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场盛大的暗恋2

　　从第一次解剖课之后，我就喜欢上了这门课。我喜欢站在老师身边的感觉；我喜欢在老师注视的目光下学习解剖的感觉；我喜欢无意间和老师肢体接触的感觉。而且，我也喜欢到那个放着很多标本的实验室去，我喜欢感觉那里压抑的安静，我喜欢解剖标本，我甚至还喜欢标本。在我开始解剖之前我会先想象一下，我们的这位“老师”生前会是一位什么样的人呢？他过得幸福吗？快乐吗？他有喜欢的人吗？有人很喜欢他吗？他死的时候会有很多人为他伤心吗等等。在这个有着老师忙碌背影的标本室里，我是那么的慈悲多情。
　　我们活着的人，是永远无法得知自己死后是什么样的情形的，但是我们却可以看见他人死后的情形。看着标本室里的标本，它真的就是一具标本而已。不管他生前得意还是失意，风光还是破败，只要他的生命体征消失了，他所有在人世间的一切就统统化作虚无了，顷刻间，他就不在人的行列里了，他和一切没生命的东西一样，是一种物质了。不管生前如何，死后留下的都会只是躯壳而已，在躯壳里，我们看不出平凡伟大，看不出卑微尊贵，也看不出爱恨情仇。
　　看着解剖室里的标本，我渐渐明白了，活着的人，不管如何去怀念已死去的亲人，对那位亲人来说是不具有意义的，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从某种意义来说，他们的躯壳还不比一块石头。石头就算不经处理，它也会以石头的形式存在着，但是人的躯体呢，如果不经处理，他是会腐烂，最终还是会化为尘土的。我虽然明白了一些道理，或许也可以这么说，我虽然深刻地明白了一些道理，但是，这好像并不能让我从一些事情里走出来，好像并不能让我得以解脱。我一直也在想，为什么我什么道理都懂了，内心却依然纠结、怨恨、悲痛呢？也对，死了的人可以对活着的人毫无知觉，但是活着的人却做不到那么潇洒。
　　我想我妈妈了，想得心痛！老师让我纠结、绝望，妈妈何尝不是呢？虽然她不在了，可是我经常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到她，一想到她，那种纠结、绝望、疼痛的感觉就如约而至了。
　　
　　每次上完解剖课，我都会莫名的压抑，不想说话，甚至连电话都不想打。成昊打电话想约我见面，我推托着，有时他就只是想打电话和我说说话，但是我都很敷衍的几句话就打发了他。那时候的成昊应该也是挺苦闷的。
　　张末末问我：“楚佳，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突然有一种很感激她的感觉，我觉得她可以让我信赖，她可以分担我的心事。我抬着头看了她一眼，我感到我眼眶都潮热了。我可以和她聊聊吗？我可以对她倾诉吗？但是，我的理智马上告诉我：“不行，这绝对不行！”我低垂下头，说：“没事，没发生什么事。”
　　唯一能让我觉得好受点的就是到敬老院里和老人们呆在一起。每次上完解剖课的下午，我都会买上一点老人能吃的水果，或者是硬糖到敬老院里去看看他们。只有到了敬老院，和老人们说笑开了，看着老人脸上的笑容，我才会从沉默、悲伤的的心境中走出来。和老人们围成一圈，给她们剥橘子，掰开一瓣一瓣地放到他们嘴里，还没吃到嘴里呢，他们就会皱起眉头咂着嘴说：“哎呀，不能吃了，牙齿会酸掉了。”说完呵呵一笑。
　　我说：“爷爷，你都没牙齿，放心吃吧。”
　　给他们剥一颗糖，她们也会说：“没牙齿了，不能吃糖了。”说完也咧着没牙的嘴笑了。我说：“奶奶，吃硬糖不用牙齿，含在嘴里就行。”
　　我觉得和这些老人们在一起，是我大学时代里最快乐的时光，或许应该说，是最快乐的时光之一。在老人面前我可以是一个很真实的孩子，我可以在高兴的时候发自内心地大笑，也可以在难过的时候，毫不掩饰地在她们面前掉泪。
　　有一次，我从电话里知道我奶奶在拎水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把脚崴了，脚面又红又肿，都走不了路了。平时都是奶奶做饭的，但是奶奶脚崴了之后，就由爷爷做了。爷爷眼睛不好，一只眼根本就没有视力，另一只眼视力很模糊。知道情况后，我跟爷爷说要不我请假回去照顾他们几天，等奶奶腿好了我再回学校。爷爷听了，连声责备，说：“你说的都是傻话，读书要紧，怎么能随便请假呢？我和你奶奶好着呢，扭了脚而已，不是什么大事，你安心读书最重要。”
　　
　　第二天下解剖课，我心情比平时更加压抑。课堂上，我的思想不停的走神，有时候甚至是在解剖操作的时候，我眼前都会浮现出老师成熟笃定的面容，我迷恋那张面孔！我的心不停地在警醒自己：我不能这样！但是这根本没有用。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了，我第一个逃离了教室、逃离了老师。你们是体会不到我有多么的绝望的。我的绝望就在于我明知道自己置身在一个漩涡的中心，但是我周边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救我，我只能靠着自己的力量往外挣扎，但是想要挣扎出来那是不可能的。因为知道没有人能救我，因为知道自己不可能自救，所以绝望。
　　
　　我去了养老院，一进到养老院黄奶奶的房间，我就哇哇大哭。我得哭，否则我会被压抑疯的。不一会，屋里来了好几个奶奶，都在询问我、开导我、安慰我。
　　“嫣呐，你跟奶奶们说说，你怎么啦？发生什么事情了？”
　　哭完、发泄完之后，面对着奶奶们热心的询问，我抽抽搭搭地说：“我奶奶扭到脚了，做不了饭，我爷爷得做饭，可是我爷爷眼睛看不见……”
　　我能跟她们说也只能是这个了，别的我不能说。接下来，就是奶奶们的轮番安慰。
　　“嫣呐，你奶奶的腿很快就会好的，别担心啊。”
　　“对啊，老人最关心的就是你们年轻人在外头好不好了，如果你好好的，你奶奶才会放心，脚才好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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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的情绪平复了，天色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学校了。揉了揉眼睛，吸了吸鼻子，我跟奶奶们告别了。
　　
　　走出养老院的大门，我一眼就看到了靠着墙站着的成昊，肩上还斜挎着一个运动包。我愣住了一下，先他开口问：“你怎么在这里呢？”
　　成昊看了我一眼，这会他没有笑，挺严肃认真的。“你来的时候可以叫上我的，我说过了，我有时间，我可以陪你。”
　　我低头走着，没有说话。
　　“你今天怎么了？刚才我看到你哭了，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成昊和我并排走着，我们两个人的肩膀、胳膊偶尔会碰触到，我心里荡漾起了一丝甜蜜，挺幸福、挺美好。我真的希望他的手可以搭在我的肩膀上，甚至，走到一个人烟稀少的路边拐角去，他可以抱我到怀里，那该有多幸福呀！在课堂上我不敢长时间的走神，但是走在他身边，我可以随时放飞我自己。如果他能懂我，该有多好！
　　“嫣！嫣，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心里又什么难过的事，可以跟我说，我永远站在你这边。”成昊用手推了推我的肩膀。
　　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刚才我又走神了，我以为和我并排走着的是我的老师，我把成昊当成我的老师了。我看了一眼成昊，一阵惶恐袭上心头，我真的无法自拔了吗？我真的如此不可遏制地堕落了吗？
　　“嫣，你很讨厌我，是吗？”成昊站在原地，一脸严肃地问着。
　　“没有，不是的。”我轻声回答着。
　　“那你为什么躲我？为什么不理我？你心里明明有难过的事情，但是你就是不信任我，不跟我说，我很着急的。”
　　面对着如此真诚的成昊，我把在养老院给奶奶们说的事情跟成昊说了一遍。成昊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但是我心里却没有泛起刚才那样的甜蜜感觉，因为我知道我身边的是成昊，不是老师。我流下了眼泪，成昊用他的手把我的眼泪抹去，安慰我说：“奶奶的脚一定会没事的。”
　　成昊哪里会知道，我的眼泪是为什么流的！
　　我和我的内心，就在这样得煎熬中，痛苦地过着一天一天。
　　
　　成昊是不知道我内心里装着什么的。但他好像也察觉到我内心里有一个牢笼，他想来替我解开，把我释放出来。但是我并不领情，我不会随便地把我的内心向一个人敞开，不会，就算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会说笑话、讲幽默故事给我听，就算我心里也知道他对我有好感，但是这都不足以让我对他毫无戒备。他想靠近我，只能允许在安全的距离内，太靠近了，我就会躲。
　　成昊不止一次地问：“嫣，你为什么躲我呢？”
　　“没有呀。”我安静地笑了笑，不止一次这样回答。“你为什么要叫我‘嫣’呢？一般是家里人或者长辈才这么叫我的，你应该叫我楚佳。”听着成昊叫我“嫣”，我觉得挺奇怪的，说不定我还比他大呢。我觉得解剖老师可以叫我嫣，他叫我嫣的话我一定会很高兴的。可惜，这只是我一厢情愿，他可能连我的名字还记不住呢，怎么可能知道我的小名呢。
　　“我喜欢这么叫，这是我的权力，你的名字就是让人叫的。”成昊力争着。
　　“说不定我还比你大，你该叫我嫣姐呢。”我对年龄挺在意的，我喜欢的人一定要比我年纪大。年纪比我大的就可以保护我、疼爱我了；年纪比我小的，我在心理上会觉得我该关心、照顾他了，就像对待弟弟一样。
　　“我看过你的登记表了，我比你大半岁，还比你高一届，在我面前，你就是小辈。”成昊得意地翘着下巴说。
　　“哦，那我干脆就叫你‘大半岁的前辈’好了。”
　　“太复杂，直接叫前辈或者学长，简约！”成昊开心地笑了，还冲我挤眼睛，好像他占得了上风。
　　我也挺开心的，脸上也露出了许久不曾有的灿烂的笑容。和成昊这样子的聊天说话，可以暂时让我忘掉很多烦恼。
　　“嫣，你为什么老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呢？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成昊不笑了，一本正经地说。
　　我感觉像是从云端上一下子被扯落到地面上一样，我一下子得面对现实了。我看着自己的脚尖说：“没有呀，哪来的心事。”任凭成昊怎么追问，我就是不说内心里的一个字。怎么能说呢！怎么说呢？
　　
　　叶如梦也喜欢成昊，而且应该是暗暗喜欢很长时间了，只是我一直不知道。那天下午，我在宿舍的卫生间里洗衣服，我听到了她和严纪晶的谈话。
　　严纪晶说：“你给他打电话光明正大地约见面嘛，不要每次都借口说讨论学生会的事，你就直接说讨论个人的事。”
　　“那多不好的，我是个女孩子，我得给他暗示，让他主动。”叶如梦说：“要不你帮我吧？”
　　“我怎么帮你呢？帮你把他约出来？”
　　“不是，我们找个时间，就在学生会办公室里，你装着看不见他，或者站在背对他的位置，然后把我喜欢他的这个事情说出来，让他听见，看他什么反应。”叶如梦把他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行吗？”
　　“应该行，电视里都这样演的，在好朋友的帮助下，两个人终于在一起了。”叶如梦说得有点兴奋，说到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伸手就去抓严纪晶的一双胳膊，我还以为她要抱严纪晶呢，谁知道她是摇，把严纪晶摇晃了好几下。
　　“你跟我坦白一件事，你进学生会是为了成昊，那你把我也拉进去，是不是为了让我帮你的忙呢？”严纪晶好像发现什么大秘密一样，用审问的眼神，指着叶如梦问。
　　叶如梦笑着点了点头，并做了个预防挨打的姿势。
　　“你真是深谋远虑呀！”严纪晶郑重地说。
　　
　　说来也奇怪，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我并没有多大的不开心，我挺平静的。但是不管怎么样，我知道了叶如梦加入系学生会是为了接近成昊。对了，我可能还没有介绍，成昊是系学生会的学习部部长，系里有什么关于学习上的活动，就是由他所在的学习部负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