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释然

　　“请问是肖恩·康瑞利吗？”
　　“是的，请问你是哪位？”周五的凌晨两点，枕头下的手机乍然响起。
　　“你可以叫我马修！”
　　我在脑海里搜索所有我认识的人的名字，没有发现一个叫做马修的人，于是说道：“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哦，不好意思，忘了和你说，我是雅克的朋友，他经常我和谈起你。”
　　听到雅克的名字，我连忙从床上坐起，吊床在空中猛烈地摇晃着，就像是我那猛烈摇晃的心，屋子里一片寂静，从窗户飘进来的月光，倾洒在屋子里，拉出一片片灰色的影。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平息了内心的不安，然后说道：“你有什么事吗？”
　　“没有，就是今晚特别地想念他，然后想着他最爱的是你，此刻他的灵魂一定在你身边陪伴着你，所以给你打电话，好像可以和他靠得更近。”电话那头传来悲伤的哭泣声，我却异常的恐慌。
　　“要不，我们一起喝一杯？”我说。
　　电话那头一片空寂，我正打算挂掉电话，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时，电话那头猛然传来一阵满含湿气的声音：“好，你开门吧！”
　　我的心猛地缩紧，忐忑地走下吊床，走到门边打开了门。顿时一团黑色的物体向我扑来，我还没弄清楚状况，已经倒身在地，伴随着一阵碎裂的声音，还有一团物体压住我身上，两条手臂紧紧地抱着我，空气里充斥着浑浊的酒气，嘴里喃喃不清的叫喊：“雅克，雅克，雅克……”
　　我挣扎着想将他推开，却怎么也推不动，两只手臂将我捆绑得更紧，一颗不安分的脑袋如同一只小猫一样在我的胸膛磨蹭，一阵酥痒在胸膛在蔓延。
　　我急得大声叫喊：“肖冉，救我！肖冉……”
　　我想那是我生平最狼狈的样子，被马修压住在地上不能动弹，还要被当成雅克，承担他对雅克的思念。
　　我惊魂未定地跟着肖冉来到隔壁的屋子，马修趴在地上睡着，肖冉拿着医药箱给我处理伤口。
　　肖冉一脸惊异地看着我，若有所思。
　　“我们应该去医院？”肖冉忽然说。
　　“你知道我不去！”
　　“你的脑袋破了一个洞，后背还有手肘伤得有些严重！”肖冉说有些严重时，放慢了语速，脸上的表情凝重。
　　“嗯！”我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有些屈辱，有些委屈。
　　“去医院吧！”肖冉再次重复。
　　“不去！”
　　肖冉一脸沉默地看着我，然后转身向她的屋子走去，我看着地面上血迹斑斑的睡衣，衣服上还有一堆碎玻璃。
　　“门铃忽然响起！”
　　肖冉连忙从屋子里跑出来，去开了门，然后从门外走进来一脸笑容的阳子。
　　“走吧！”阳子向我直径走来。抬头看一眼肖冉，微笑着拉起我的手臂。
　　“疼！”我叫着。
　　“知道疼，就应该去医院！”阳子看我一眼：“你身上都没有一点儿肌肉啊！”他转到我身后，脱下外套。
　　“我不……”我话还没有说完，阳子已经抱着我的腰，将我扛起，肖冉钉在那里，一脸的平静，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她没有跟上来。
　　“把我放下了！”在阳子将我扛起了的一刻，悲伤一股撕裂的疼痛直达心脏，脑袋里顿时一阵眩晕，阳子的手肘淌下鲜红的血。
　　“以后的背后就会留下几块狰狞的伤疤啦！”阳子笑着说。
　　“也好！”
　　“什么？”
　　“一直对雅克深感愧疚！”
　　阳子沉默着，我安静地趴在车子的后座上，认真的感受着后背血液的流动，以及那一阵一阵的疼痛如同脉搏一般地跳动。
　　“把窗户打开！”我说。
　　“外面的空气很冷！”阳子停顿一会儿“你只穿着短裤！”
　　“后背很烫！”
　　“马上就好啦！”
　　我感觉到阳子将车开得很快，后视镜里，他的表情严肃，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让我想起刚刚肖冉的表情，一股说不清的思绪在脑海里翻滚，我只想认真地去感受后背上，还有脑袋上的疼痛，仿佛疼痛在这时有一种洗净的作用。
　　我被直接的推进手术室，我不知道自己伤在哪里，我只是依稀地知道马修来的时候，手上拎着两个酒瓶，被我和他的体重压碎。
　　“如果你以后都不能动弹，该怎么办？”醒来的第一刻，脑海里回荡着这样一句话，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趴在一张结结实实的床上，自从从家里搬出来一个人住之后，就再也没有睡过真真的床了，忽然觉得一股踏实从心脏传达到脑海里，周围一片安静，依稀听见一阵安稳的鼻息。我忽然想起自己所在的地方，不禁一阵恐惧。爸爸被推进手术室里的画面，雅克躺在医院储藏室的样子，如同一颗螺旋的钉子，在我的脑袋里旋转，感到一股彻骨的疼痛。
　　“阳子！”我不禁用双手在黑暗里摸索。
　　“灯！”忽然黑暗里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就像木头一样沉闷笨拙。
　　一股柔和的灯光从床边的一只小熊里散发出来。
　　“老兄，你睡了一整天，终于醒了！”声音从灯右边传来，我的脑袋侧向左边。
　　“你是谁？”我的脖子一时无法动弹。
　　“你是得罪什么人，被人报复了吗？怎么伤得这样严重？”
　　那人无视我的问话，继续说道。
　　我大概猜出了他是什么人，于是笑了笑说道：“你呢？你怎么在这儿？”
　　“呵呵……，我嘛，我在酒吧里被一个人打了，然后被我朋友送到这里来了。”
　　我终于慢慢恢复了对脖子的知觉，扭动脖子看向右边，只见右边的床铺上躺着一位豆芽一样瘦弱而颀长的人，瞪着一双金鱼一样外凸的眼睛看着我。
　　“怎么啦？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长着金鱼眼的人说。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连忙说道：“没有……”
　　金鱼眼忽然呵呵一笑，然后说道：“我知道自己长的和一般人不太一样，昨天在酒吧被一个哥们说长的就像是一条海鱼，我一时气恼动手揍了他，但是没想到，他的朋友那么多，反被他们揍了一顿。”
　　“那你还笑？”
　　金鱼眼从枕头下掏出一瓶酒笑着说道：“我只是进医院，他进的却是班房，因为他侮辱警察，还袭警。”
　　“你是警察？”我不禁叫出声。
　　“怎么？不像吗？”金鱼眼摸了摸下巴。
　　“不像，反倒更像是罪犯。”我说。
　　“是吗？”金鱼眼喝一口酒然后递给我。我摇摇头。
　　“喝酒能止痛。”
　　“不痛，没有什么感觉？”
　　“哦，是啊，我忘了，你好象伤到了脊背的神经，搞不好会在床上躺一辈子。”金鱼眼转了转眼睛，门外走廊上忽然传来走动声，金鱼眼立即将酒瓶塞进枕头底下，盖上被子，闭着眼睛，还不忘轻轻地说了声：“关！”房间里又恢复了漆黑的安静，我的脑海里却不住的回味着金鱼眼的那句：“搞不好会在床上躺一辈子。”还有睁开眼睛时，在意识里出现的那句：“如果你以后都不能动弹，该怎么办？”
　　我双手支撑着身体，挣扎着想让身体离开病床，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一股无法言说的恐惧在胸膛里蔓延，我紧紧地咬着手指不让自己叫出来：“这不是真的，这一定不是真的！”我在心里不断默念。
　　走廊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门外，然后推开门走了进来。
　　“肖恩·康瑞利！”一个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扭过头去，只见从半掩着的门框里走过来一位一身白色衣服的护士，我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这几天，你的身体不能动弹，等过几天就好了，你不要太担心！”
　　“嗯？”我想我的脸上一定出现了笑容。
　　“好好休息，不要半夜不睡和旁边的病人聊天，你需要休息。”
　　“现在几点？”我说。
　　护士从荷包里掏出手机，然后说道：“十一点四十三，好了，睡觉！”她微笑着离开，我顿时发现她的脸很漂亮。
　　护士的脚步还没有离开，金鱼眼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从枕头地下掏出酒瓶说道：“不要半夜不睡和旁边的病人聊天，她说的是不是我？”
　　“不是！”我笑着，将脑袋埋在枕头里，似乎很久都没有这样好好的休息过，这一刻，忽然觉得是如此的轻松。“不要和我讲话，我很累，明天见！”
　　我闭上眼睛，似乎是才闭上眼睛，就听见一个声音在叫喊：“还睡？”一个手掌在我的脑袋上，似乎在数我的头发。
　　我有些不乐意地张开眼睛，然后看见阳子一脸笑容地坐在我旁边，他的身后站着一个瘦弱的男人，双手低垂在身体两边，脑袋微微下垂，目光四处闪烁着，我看着他，终于对上他的眼睛，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实在是对不起，害你现在躺在这里。”那人走过来，似乎要和我握手。
　　我想将手臂抬起，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整个身体，仿佛，只剩下一个脑袋是属于我自己的，我有些沮丧。
　　那人尴尬的后退，看一眼阳子，然后将一张银行卡放在病床边的桌子上，转身就要离开。
　　“你是哪位？”我说。
　　那人转身看我一眼，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马修”然后立即逃出门外。
　　“马修！”我下意识地想要将身体后移，瞬间记起他醉醺醺地将我压倒在地，双手紧紧地抱着我的身体。
　　“嘿！”阳子在我眼前打了一个响指。
　　我看向他，脑海里顿时就像是放电影一般，想起了从那一晚到现在的一切，不禁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你和肖冉见过面了吗？”
　　“见过了，回来第一次见你的那天，你没有告诉我你的具体地址，于是我经常在你的楼下晃荡，然后遇见了肖冉，而且还看见了她的情人，一个没你帅的家伙，她不像你那么笨，在我还没有认出她的时候，她就叫住了我，而且告诉了我你住的房号，要了我的电话号码。”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和肖冉之间存在的问题？”我不禁觉得有些可笑。
　　我别过脸去，昨晚的金鱼眼已经出院，一股难以言说的愤怒和悲伤在胸膛里乱窜，仿佛有一条条看不见的线，我慢慢集结成网，要将我套牢。
　　“知道，而且知道你的心里装着谁？”阳子的声音里充满了愉悦，似乎忘了，我此刻所承受的痛苦。
　　“我心里什么也没有！”
　　“如果你没有得到过什么，是因为你从来没有付出过什么，如果你因为害怕失去而不敢拥有，那就太可悲了！”
　　听见从阳子的嘴里吐出这样的话语，我不禁觉得震惊，然后是深深地惭愧。虽然我比他大六岁，但是他的心智远远将我超过六岁不止。我想所谓成熟是不以年龄为界限的，而是生活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