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鬼话
作品名称:白山黑水的雨季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5-08-24 07:29:34 字数:3228
“你……你是雅吉么?”我正走在比较陡峭的上坡路,忽然听到有些耳熟的声音。
济尔哈朗勒紧缰绳,在我身边停下。
“是啊,奴婢参见……六阿哥。”我喘着气,向他行了礼。这一屈膝,我立即想直接趴在山路上不走了。
“听说大贝勒府上的人到处在找你,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这……奴婢……说来话长……回去再说。”我感到呼吸困难,刚一开口,就无法提气。
当日直到那位渔女准备收工回家,我仍没想好何去何从。那渔女见我不走,就把我带回她家,一直劝我躲不是办法。
在经过两天的纠结后,我还是选择了回去。
渔女的话没错,逃避不是办法,也不是我的风格。这次失踪,说不定可以成为逆转局势的一次机会,虽然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真的可以让代善心软,可是想想,人生总归少不了一次次的赌博,赌下去可能会输,可是不赌,就一点胜算也没有了。
我一遍遍在脑子里构思着如何令代善心软。渔女出去打渔后,我将穆塔嘉丢给我的钱留下,算是对她收留我两天的酬谢。
我一个人走上回去的山路。这山路弯弯曲曲,我走到双脚发麻,界凡城的城墙依旧遥不可及。肉眼就可以看到的城墙,却是怎样走都走不到。
“你居然能走这么久!从山下到这儿要一个多时辰的。”济尔哈朗望了眼山上的界凡城石头城墙,这么一来,我回头看了看自己走过的山路,这才发觉我似乎已经走了快三分之二了!
“我送你回去罢!你从这儿走回界凡城我看还要半个时辰!上面的路不好走。”说着,他便向我伸出了手,“上来罢!”
“不会耽搁您的事儿?”我犹豫着,心想他这大费周折要下山,显然不是下去无聊的。
“用不了多久,又不是要出征,上来吧!”
我抓住了他有些发凉的右手,然后借着他右手的力踩上了马镫。
“抓紧我,这路陡得很,坐不稳会摔下去。”说着,他调转马头,猛然一挥马鞭,马儿轻轻嘶鸣一声后飞奔了出去。
我抬头望着灰色的城墙,开始在考虑等下可能会出现的种种情况,还有一个小时可以让我赶紧思考。
如果说代善不知道是穆塔嘉带我走的,那最好不过了,这样我就可以谎称自己想逃婚,如此一来或许还能争取一线生机;可我觉得他知道的可能性会更大,那么这么一来,我就真的只能把假话尽可能编得真一点了。
天空是干净的蓝,就像青藏高原的蓝天一样,没有受到工业的污染。蓝天里飘着白云,它很厚实,就像美味的棉花糖。我喝口水滋润干涩的喉咙,然后接着往上走。
走在这条路上,我体会到些许“山路十八弯”的艰辛。
山林中,我听到了女真汉子在高唱着豪迈的劳动山歌。歌声嘹亮,穿过密林,沿着山路飞旋而上。我一边听着山歌,一边脑子高速飞转,努力想着各种“一生能用的鬼话”。
哎,怎么有种鬼话放到用时恨少的感觉呢?作为文科生,胡编乱造一直是我强项,可是要靠胡编乱造逆转局势,貌似还真的有些难了。
走过最后一段上坡路后,灰黑的城墙立于眼前。
“下来吧,回去后你自己想想怎么说了。”济尔哈朗有些担心地望着我。
“多谢六阿哥,奴婢会自己注意的。”我向他行了个礼。
“对我你就不必自称奴婢了,好歹萨哈廉瓦克达他俩当你是自己妹妹,”济尔哈朗微微一笑,我忽然间发现他笑起来似乎有些像他的伯父努尔哈赤。
话毕,他又一次调转马头离去,我目送着他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后,才转身走进了界凡城冰冷的大门。
“雅吉,你去哪儿了?”就在我踏进丫鬟们住的小院时,吉兰惊讶地喊着我。
吉兰是我进府后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
其他人见到我,只是呆愣了阵,没有搭理我。
我喝下最后一口水,拍着胸口。待到气息顺畅后,我道:“到山下一趟呗。”
“贝勒爷这两天到处派人找你,哈苏嬷嬷快急出病了,你先去看看她把。”吉兰说着,拉着我去找哈苏。
我趴到了炕上,哈苏为我按摩着双腿,嘴里不断唠唠叨叨着。她一听说我是走了大半天山路后才被济尔哈朗带回来的,就逼着我在炕上休息。我想我自己真的是快要累成狗了,所以午饭后,我就挨着枕头睡着。
这一睡就是大半天,醒来后双脚的酸痛感有增无减,腿感觉都快废了。哈苏出去忙活了,我只得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直到傍晚代善神色匆匆地来到我房里。
“你啊!”代善似乎想责备我,却欲言又止,不住抚摸着我凌乱的头发。
“贝勒爷,对不起……奴婢……奴婢不想嫁,所以才想到了逃跑。”我先没有告诉他真实情况。我想这么说,或许能为自己争取些主动。就算他知道是穆塔嘉带我走的,我也可以借势继续编下去,“奴婢实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找谁谁都不愿意帮奴婢,所以……”我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低下头。
眼下我已经是累成狗了,装装可怜,说不定能打动他,我相信代善实在不像是心肠硬的人,只要我演技足够逼真。
“我听说,那天是穆塔嘉把你带出去的。”不出我所料,代善是知道了怎么一回事。
“贝勒爷……其实……穆塔嘉带我走,只是担心……奴婢不敢说……”我故意压低了声音,装出一副胆怯的模样。
“我在难不成还会让她再欺负你?”代善弯下腰,在我耳边轻轻地柔声道,仿佛我受惊的小鹿。
“她……她一直觉得,若是我进门,以后……阿木沙礼也进了门……我……”我吸了口气,“我……会欺负她……她大概也是一时糊涂……所以……不过贝勒爷……”我抬起头,努力摆出一副坚定的神色。
“说下去吧。”代善轻轻捋过我的刘海,墨绿色的瞳孔忽然间那般深不可测,既是心痛,又是无奈,又有些许生气。
“就算她不带奴婢走……奴婢也会想法子溜的……您也不必怪罪她,真的,她不过是让奴婢溜走的时候给提前了……您千万别怪罪她。”
哎,穆塔嘉啊穆塔嘉,我这回也是好人给你当到底了,虽然我主要是为了把谎话编得像一些,不过我也不是被你再找一次麻烦。
“那这两天你都去哪儿了?”他开始轻轻按压着我酸疼的右腿。
“奴婢去了山下,可是又不知道去哪儿,是一个渔女收留了我。我后来是舍不得额涅,还有三阿哥四阿哥他们,就回来了。奴婢走了好久的山路,走得脚都要断了,后来幸好遇见舒尔哈齐贝勒爷家的六阿哥,他才带我回来,不然……只怕奴婢的脚真得断了。”我忽然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入戏了,连装可怜都能装得跟真的一样。
果然潜能都是被逼出来的!话音刚落,我不禁有些自恋了。
“没有马吗?不会去借?脚一定很酸了。”代善细细推拿着我的双腿,他手劲不重不轻,恰到好处,缓解着我腿部的酸痛。
“没钱啊……”忽然间,脑子里闪过了又一个绝佳的谎言,我便顺下去,“其实,奴婢曾经想过抢钱的,这样子,就算被贝勒爷抓回来,因为奴婢偷了钱,名声也坏了,贝勒爷也不会让我嫁给大阿哥了,不过想想还是罢了。”
我发现我编的鬼话已经全然超过了原来脑子里设好的框架,似乎只要随意说一句话,我都能顺着这句话再编一句比较真实的鬼话。
我忽然感觉到他的手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暗哑与无奈的一声问话:“你当真这么不愿意?”
“阿玛,既然她死活不肯,那就算了!”我侧过头,看到出现在门口的岳托,阴郁的脸上失望,担忧与愤怒交织。他的神情太过复杂,我无法读懂。
他就这么杵在门口,死死盯着我。我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扭头望着代善。
代善看了眼儿子,又看着我,不知做何决定,伸手继续为我按摩。
岳托又盯了我好一会,忽的跨进房间,却不是向我走来。
“喀嚓”数声,已经成形一半的红色嫁衣,在剪刀中碎裂。红色飘落一地,有如落红。不知为何,看到碎了一地的嫁衣时,我的心湖不再宁静。
代善望着儿子决然离去的背影,一动不动,摇了摇头,接着为我推拿着双腿,可是一言不发。我知道自己赢了,可是本该有的兴奋,却不见了踪影。
一个月后,在莽古济和代善二人的主持下,阿木沙礼风风光光地嫁给了岳托。
婚礼那日我没去,因为实在不想去看岳托那张臭脸。两个月后,努尔哈赤立下“不克叶赫,誓不回师”的誓言,大举发兵叶赫。
建州和叶赫战战和和多年,这回做了了断。努尔哈赤带兵攻下叶赫东西二城,叶赫首领金台石点火自焚,西城首领布扬古被努尔哈赤斩杀。至此,叶赫部灭亡,昔日雄踞一方,与建州抗衡的海西女真也成为了过去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