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泄愤

　　在皇太极府上一待就是好多天，豪格除了每日按时学骑射，都寸步不离地照顾着我，甚至都不让我下床。
　　就算我已经有力气下床了，他也不肯放我出去。门口的小厮受他交代，也不敢放我出去走，就怕我被人发现。
　　“大阿哥，奴婢想出门透个气。”当豪格进来时，我靠在枕头上对他恳求着。
　　他的衣服湿了个透顶，汗水在不断流过他的脸，如滴水般从他的下巴落在地上。我刚要下地，他就冲到我面前摁住了我。
　　就在他靠近我时，汗臭味直冲鼻子，一滴汗水正匆他的睫毛上滴下。
　　他每天回来都是这样。据他说，他的师傅图鲁希是蒙古神箭手哲别的传人，马上功夫了得，要求也极为严苛。关于哲别，我还是从《射雕英雄传》里了解一二的。
　　“大福晋和我额涅都在府上，被她们发现，我们都不好办。”他褪去外衣，又用袖子胡乱擦去脸上还有脖子上的涔涔汗水。
　　连同在柴房里的九天算上，我已经差不多半个月没有走到户外，这样的日子，又和关监狱有什么区别？
　　“被我额涅发现倒不要紧，她现在在忙着照顾我妹妹格娅，大概也不大会出屋子，可是大福晋就难办了。她一旦把此事走漏出去，我顶多挨骂，你就得受重罚，我不想看你再受伤了。”
　　格娅是豪格的胞妹，才刚出生两个多月，比豪格小了十二岁。
　　说起哲哲这位大福晋时，豪格难掩不满之色。他对哲哲不满，也是正常。豪格的额涅乌拉那拉氏原本为皇太极大福晋。哲哲从科尔沁嫁来后两年，取代了乌拉那拉氏成为了大福晋。傻子都能看出，皇太极此举在于给科尔沁面子。
　　“大阿哥，所以奴婢只能一直被关着？”我失望不已。
　　“难道要我看着你再被打伤？”豪格似乎有些急躁，语速加快。他将湿透了的外套丢给自己的贴身小厮昂鲁后坐到我身边。
　　听到这话时，我有些小小的感动。
　　“真不信你大我三岁，简直跟个蠢货一样！”他捋着我额前凌乱的碎发。
　　望着他稚气未脱的脸蛋，我很想一脚把他踢开。
　　可是我力气小，豪格又极为壮实，我就算出脚了也是白搭。
　　“大阿哥，奴婢就是比您大的，您都还没完全变声呢。”我忍着性子对他摆出张和善的笑。
　　他突然扭过头，“别把我当小孩子！你以为你比我大，就比我聪明？你是玛法身边的人，难道还不懂自保？这回若不是很多人暗中帮你，你半条命早没了！”
　　他口气生硬，似在指责我。
　　“小福晋侮辱你算什么？先不说在宫里，在军营里，就算被骂得一塌糊涂，也没人敢还手。你错就是错，对了也是错，反正就是不能以下犯上！宫里和军营里一个样，就因为你是下人，不是福晋！”
　　听到这话，我忽然认为所谓尊严如此容易被践踏。
　　“德因泽好歹是玛法的小福晋，你打她耳光和冒犯玛法没多少区别！这个道理我都懂，你竟然不明白！你敢说你比我大？”他摇了摇头，一脸不屑与担忧。
　　当他别过头时，我看到他面色焦急，仿佛我是个说不通的笨蛋。
　　我的确很笨，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我明明知道，却还是没控制住自己！我也知道一旦出门很可能会泄露行踪，却还是没能挡住自由的诱惑！
　　我真的连十二岁的豪格都不如！
　　“大阿哥……”正想说这些道理我都懂时，他将右手食指轻轻划过我的脸颊，“雅吉，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下次再碰上这种事，你忍不了也得忍！等到你把命给丢了，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你身后是有很多人帮你，但是他们没法帮你一辈子，所以你要是不懂自保，一百个我也帮不了你！”他的话语如机关枪“突突突”朝我射来，而我全无招架之力。
　　“你听懂了没？反正，你不可以再闯祸了。”
　　他说的话，犹如一颗颗直击我要害的子弹。
　　很多事理我都能明白，可是真正做到和理解，完全就是两回事。
　　原来一年多的汗宫生活，还没能完全抹平我的棱角，我似乎仍脱不开骨子里原原本本的学生气。
　　如果我没法学会写“忍”字，我在这个时空里迟早会被人玩死。
　　要是我选择了工作，而不是去读研究生，会不会现在的情况全然不同？
　　回宫的路上，我不时回头，遥望着远处的湖光山色，。
　　萨尔浒和界凡最大的不同在于，站在城墙上望去，就能看到广袤的蓝天白云。界凡城临山，无论如何远望，眼前都有重重叠叠的山峰阻挡视线。
　　很快，我将和这片湖光山色告别，因为再过几日，我们就要搬至辽阳。我不断回头，想要拥抱白云，让它带我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雅吉，别回头，这里都是山路。”豪格在前头策马。
　　我恋恋不舍地别过头，挥动马鞭，跑上了崎岖的山路。而今我已经可以轻松驾驭马匹，即便是跑山路也不再困难。
　　豪格一路护送我，直到将我送到住处门口才离开。
　　“姐姐。”一跨进房门，阿碧拉就激动地扔下扫帚，跑来拥抱我。
　　“都脱层皮了你。”她的手指在我脸上轻轻一弹。
　　我笑着抿了抿嘴，随后问道：“大汗不是先搬到辽阳了，怎么你还在萨尔浒？”
　　她拉着我进了房间，我俩在炕边坐下。
　　阿碧拉笑着道：“本来是要一同走的。尼楚贺姑姑说你受了伤，要是都走了没人照料你，就叫我留下。等你回来后，我们俩随大妃还有各位福晋们一同前往。你的伤好多了吗？”
　　她说着，就伸手来摸我的背，就是这么一碰，我险些疼到想找张床躺下休息。
　　“等到辽阳后，我跟姑姑说先别让你干太多的活，等伤好了再来。”阿碧拉拍了下我的膝盖，两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仿佛在也在说话。
　　我点着头，心里却泛起了嘀咕。按理说，禁闭十天后我就该回来了。我在皇太极那儿待了七八天，阿碧拉竟然没问我那些日子去哪儿了。
　　“你晚上早点歇下，不要累着了。你伤没完全好，可别再伤到了。”
　　望着她的笑容与关心，我暂时不去理会心中的疑问。
　　“雅吉姑娘在么？大妃令你过去一趟。”说话的是阿巴亥的贴身侍女莫琪。
　　我有些忐忑，因为自从我进宫到现在，除了请安，我从未和阿巴亥正面接触，对她我并不了解。阿碧拉见我神情紧张，又向我微微一笑，“快去吧，不会有事的。”
　　我的心脏在快速跳动，可是莫琪的步子似乎非常快，很快就把我带到了阿巴亥的住处前。
　　阿巴亥好像才午睡起来，侍女正在为她梳着瀑布般散下的乌发。她苹果红的脸上带着午睡之后独有的慵懒，一双美目半睁着，仿佛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深吸一气跪下，用夹杂着颤抖的声音道：“奴婢给大妃请安。”
　　“你们都回避，雅吉你起来吧。”
　　她睁开了眼睛望着我，向身后的侍女轻轻一挥手。
　　“你是叫布拉穆•雅吉吧？”阿巴亥声音轻柔，有如在与人娓娓道来。她双目似笑非笑，眼神却又带着自信与骄傲，令我难以捉摸她的脾性。
　　“回大妃，奴婢正是。”我屈膝应话，心中开始打小鼓。
　　她微微颔首，对我笑道：“你替我惩治了德因泽那个混账，算是帮我出了口恶气，我可得多谢你。”
　　我慌忙跪倒在地，头低下几乎触到地面，“大妃，奴婢身份低贱，不值得您如此相待。”
　　“我知道你并非有意帮我，可不管怎样，德因泽也当众丢了脸面，我算是出了口恶气，还是得谢谢你。”提起德因泽时，阿巴亥的语气里骤然出现了厌恶，眉头紧皱。
　　一听此言，我心跳着实加速好一阵。
　　“大妃，奴婢当真受不起。”我低着头。
　　我并非有心帮她，她却特地谢我，德因泽到底和她有多大的仇怨？
　　正思索着，只听阿巴亥语带怒意地接着说：“你若是也被贴心人背叛，你就能明白为何我要特地谢你了。德因泽那个没良心的本来是我侍女，以前和她情同姐妹，甚至比对莫琪还要好！我就是看她也不错，才让大汗纳了她，谁知她就反了。我先前还真不知道她这么能编无中生有的鬼话，也不知道她收了别人多少银子！”
　　她紧握着手中的银发簪，似乎想将这把发簪刺入德因泽的心脏。她原本优雅的笑容逐渐凝固为冷笑。
　　那笑里，甚至透着阵阵寒气。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关那桩丑闻的相关内幕。关于这件事情，我一直心存疑虑。
　　德因泽不过是位小福晋。说句难听的，小福晋不过只比下人高了那么点，有时候甚至还得看下人的脸色。偏偏这个女人胆大妄为，敢状告一国之母阿巴亥以及所有贝勒之首的代善，难道她就不怕被人事后算账么？
　　照阿巴亥这么说来，那场风波是有人在幕后主导，但是我不敢多问。
　　“算了，不说这些了，现在一提到她我就来气！我听说你受了背伤，有没有好些？”
　　“好多了，奴婢多谢大妃关心。”我稍稍弯腰行礼，一阵疼痛直接从腰部冲了上来，似乎要将我的脊背硬硬折断，偏生我又在阿巴亥面前，只得死死忍着。
　　“先前我吩咐过，不要下手太重，看来那些人还算听话。你回去吧，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我如释重负地走出阿巴亥的房间。今日她并未丢给我任何棘手的问话，我着实舒了口气。跟这些心思缜密的顶头上司说话，对我来说就是炼狱般的折磨。
　　想着阿巴亥对我的惩罚态度，又仔细思索着她今日说的话，我赫然觉得这女人的智商情商，远超了我的预估。
　　阿巴亥是处罚了我不假，可是我的确该罚。可在德因泽的问题上，她以德因泽当着众多贝勒大臣以及将士出言不逊，有失偏颇为由将她禁足数日，实质上是间接借了我的耳光来发泄了心中的愤怒。
　　果然是阿巴亥，仅仅借一个耳光，就如此顺水推舟地出了一口恶气，每一步都叫人无法找出茬来。
　　走着走着便回到了即将搬离的住处，“嘎吱”一声，我将门推开。
　　“姐姐，你这是？”我眨了眨眼，怀疑眼前出现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