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诺鲁孜

　　诺鲁孜节来了，对于哈萨克人而言，这是一年当中最盛大的节日。即便是来了盛京，恰拉古丽也年年过，如今来了克勤郡王府，罗洛欢一同跟她过。
　　恰拉古丽将被粗粗打碎的麦子、玉米等作物倒进锅里，又把囤了一个冬天的白萝卜、豆子，还有刚冒了青绿的苜蓿和少量肉丁一同倒进锅里。她要准备热腾腾的“普突克”饭——诺鲁孜节必不可少的美味。
　　她先用大火将这些食料炒开，今个是诺鲁孜，她要为克勤郡王府做一顿节日的晚饭，每年这时候，她总是特别忙乎。
　　锅铲在锅里发出“哐哐”声，烹调食料时的滋滋声在厨房里组成了一曲奇妙的音乐，恰拉古丽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瞧着滋滋作响的食材。
　　“古丽，我又切好了些白萝和肉丁，你瞧够不？”克勤郡王侧福晋将刚切好的这些作料递了过来。
　　“诶，够的够的。”恰拉古丽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微笑着接了过来，倒入锅里。诺鲁孜节虽说是哈萨克人的节日，可自从她来了府上，克勤郡王侧福晋也饶有兴致地与她一起过，“额涅真的是太麻烦您了。”
　　喊着她额涅，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塔贴，小时候的诺鲁孜节，做普突克饭的永远是塔贴，而阿开就在房间里一直给她讲故事。
　　“你说过，这普突克饭是各家各户的女主人们做的，我自然该也来帮帮你的。”说着，雅吉开始照着恰拉古丽准备好的食材，准备开始熬奶茶。庭院里，穆塔嘉则在指挥者丫鬟小厮们大扫除下院子。
　　过诺鲁孜节，已然成为了克勤郡王府上每年也会过的节日。
　　“来！普突克来啦！”当恰拉古丽端着一大锅香飘四溢的普突克饭来到厅堂时，五阿哥巴思哈、六阿哥祜里布还有七阿哥富英武马上瞪大了眼睛站了起来。
　　“你们仨真是馋啊！”罗洛欢看着弟弟们笑了笑，又拍了拍富英武的肩膀。
　　“我喜欢普突克！”富英武抬起头，嘟着嘴看着罗洛欢，“而且窝克一年才做一次，我都等老久了！”
　　是啊，普突克饭，是在诺鲁孜节才能尝到的美食。
　　“来，你们几个尽管吃，别留给你们二哥哥。”恰拉古丽弯下腰，摸了摸巴思哈的小脑瓜子，瞋了罗洛欢一眼。
　　“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偏心了？”罗洛欢故作不满地瞪了恰拉古丽一眼。
　　恰拉古丽忽然想起些什么，赶忙走到罗洛欢身边，将双唇贴到他的耳边：“不是今个大福晋好像快生了，你今天不回去不会……”
　　“她就算生个怪物出来我也无所谓。”罗洛欢这回真有些不满了。诺鲁孜节是属于他和她的日子，与大福晋无关。
　　恰拉古丽虽然感动，可总觉着心里有些不安。虽然每年诺鲁孜节罗洛欢都不回自己府邸，可这回情况不大一样，那可是自己的大福晋要生孩子啊。
　　算了，罗洛欢都无所谓，自己瞎操什么心。于是乎，她拿起富英武的碗，开始给这个岳托最小的孩子装饭。
　　“古丽，别给他这么多，他吃不完……”
　　“额涅我能！下次又要等一年！”富英武朝雅吉嘟起了嘴，他小嘴噘得高高的，又把滴溜溜的眼神投向了恰拉古丽。
　　“哎呀，富英武，又不是你一个人想吃，我们也想。”说话的巴思哈，“我们都要等一年你，又不只有你。”
　　富英武“哼”了一声一跺脚，瞪着自己年幼的哥哥，脸忽然涨红，半天才气鼓鼓憋出一句，“哼，让你们就让你们！”
　　就在娜日达大婶家，诺鲁孜节同样是大家的节日，而不只是加克玛依兄妹俩的节日。一家人正用早上踏青采来的苜蓿包着苜蓿饺子和苜蓿包子。苜蓿刚刚吐绿，看上起多么有生气呀！这可是五谷的序曲，大自然的恩赐。
　　当面粉的气息与苜蓿的清新相遇时，勒克德浑只觉似乎又一次走进了早上采苜蓿时那片美丽的绿地。他一直只知道满人都是用肉馅包饺子，有时候会在里面夹铜钱以求来年风调雨顺，却是第一次听说苜蓿也可以作饺子馅。
　　“你包得挺好的呀！”加克玛依道。勒克德浑正略显生涩地包着苜蓿饺子，饺子皮末虽然磕碜了一地，可包得却是十分像模像样。
　　他上过战场，却没下过厨房。娜日达大婶和加克玛依细细教他，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生涩包坏，因而总是包得小心翼翼，动作及其慢条斯理。
　　“包坏了还不被你们打？”
　　“怎么，我们难道要拿鞭子抽你？”森巴特尔应了一句。
　　“森巴特尔大哥，你说笑了，我哪敢这么想？”勒克德浑回头望了一眼正在包苜蓿包子的森巴特尔。
　　忙乎了好久，终于要开始蒸包子，把饺子下锅了。加克玛依别提多期待，可不，诺鲁孜节她最喜欢的吃食，不是普突克，而是苜蓿馅的面点。
　　热腾腾的面点泛着白气，模糊了勒克德浑的双眼，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混合着独特的清新香味。
　　“孩子们，我们开工，大家今天有口福喽！”娜日达大婶一拍手，大家便一齐拿起筷子，迫不及待与五谷的序曲相遇。
　　“勒克德浑。”然而加合买提却没有急着吃，用力一拍勒克德浑的肩膀，而后站起，勒克德浑也跟着他站起，二人相面对。
　　“你们俩这是……”
　　加克玛依却微笑着朝娜日达大婶摇了摇头——她明白古老的习俗，所以知道哥哥究竟想做什么了。
　　三双眼睛都集中在了这两个个头差不多高的男人身上。
　　“今日你我共食一锅饭，那你我之间的仇怨可否一笔勾销？诺鲁孜节共食一锅饭，敌人便可和解。”加合买提眼神坚定如磐石，勒克德浑虽有些惊讶，却依旧镇静。
　　加克玛依有些紧张地望着略有些惊讶的勒克德浑，生怕他会不会要斤斤计较，虽然她知道勒克德浑应该不是这种如此没气度的。
　　“你若既往不咎，我也不会记仇。”勒克德浑沉声道。
　　加合买提用力一点头，正声道：“盐乃最为纯净之物，在此为证，你我过往所有仇怨尽消，化敌为友！”
　　“好！我就此发誓，不与你处处为难！”勒克德浑说着，只见加合买提朝他半弯着伸出右手，勒克德浑一把拍上他手掌心后握紧。
　　“好样的！”说话的是森巴特尔，而后三个人都起身，“啪啦啪啦”为他们响起了掌声。
　　夜幕降临后，加合买提拿出了自己的冬不拉。大家一起来到了院子里，今晚没有月亮，但是有满天的星星在朝着他们眨眼睛。苍穹之上，神灵似乎在注视着这人间一隅。
　　加合买提的手在冬不拉上飞快弹拨，指尖的跳动令人目眩。他已然不是在奏琴，而是手指在冬不拉的琴弦上跳起了最热烈的舞蹈。勒克德浑从未见过如此令人眼花缭乱的指尖，一边跟着旋律舞动，偶尔会瞥一瞥那令人惊叹的指尖功夫。
　　“玛依，你哥哥真的是深藏不露啊。”
　　“你不也是？”加克玛依虽然知道满洲人同样能歌善舞，可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勒克德浑跳舞，依旧叫她吃惊不小。
　　一个整天舞刀弄枪的人，怎么也能跳出如此灵动的舞蹈？她看着勒克德浑一气呵成，快速变化的步伐，不禁也是好生佩服。
　　不管加合买提弹奏的是什么音乐，加克玛依总是能够跟着那欢快的旋律，跳起欢快的舞蹈。虽然加合买提弹得是哈萨克音乐，可只要热烈的音乐一响，同样能歌善舞的蒙古人和满洲人也能跟着那律动变化着舞步。
　　“玛依，你那‘天鹅舞’到底是什么姿势？”娜日达大婶一边跟着节奏舞蹈着，一边却发现加克玛依双手相叠，伸过头顶，摆出了天鹅的姿势。加之哈萨克衣裙繁复宽大，尖顶帽上的羽毛在轻轻摆动着，这么一瞧，真是像极了即将展翅而飞的天鹅。
　　“您再瞧瞧。”话音一落，旋律戛然而止，而后加克玛依忽然发觉勒克德浑和森巴特尔霎然脸色大变，盯着门口处。
　　门口屋檐下的灯笼，照亮了豪格的面容。加克玛依正想开心地咧嘴而笑，却瞥见了勒克德浑略带杀气的目光。
　　“怎么？莫非你们觉得我要来杀人么？”刹那间的沉默后，森巴特尔正欲先行礼，却是豪格先自嘲般笑着，打破了沉默。
　　勒克德浑正欲反击，便忍住了——他不想在这样的喜庆里坏了大家的好心情。
　　“肃亲王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跟小的说一声好安排？”森巴特尔反应还算够快。
　　“你今个不是跟我说，你们要过什么诺鲁孜，问我能不能早点先差你回来？”豪格没有回答，而是微笑着，“回去后想着，就打算来看看你们怎么过节罢了。”
　　加克玛依不知怎的，她似乎感觉自己在豪格的微笑中捕捉到了些许羡慕与惆怅。
　　“我跟你们一起跳，你们总愿意继续了吧？”豪格看了一眼拿着冬不拉的加合买提，“难道我真长得像老虎？”
　　加合买提简直不敢相信如此温和的话语，是从豪格口中说出，原本的紧张倒也消散了不少。
　　第一个琴音一响起，豪格便直接跟上了自己的舞步，只见加克玛依丝毫不拘束，先是一个转身高高提起自己的裙子，跟着旋律往右侧移动着。加克玛依放开了手脚，勒克德浑、森巴特尔和娜日达大婶自然不再紧张，又恢复了方才热烈的舞蹈。
　　紧接着，大家围成了一个圈，跟着琴音先跟着各自的舞步，而后慢慢上前靠拢。尽管彼此舞步不尽相同，却都能与旋律吻合，而后竟然彼此的舞步节奏愈来愈趋同，却依旧不尽相同！
　　当庶民，其实真的是挺自在的。勒克德浑尽情舞着，心里竟是开始希望自己永远只是庶民了。当庶民其实真的没有想象得那般低下，反而，似乎更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