晓阳交流的机会了，就赶紧招呼大家坐下。他则心急火燎地站在那里，伸长脖子，眼睛紧紧地盯着涌来的人群一直看，直到紫灵让他坐下，他才不情愿地坐在了滚烫的凳子上。
　　这些工作在信用社一线的人们，说说笑笑也离不开信贷工作。这个说，他们那里今年的储蓄势头不错，估计能完成任务。那个说，他就担心他们今年收贷任务完成不了，到时候就得扣奖金了。紫灵听了他们的议论，不由暗想，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啊！工作顺利的人，扬眉吐气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态。工作上有难度的人，就垂头丧气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可是，不论欢乐还是忧愁，大家相互尊重对方的感受，彼此分享着工作带来的乐趣。这就是桃源县的信合人，他们永远以工作为重点，总是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走到那里就把工作带到那里，做到那里。他们常常把休闲娱乐的场所，作为工作的最佳场地，像今天这种结婚庆典的活动，就成了他们吸收储蓄，回收贷款的好机会了。
　　紫灵是个不善于在这种场合说话的人，她静静地看着大家高谈阔论，默默地等待着晓阳的出现。可是，已经开始端菜了，还不见晓阳的踪迹，紫灵只得站起身来四处瞭望，才发现晓阳也正在找她呢。她赶紧招手示意，晓阳才看清楚她所处的位置。
　　当晓阳挤过人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走到紫灵身边时，红扑扑的瓜子脸，热得就像一朵盛开的山桃花那么娇艳了。她不好意思地看了大家一眼，本想打声招呼问声好，不料目光却被吴海清那双复杂的眼睛，给拦截得失去了说话的勇气。她心里不由一沉，暗想世界还是太小了，总是让两个不想见面的人常常走在一起。想到这里，晓阳就硬着头皮换了一张笑脸问，你们早过来了？
　　吴海清用喷血的眼睛，狠狠地盯了晓阳一下，说，对，早就来了。咱现在没有用了，不早早来这里凑热闹做什么，你当还是定岗位那阵子，需要瞎操心吗？
　　这话任谁都能听出言外之意，可是晓阳却像没事人一样脸色反而平静下来了。她觉得她更应该与他断绝这种超出朋友关系的关系了，因为他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令她难堪了。她挨个地与大家打了招呼，便默默地坐在紫灵身边，脸上又挂起了灿烂的笑容。可是，这笑容只有紫灵才能够体会到她的沉重。因为，她是用厌恶的血浆，滋润起了满脸的友好啊。
　　于是，紫灵又开始同情起晓阳来了。先前对她的鄙视，随着吴海清的大言不惭，就化作对她利用吴海清的理解了。于是，紫灵便没话找话地与晓阳闲聊起来，刚刚聊了两句，菜就上齐了。吴海清像在自己家里办事一样，热情地招待着客人说，来、来、来，大家都举起酒杯，为咱们今天能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而干杯。
　　看着大家把杯子里的酒都喝光了，吴海清便端着酒杯，开始敬桌子上的所有人，这样别人喝了两杯，他就十几杯下肚了。这十几杯汾酒，在吴海清的肚子里一翻腾，他的脸就变成了血色曼陀罗花。他擦了擦额头沁出来的汗水，梗着脖子，喘着粗气，话就像脱缰的野马跑出来了。酒，看来的确是个好东西啊，能令人们表现出本真的一面，也能令人们进入到物我两忘的境地。此刻，吴海清就进入了飘飘然忘乎所以然的绝妙佳境，他的目光大胆而热烈，言谈粗犷而酸劲十足。因为，他对晓阳的爱慕由来已久，尤其与她有了肌肤之亲后，就更将她看成了自己生命的诺亚方舟。他对她言听计从，对她可以肝脑涂地。于是，在她晋升的关键时刻，他以一当十地为她争取，直到把她推上乡镇信用社主任的位置上，才松了一口气。
　　但是，令吴清海始料不及的是仅仅分别了几天，就让深爱他的晓阳判若两人了。起先，两人还情意绵绵地通电话，后来晓阳的电话就打不通了。他急得就像失去崽子的母狼，整天盲目地乱窜，要不是联社事情多，他早跑去找她了。这些天，他好像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甚至不敢路过办公室的门口，他怕神魂颠倒地喊出晓阳的名字。白天还好说，他可以利用繁重的业务颠覆对晓阳的思念，到了晚上就难了，尤其当他守候在死过去一样的老婆旁边时，他的心就被思念的潮水，冲刷成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于是，他对晓阳的爱就变成了恨。
　　正午的太阳，火辣辣地透出了一股邪气，一束束阳光像一根根锥子，无情地将人们钉在了地上。使围在桌子旁边吃饭的人们，有的用手搭在前额，有的举起挎包挡在头顶。晓阳娇嫩的皮肤，更经受不住这阳光的考验，一会儿就被紫外线灼伤了，左一片右一片起了许多细小的疙瘩，痒得她真是坐卧不安。她先是用手遮阳光，后来手背痒得不行了，便拉开皮包找出两张稿纸，给了紫灵一张，自己也在头顶罩了一张。虽然，这张纸遮的阴凉不多，但是那种舒适凉爽的感觉，却令她皱起的眉头舒展开了，紧巴巴的心情也放开了。
　　这时，正喝在兴头上的吴海清，看着晓阳遮挡太阳的神态，就想起两人在一起的甜蜜情景。可是当他想到眼下她对他躲躲闪闪的态度，心一下子就由甜蜜变成了酸楚，最后又变成了怨恨。于是，他舌根发硬地大声说道，快看人家白主任多聪明啊，想出的办法就是好。来，来，来，快给我一张纸，咱也沾沾光嘛。说着，伸出手便去夺晓阳头上的纸。
　　晓阳根本没有想到吴海清会说这样的话，就不好意思地愣在了那里，温柔的笑脸也僵住了。一双明亮的眼睛，扫在吴海清的脸上，就变成了坚定的绝交。暗想，好你个姓吴的，我本来心存感念，一直下不了分手的决心。感谢你，终于把我推出这片感情沼泽地了。从此以后，咱们就两清了。
　　紫灵从吴海清的言谈举止中，已经知道他与晓阳的关系发展不下去了。不禁为晓阳走出感情的误区而高兴起来。可是，听吴海清话里弥漫的硝烟怪味，不禁又替她担心起来。但愿他们能够心平气和地结束暧昧关系。想到这里，紫灵急忙把手里那张纸递给吴海清说，给你。原来，你也怕太阳晒啊。我可皮厚的很，这张纸对我用处不大。接着，扭头对牛上村信用社主任李焕文说，李主任，今年你们那里加入专业合作社的农民多不多？工作开展得还顺利吧？
　　晓阳知道，紫灵这是替她解围才转移了话题，便酸酸地看了一眼以表示她的感谢。紫灵却装作没有看见。
　　李焕文刚刚端起杯子准备喝酒，听到紫灵问他专业合作社的事情，就放下酒杯说，顺利。任主任，你想这么好的事情，农民们能不都来参加吗？要不是有条件限制着，农民们就都参加合作社了。现在，我们社里已经放出一百三十多万款了。唉，我怕这款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弄不好这贴息贷款将会像肿瘤一样，把咱们信用社给弄得半死不活呢。
　　话闸一经打开，大家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了。
　　有的人说，不怕，不怕。有政府担保怕什么？现在，政府不是已经把利息给咱们结了吗？
　　有的人却说，不怕才怪呢。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届政府走了，下届政府管不管这事还说不准呢。况且，需要贷款的农民都是贫困户，贷了款能轻易还上吗？而那些有钱的合作社成员，贷款纯粹是为了做买卖，这到嘴的肥肉能轻易吐出来吗？还有就是那些关系户，谁敢问他们收贷款，除非不想在桃源混了。唉，我看到时候又该咱们吃亏了。
　　一阵议论后，大家就都陷入到了沉思中，男人们都低下头喝闷酒去了，女人们也都心事重重起来。
　　其实，成立农民专业合作社工作，是今年联社的一大工作亮点。在这项工作中，联社创新了信贷模式，降低了贷款利息，简化了放贷手续，保证了农民专业合作社运转资金的一步到位。但是，农村信用社不是慈善家，也怕放贷款担风险。即使规避了贷款风险，又担心农户承担不起那么高的贷款利息。面对这种情况，桃源县县委、县政府出台了新规定，即，新办农民专业合作社所需要的手续费用，政府不仅全部买单，还给补贴贷款利息。虽然，桃源县现在还是省级贫困县，但仍然抽调出一百五十万元资金，注册成立了山西省第一家为农民专业合作社提供担保的担保公司，还把结算中心建在了农村信用联社营业部。可是，尽管政府的想法是好的，但是放出去的贷款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还是个问号呢。
　　紫灵他们这一桌子的信合人，面对沉沉的收贷压力，就都无言了，一顿饭也在烈日的暴晒下结束了。晓阳见大家都放下筷子了，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赶紧站起身来，好像要逃离狼窝虎口似的拽着紫灵就走，因为这个尴尬的地方，她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可是，吴海清却像影子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在她的身后了。她刚刚走出人群，就听见他粗声大气地喊，哎。晓阳一听，不禁心里一沉，她知道他口中的这个哎字的分量和含义，却假装没有听见，拉着紫灵加快了往外走的脚步。
　　不料，吴海清却紧走几步追上来，气喘吁吁地说，怎么？怕我吃掉你啊。他现在已经不顾一切了，口气像对自己家里人一样说，晓阳，今天晚上早点回来。我在老地方等你，咱不见不散。说完，就摇摇晃晃地走了，身后传来了他哼唱的晋剧恨胡贼呀哈哈，父子双双都强暴……
　　望着吴海清远去的背影，晓阳眼里就涌起了两汪泪水。她勉强与紫灵说了几句话，便匆匆地与她分手，就转身走了。
　　正午阳光下的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偶尔走来一两个行人，也都是皱着双眉低着头，一副急匆匆的样子。晓阳骑着摩托车在街上兜了一圈，最后还是驶向了信用社。一路上，她心情坏到了极点。吴海清的冷嘲热讽，无异于将她的隐私都赤裸裸地呈现在了人们的面前，她今后还能抬头挺胸做人吗？唉！原来，爱与恨只有一步之遥啊。此刻，晓阳就掉进了恨的泥潭里，默默地体味着被吴海清刺伤后的余痛，这种令她终身难忘的痛苦，将她对他仅存的一点点歉意和爱心，逐渐融化成了深深的悔恨。
　　走进信用社院子，晓阳锁着双眉，抿着嘴放好摩托车，跑进办公室狠狠地将挎包摔在办公桌上。这个记录着她与吴海清第一次交往经过的挎包，现在在她眼里变得丑陋不堪了，她怎么能拥有这么可恶的东西呢？对，她应该一把火烧掉挎包，免得一见心里就烦。可是，现在不行，至少眼下挎包还有用处呢。因为那里面全是她的化妆品。她只好将挎包丢到桌子下面，用脚狠狠地踢了几下，就像踢在吴海清的脑袋上一样，让她舒心了一下。
　　吴海清，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凭什么这样对我？你问问张有岗敢这样吗？这时，她便深深地后悔起来了，不该错将世俗小人，当成完美无缺的好男人。接着，她又暗自庆幸起来，没有与他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不然，她就彻底完蛋了。现在这种关系，他都敢这么放肆，如果真的嫁给他了，再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他还不去杀了她？
　　晓阳越暗骂越后怕，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张有岗。不由感叹道，唉！比来比去还是张有岗好啊。虽说他没有别人潇洒自如的劲头，但他对她好却是最真实的。这么多年来，不论什么事情他总是先想到她，从来没有伤害过她。这次他出手打她，也一定是让他忍无可忍了。
　　想到这里，晓阳连她都感到奇怪起来了。因为，她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又站在有岗的立场上去想问题了。难道她又忘记他打她了吗？不，她没有忘记。因为，她现在已经不想去想这些事情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处理呢。于是，她倒了一杯茶水，盖住盖子泡了一会，才掀起杯盖吹了吹飘在上面的茶叶，吱地喝了一口。浓浓的茶香就打开她的另一条思路了。原以为有岗沉迷在网恋之中了，不料经过长时间观察，晓阳发现她冤枉他了。尤其最近她发现他上网的时间少了，有时候根本不挨电脑了。如果他外面有女人，绝对不会按时回家，坐在那里静静地看书或者埋头写教案；如果他外面有女人，一定会魂不守舍地像她一样坐卧不宁地生活的。看来真应该改变对他的态度了，反正也没有打算离婚，退一步海阔天空嘛，何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呢？真要走到那种地步，苦的还是孩子。四十岁的女人，毕竟不比三十岁那么吃香了。
　　打定主意后，晓阳就翻开了第二季度的报表，她要尽快审核上报，不然工作就又落后了。何况她做完工作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去完成呢。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就到了黄昏时分。以前，每次与吴海清约会，总是盼不到太阳落山的时候，现在她却实在不愿意见到夕阳西下，更怕一弯月亮挂上树梢了。可是，纵然有千般顾虑，她却更希望在晓风残月的陪伴下，让吴海清懂得她的良苦用心，重新捡起对病床上老婆的爱。让他别再用流失的感情，伤害被病魔纠缠了半生的老婆的心了。
　　这时，她就像已经处理好与吴海清的关系一样，觉得从今往后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了，再也不用担心别人说闲话了。想到这里，晓阳就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就连这烦人的阿拉伯数字都感到非常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