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风声

　　天命五年注定是个多事之年，这不，才开春三月，春暖花开的日子里传出了一件听着及其血腥，却又实在匪夷所思的事情。
　　三贝勒莽古尔泰在家中与母亲发生争执，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莽古尔泰竟然一怒之下挥刀弑母！这消息传来时，我感觉整个代善府邸似乎都炸了。
　　我第一反应：老天这是什么世道？吵个架怎么都要杀了自己母亲？
　　第二反应：算了，这些个王公贵族的事儿，不是我这等低智商动物可以猜透的。
　　莽古尔泰的母亲原先是努尔哈赤大妃，据说是因为什么偷盗财物所以被休，不过也有版本流传说是因为背着努尔哈赤乱搞。
　　一句话，努尔哈赤身边这些人的事儿太混乱，谁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至于莽古尔泰杀母之事，不过罚了些银子，这么一来更有人开始猜测，努尔哈赤当年休离这位前任大妃是不是另有隐情。
　　“和三贝勒一比，你这个闺女虽然不让我省心，还算有良心。”我在帮着哈苏裁剪花布料，一听这话，差点没剪歪了。
　　“莫非额涅觉得我想杀您不成？”我放慢了裁剪速度。这匹碎花布底色为藏青色，上缀白色绣花，大有青花瓷之风。
　　“你呀，就是个不省油的灯。从你来到现在，看看你出了多少乱子！我都怕有一天，你都要把贝勒爷府邸的门给拆了！”哈苏笑道。
　　“呵呵。”我低头接着裁剪。的确，自打我来到代善府上，我就事情不断也麻烦不断。早在现代，幼时的我就不是省油的灯，没想到自己到了古代依旧没有改变。
　　帮哈苏裁剪好布料后，我又把新做好的几套衣服先送到代善房里去。五大臣之一的费英东昨天下午离世，代善今日一大早就出门去悼丧。
　　现在太阳快落山了，他还没回来。于是我把衣物交给吉兰，才出门就见一位小厮端着几道饭菜过来。
　　见到我，他便问：“贝勒爷可在房里？”
　　饭菜的香气勾起了我的馋虫，当然我不可能真扑上去大吃特吃。
　　“贝勒爷还没回来呢。”我才说完，吉兰便跨出房门，走下台阶问道：“有事么？”
　　“这是大妃差人送给大贝勒的饭菜。”那陌生的小厮道。
　　吉兰接过后，将饭菜交给在门口轮值的一位小厮，命他搁着。
　　“大妃怎么送饭来了？”我有些不解，便问吉兰。
　　她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第三次了，每次贝勒爷都命我们处理掉。”
　　我望了望那前去处理饭菜的小厮，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种说不清的感觉。阿巴亥为什么要给代善送饭？难不成还会可怜代善府邸饮食条件不好？
　　算了算了，反正我想不透，于是便回了自己的卧房，接着缝缝补补。
　　天黑时，代善回来了，还把乌吉莎一同带了回来。
　　“乌吉莎，快叫姑姑。”代善弹着孙女的小脸，细声细气地对她说着。
　　小姑娘还是很怕生，忸怩着往代善怀里钻，不断摇晃着小脑瓜，长辫也在一摆一摆的。这丫头也七八岁了，可看着还是那么小，仿佛只是三四岁的小娃娃。
　　“阿玛，不要强求她！”岳托从一进来到现在，就没有看过我一眼，至始至终都将目光放在女儿身上。
　　“不行！来，她也是你姑姑，快点叫。”代善摸着孙女儿的小脑袋。
　　如今乌吉莎出落得越加水灵可爱，五官精致，就和珠勒素一样，眉宇间倒是有着父亲的英气，眼睛也有着岳托的锐利。因为皇太极认了她当义女，平日里她都在四贝勒府上，由皇太极现今的大福晋，蒙古科尔沁部的博尔济吉特·哲哲亲手照顾。
　　话说这个女人不简单，她是科尔沁的格格，科尔沁如今是东蒙古最为强盛的部落，所以她的娘家势力非常显赫。当年嫁来时，努尔哈赤命皇太极率人到几十里外亲迎，又亲自主持了这场婚礼，怎一个排场盛大，然而奇怪的是哲哲似乎并不受宠，嫁过来六年了，肚子一直没有什么动静。
　　“阿玛！”岳托将女儿从父亲那儿抱了过来，“她又不是乌吉莎的亲姑姑！”
　　半年前岳托剪了那件嫁衣后，他就特别反感让乌吉莎叫我姑姑，偏偏每次他带乌吉莎来府邸时，代善都要我去看看乌吉莎，然后要她叫我姑姑，可是她每次都是不大愿意，就算开口，声音也是低如蚊子。
　　自从乌吉莎会说话那天起，她就不大敢叫我姑姑。不过这不是因为我长得太凶，是因为她特别怕生，每次到府邸时，都紧紧粘着代善和岳托，不敢和其他人说话，甚至不敢称呼自己的叔叔姑姑们。
　　见她不愿意喊我，我也有点失落，可是很快就被无所谓代替了。
　　“你八叔也不是她亲阿玛。”代善语气淡然地反驳。岳托不善与人争执，只得憋着一脸怒意。他抱过女儿，一声不吭地跨过了门槛，将我和代善尴尬地晾在屋中。
　　代善看了看岳托，而后略带歉意地望着我，走过来将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岳托就那样，你也别介意。”
　　我哪儿介意了？他对我怎样我无所谓。心里是这么想，嘴上冒出来的，就变成：“没事的，奴婢都习惯了，贝勒爷也不必介怀。”
　　“怎么还在发呆呢？”哈苏边收拾衣服边问。
　　代善为何硬要乌吉莎叫我姑姑？
　　回房后，我躺在炕上，开始想困扰我许久的问题。从第一次见到她起，我就没能想通。代善对我很好，好到叫我无法理解。
　　我不是没问过哈苏其中缘由，她都是笑而不语，顶多落下一句“贝勒爷以后会告诉你的”就没下文了。
　　“没有，就是晚上，大阿哥不愿大格格叫我姑姑……我有点不大舒服。”我口是心非地说道。哎，如今我是真的越来越会编鬼话了。自从那回编了一堆鬼话成功逃婚后，我感觉我编鬼话的功夫是有增无减，连圆的都能说成方的。
　　“看来你很喜欢大格格呀。”哈苏轻笑着，阖上衣柜。
　　说实话，我是很喜欢乌吉莎这个可爱的女娃子，于是点了头。哈苏似乎以为我很不开心，于是坐到了我床边，轻轻一点我的眉心，“等格格大了，她肯定会乖乖叫你姑姑的，不然……”
　　“嬷嬷，雅吉在么？”哈苏还没说完话，忽然一个小厮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她。那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微微弯着腰，不住喘气，额头上还在冒着汗。
　　我马上坐起来，那小厮一看到我，竟然冲到我面前，“大汗要找你去问话，快点别耽搁时间了！”
　　“什么？”哈苏虽然诧异，却赶紧把衣服塞给了我，叫我穿着整齐，可我惊诧得竟然忘记接过衣服，还是哈苏硬硬直接给我套上来的。
　　直到出了房门，直到跟在那小厮后面快步前进，我似乎才有了些许反应。
　　“到底怎么了？我哪儿得罪大汗了？”我几乎是跟着那小厮开始小跑。
　　“你没得罪大汗，是大贝勒爷和大妃！大汗的小福晋说大妃给大贝勒送饭，二人有私情，大汗大怒，要府邸上所有看到过的人过去作证！”
　　大晚上的，我差点就没一个跟头栽去——我真的是躺着也中枪！我只是看到有小厮过来，然后吉兰命人处理掉饭菜，其他我还知道什么？还是说，到时候又要再编一堆鬼话以求努尔哈赤能放过我？
　　拜托！努尔哈赤不是哈苏，不是温和的代善，跟他编鬼话等于是找死。何况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再能编鬼话，我也不可能凭空编一个假的跟真的一样的故事啊！
　　远处八角殿的灯光似乎格外明亮，我跟在那小厮身后，望着那光亮一点点放大，望着自己眼前似乎越来越刺眼。
　　八角殿的黑色地砖上，黑压压跪了好多人，大家都低着头，而更可怕的是我几乎都听不到众人的呼吸声。
　　我看到了代善一言不发地跪着，看到了阿巴亥沉默着跪在地上，而努尔哈赤的却似乎不生气，面色平静地盯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
　　吉兰，还有好几个府上的丫鬟和小厮都在颤巍巍地跪着，时不时能听到极其细微的抽泣声，可一听就知道，那声音是如何压抑。
　　“进来吧。”当我听到努尔哈赤平静到诡异的命令声时，我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在发抖。可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低着脑袋走上前，脑子里已经不再想该说什么，想最多的，竟然是努尔哈赤会怎样“刑讯逼供”呢？
　　鞭刑？还是像《冰与火之歌》里那个疯子国王一样——火上烤人？想到这儿，我突然右脚向右一歪，险些就跌在地上。八角殿里，除了我走路时轻轻的脚步声之外，似乎再无别的声音，似乎静得可以听见蜡烛在燃烧的声音。
　　应该不会吧？我在心里胡思乱想，努尔哈赤不是小说里的疯子国王，而且也没听说他喜欢玩火，何况这界凡城里好像也没有那么多的火术士来让努尔哈赤整人。
　　走着走着，走到了他面前后，我双膝骤然一软，直接跪倒在了冷冰冰的地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