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休养

　　第十九章共枕
　　我遍体鳞伤，一瘸一拐地走在铁轨边。
　　一列开往西宁的绿皮火车呼啸而过，强大的气流险些令我跌倒。我慢慢往前走，走到了隧道前，停下来喘气。
　　我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儿，也不知自己是在沿着京广京沪还是别的什么铁路线走，更不知道自己会走向何方。脚趾已经磨破了，我继续往前走，走进黑暗的隧道里。
　　在尽头的光亮处，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当我靠近时，发现那是个人影。
　　“爸！”我看到爸爸的脸时，不顾脚上的疼痛向前跑去。
　　可是没跑几步，我就向前一头栽在了地上。
　　“小洛，小洛！疼不疼？”爸爸赶到我身边，将我扶起，冲着我笑。
　　“爸爸！”许久不见爸爸，我哭着抱紧了他不放开，“我想回家，我死也不想留在萨尔浒！”
　　努尔哈赤不过在界凡城居住一年，就再次迁都至萨尔浒。
　　“不想也得待着，爸爸会等你回去的。不管要待多久，你一定要坚持住，听到没？”
　　我摇着头，正想告诉爸爸我在古代经历的种种不快，想告诉他我因为当众打德因泽，受到杖刑后还在柴房里被关了十天时，他就说：“小洛，你是军人爸爸的女儿，你可以哭，但是你必须给爸爸坚强点！好不好？小洛，答应爸爸！”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想追却追不上，想哭却哭不出。
　　“爸，爸爸！我要回家！”我高喊着，忽然间隧道尽头的光芒消失，我也失去了知觉。
　　“雅吉，雅吉，是我！”迷迷糊糊间，我隐隐感到有人在摇着我，还听到了一个熟悉的，有些沙哑的男声，“是我，豪格。”
　　我努力着睁开眼睛，眼帘映入了豪格惊喜又焦急的脸庞，还有那双与皇太极相似的眼睛。他的眼睛绽放着奇彩的神色，看着竟然分外迷人。
　　窗外已是暗黑，风在呼呼刮着，似乎就要穿破窗户。
　　“大……阿哥……”我虚弱地喊着他，他倏然将温热的脸贴于我的额头。
　　“你没事，太好了！”他口中的热气呼在了我的发梢上，“我还怕你醒不过来。”
　　“大阿哥，奴婢怎么了？这是哪儿？”我被罚了二十下杖刑，又在柴房里捱了度日如年的九天。就在第九天时，我晕过去，醒来后已经不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了，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豪格。
　　我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孤孤单单扛上九天的。幸运的是，那九天里我的饮食条件还可以，起码还有热菜热饭给我。而其他犯人，吃的几乎是馊饭冷菜。
　　“你在我房间里。你本来是被关十天的，昨天我实在等不及了，想办法买通狱卒进去救你。当时你已经昏过去了，我怎么喊都喊不醒你。你的背受了轻伤，大夫说幸好打得算轻，不然伤得更可怕。”他的笑容里暗含了担忧。
　　我虚弱地喘了口气，两眼困意十足。豪格接过小厮递来的药碗后，开始给我喂药。
　　“你别乱动，不然背还会受伤。”他喂着药，不时问我药苦不苦。
　　“大阿哥……”我想到一个问题，“您不把我送回宫里，不怕被大汗责骂？”
　　我滞留宫外并非小事，可以罪加一等，豪格就这么带走我，他也不怕惹事？
　　正疑惑着，豪格便笑着说：“大军都出征沈阳了，玛法不会知道此事的。你就算回去，也没什么事情。宫里头的人我已经打好招呼，阿玛又去打仗了，你给我安心躺着。”
　　看着他略带稚气却带着些许戾气的面庞，我对这个比我小三岁的男孩子产生了些许惧怕。一个仅仅十二岁的孩子，就有办法疏通宫里头的关系，还可以将汗王身边的人从牢里提前救走！他的城府，甚至是背后的关系网究竟有多深多复杂？
　　“本来我还怪阿玛不带我上战场，后来你出事了，我就没再怪阿玛。相比上战场，我倒更愿意跟你在一起过几天。”豪格的笑容，和皇太极有几分相似。
　　“大军现在怎样了？”在牢里的九天，我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没有人能陪我说话，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我不想再回忆那可怕的九天，我绝对不要此种体验了。
　　“八旗士兵还能输给明军不成？现在都往辽阳那儿打去了！”豪格笑着反问我。
　　我又咽了口苦酸的药，“岳托他怎样了？”
　　这话，仿佛是自然而出，未曾经过大脑思考。我还来不及惊讶，就看见豪格的手一抖，些许褐色的药汁从碗里溅出。他原本欣喜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阴郁，眼里闪烁着怒意。
　　他握紧勺子，关节泛白。我身子下意识往里一缩，避闪着他的眼神。
　　就是这么一动，一阵疼痛突然朝我杀来，我冷抽一气。
　　“别乱动！再受伤，要复原又得好久。”他搅拌着仍在泛着热气的药汁。
　　他嘴唇微微抽动，似乎在决定要不要说下去，而我竟然在期待他开口。
　　“阿玛到白塔铺安营迎战明军，那些明军打不过就跑了。阿玛正要追上去时，岳托赶到，一口气狂追那帮明军整整四十里。他很快会被阿玛封为台吉。”大概是见我面带期盼，豪格缓缓道，只是他的神情不知是嫉妒还是不甘。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向上扬起了微笑。
　　“笑什么？等我上了战场，绝对比岳托强上百倍！”因为愤怒，他脸色发白，提高了嗓门。
　　我正想再往里头缩时，忽然想到自己背部有伤，便一动不动。
　　是啊，为什么我会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笑些什么。
　　没过多久，药效就来了，我开始困意十足。
　　“豪格哥哥！”我听到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随后门发出“吱呀”一声。
　　是阿塔丽的声音！这么一来，我睡意全无，心脏几乎要从喉头蹦出来。听闻阿塔丽已经和豪格定了亲，嫁给豪格只是时间问题了。她以前就看我不顺眼，现在一旦看到我，后果不堪设想。
　　“别进来！”豪格一声怒吼，而后望了我一眼，以微笑告诉我冷静。
　　就在门刚被推开条缝时，外头传来了豪格贴身小厮昂鲁的劝阻声，“格格，图鲁希师傅严着呢！今天大阿哥都快累趴了，您别进去吵了。”
　　豪格一溜烟到了桌前吹熄了蜡烛，坐到床边。我的手心全是冷汗，脊背发凉，不由握住了他微凉的手。
　　他的手轻轻一颤，很快反掌将我的手紧握，这手和岳托一样粗糙，茧子密布。
　　“豪格，我明天要回哈达了，两个月后才来！”
　　门的隙缝开始变大，微弱的光正透过那条细线，并且光线有愈加亮堂之势。
　　我心里一惊，往豪格的手上施加了一层力度。
　　“回去就回去！我要睡了，你马上给我走！”身下的床在轻震，是豪格“啪”的一声拍上床板。他松开我的手，如旋风般冲到门前，“砰”的一声把门关紧。
　　“格格，小的送您回去吧，大阿哥要休息了。”昂鲁也在努力配合豪格，“不然福晋等急了，格格也得挨口水。”
　　我的心砰砰直跳，闭上了眼睛祈祷，祈祷阿塔丽不要固执地推门进来。
　　“睡就睡，你发什么臭脾气？”阿塔丽不满的责怪声里带着哭腔。
　　我听到了渐渐远去的步伐声，长吁一气。
　　豪格褪下了外套，在我身边躺下。闻着他身上那阵的男儿气息，我的脸开始烧红。
　　“大阿哥……这……这是您的房间，奴婢不该……”
　　“少废话，等阿塔丽一走，府上就我在，我就能一直陪着你。”豪格挨紧了我。
　　豪格本来有两个弟弟，可惜都先后夭亡，因而皇太极的府邸分外安静。代善的府邸正巧相反，永远都有小阿哥小格格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您不去练习骑射吗？不说是那个……你师傅很严吗？”
　　“当然要啊。我早上去军营练，快去快回，只要我练好，师傅就会早点放我回来。我交代一个丫鬟，我不在时她会照顾你。”他翻过身来，微凉的手捏了捏我的脸颊。
　　脸上彻底燃起了一团火，我别过头，阖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