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远方的风景2

　　“我随便，你选吧。”其实上铺下铺对我来说都可以，所以，我宁愿在女孩的妈妈以及这位男孩面前表现得大度、有教养一些。
　　女孩选择了上铺，我把皮箱放到了下铺的床板上。站在我身边的男孩对我笑了笑说：“我也喜欢下铺，我睡的就是下铺。床板挺平的，不用垫东西。”男孩绕过我，在下铺的床板上用手压了压。
　　“梦梦，何阿姨家的晶晶不也是今天来报到的吗？她也是临床医学的，你们一个系的，要不咱们去找找她，让她把宿舍换换，你们调到一块？”
　　女孩一下子来了精神：“好呀，我还没想到呢。”
　　“同一个系的宿舍是不是都在一层楼呢？”女人问男孩。
　　“临床医学专业也分为临床一和临床二呢，不知道是不是在一个班上。”男孩回答。
　　“不是一个班也不要紧的，都是临床专业的嘛，私下调换，不影响啥。”
　　女人带着她的孩子出去找人去了。
　　“私下里还能调换宿舍吗？”有个女孩子问。
　　“不知道呀。”另外三个女孩子分别答道。
　　
　　男孩给我交代了几句在哪交钱在哪报名注册的话后，就离开了。我笑着又对他很有礼貌地点了一下头，虽然我心里是想说：“虽然你没给我拎皮箱，但是我还是谢谢你。”但是说出来的话是这样的：“太谢谢你了，谢谢你帮了大忙。”男孩对我一笑。男孩的笑是不露牙齿的笑，嘴唇闭着，嘴角扬得老高。我觉得这种笑更适合一个女孩子，当然男人也会有这种笑，但大多数都是上级对下级的那种或赞赏或体恤的笑，他怎么能乱用微笑呢，是把自己当女孩子了还是把我当成他下级了？
　　和宿舍的同学打了个招呼，我就去报到去了。还是要主动和同学打招呼的，和她们打招呼后，她们知道我要去报到，都纷纷给我指路，有个同学还‘噌’地从上铺麻利地跳了下来，说要带我一起去。她的确是一手撑着床沿跳下来的，真的是身手不凡呐。我连忙说谢谢，并编了个理由拒绝了她陪我一起去。能自己做的事情为什么要麻烦别人呢？要领人人情的。
　　
　　医科大的校园真的很大呀，我问了几个人，拐了几条道我才找到要去的行政楼。校园大门口的主干道上人流熙熙攘攘的，可走到这边，看到的就是三三两两的人们。从宿舍楼底下往前一直走，是第一食堂和水房。第一食堂正门前有一条路，我看到竖起的牌子上写着‘樱花路’。我没见过樱花，这会树上也没有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条路会叫樱花路。这条路两旁都是树，不算高大的树，树主干就一个海碗般大小，也就树的主干稍微粗点，枝干都比较细。这么细的枝干，难怪是结不了果子了。我家乡有梨树，就跟这些树一样高大，枝干显然就要比这粗，结黄梨的。这条樱花道真长呀，路的两边有好几个不算高的建筑，从外面看，不太好判断有几层。后来我知道，这条路上有四个食堂。
　　樱花路和一条不知道叫什么路的小道相交了，是一个十字路口，去行政楼要往左拐。樱花路还没走完呢，我是很想走到路的尽头看看的，但是我要先找到报到的地方，所以这个想法就作罢了。向左走的这条路两旁都是修剪得很平整的冬青，从樱花路拐过来，这条路没有两旁树木的遮挡，要亮堂一点。我没在这条路上多看，饶了几个弯，就看到一幢漆着绿色外墙的四层小楼了。一看就知道是旧式的办公楼，楼梯在楼的中间，办公室门前是走道，走道上有一米多高的围栏。我们高中里那幢六十年代初盖的三层小楼，就是这个样子的。走道的围栏上，挂着三块铁皮，上面写着‘行政楼’三个字。
　　
　　我在校园转悠了半天，最后才又拐回到报到的行政楼的。交费的人不多，但是报到领被褥的人挺多的。既来之则安之，我耐着性子加入了等待的队伍。正在队伍缓缓前移的时候，一把很熟悉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虽然是压低了音量，但我还是听出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梦梦，我跟你说，晶晶这个人爱贪小便宜，这点和她妈一样一样的。吃饭呀、买零食呀你注意着点，别要让她占便宜，她这人不自觉。”
　　“她能占着什么便宜，我又不天天请她吃饭。”
　　“你是不天天请她吃饭。我也不天天请他妈吃饭呢，可是每次吃饭都是我掏钱，我都不成说她。我就客气过一回‘让我来，让我来’，结果她每次都让我来。你说气人不？”
　　“我们都在饭堂吃饭，谁也不请谁。”
　　“不是请不请的问题，你看着吧，回头她肯定会说，‘我忘带钱，我没零钱’之类的话，让你先帮她出着钱，紧接着她就会把这事忘了。我都摸透这种人了。”
　　暂停了几秒之后，这把声音接着说：“她让你请客，你就吃她的零食。”
　　
　　可能是我花费了好些时间在欣赏校园风景上，这对已经见过一面的母女后来居上，已经赶上我了，就在我不远的身后。我现在就只有一个希望，希望她们不要认出我来。
　　我报到完，拎着学校统一购买的被褥从行政楼里出来。我没有直接回宿舍，我走到樱花路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我想感受一下坐在这么大的一个校园里面的感觉。接下来，我将要花五年的时间在这个校园里学习、生活。五年里，我将会有什么变化呢？五年后我又将会去哪里呢？这些问题都还没有答案，因为一切才刚刚开始。但是我知道，这一切都要靠我自己。
　　没错，那对母女找到了她要找的人了，隔壁的隔壁宿舍里的。那是个混合宿舍，我们班和另一个班的女同学合住的。她妈妈硬是把她女儿下铺的女孩说通了，让她搬去混合宿舍住，把那个叫晶晶的女孩换过来。而且为了省去女孩以后可能会面临的问题，那女人还到校干道咨询台那，把那个表格里名单的名字也给调换了，算是从根源上调换好了。她们两住上下铺，调过来那女孩和我睡的是床头对床头。
　　
　　调过来的女孩叫严纪晶，听说是女人女同事的女儿，算是比较熟悉吧。第一次听到严纪晶这个名字，我就想到我们老家的名吃“盐焗鸡”，这两个词的音调实在太像了。自从我听到那对母女的对话后，我就有一种急迫感要见到这个女孩。我挺同情这个女孩的，见到她之后，我甚至有一种想要亲近她的感觉。严纪晶比叶如梦要矮一点，但是胖就不止一点了，要胖好多。严纪晶是宿舍里最矮而且最胖的人。我知道，没有任何一个方法，比跟一个比自己矮比自己胖的人在一起更能找着自信了。我不怀好意地揣测着，叶如梦的妈妈这么着急地把严纪晶调到我们宿舍来，就是为了突出她女儿的亭亭玉立。
　　叶如梦和严纪晶都是长安市本地人。严纪晶的妈妈偶尔也会来学校看一看。开学军训的时候，她妈妈就来学校看了她一次。
　　严纪晶的妈妈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得多。自从听了叶如梦妈妈的话，我还以为严纪晶的妈妈是一个俗气的市井小人呢。其实严纪晶的妈妈保养得很好，个高，身材也很匀称，头发是扎一半披一半，就是从两边耳朵往上的头发就扎起来，剩下的就批散着。我经常也是这样扎的头发。其实，严纪晶的妈妈真的是可以用一个“漂亮”来形容的。就是严纪晶长得太不像他妈了，可能长得都随她爸了吧。再想到叶如梦，她长得也不像她妈，人家那叫会长！
　　
　　我出生在那种认为只有读书才能找到出路的家庭里的。我家在南方的农村，虽然家里从来没有出过读书人，但是我们家在乡里村里却也算是书香家庭，因为我爷爷读过私塾，我爸爸也读过高中，只不过，他们都没有读到靠读书能挣到出路的那种境界。我爷爷就不说了，太久远了。说我爸爸，我爸爸就没能靠读书混上个铁饭碗。高中毕业，虽然也算个中等知识分子，却也只是靠种地耕田谋生活的。
　　没靠读书谋到出路的爸爸，打我小的时候开始，就奔着让我靠读书挣到出路的想法去努力的。因此，从小我就接受到了很好家的庭教育，练毛笔字、读诗词、背三字经等等。六岁那年，爸爸还让我跟邻村的一个唱地方戏的阿姨学过一段时间的地方戏。爸爸恨不得把我当成一个大家闺秀来培养。在那时候的农村，可能也只有在我爸爸的概念里，有很清晰的‘培养’两个字。丝毫不亚于当下的家长给孩子出生之前来胎教，三岁之前来早教，三岁之后开始学英语，四岁开始学舞蹈，五岁开始练钢琴的那种培养。
　　再回来说我，我的确也是那种听话的、勤学的孩子，要不我爸爸的培养也进行不下去。如果像我弟弟那样，我爸爸肯定一早就放弃了。我弟弟学习不行，像注定没有学习细胞一样，就小学的语文数学考试，我就是考试前不复习，考出来的成绩永远都是班里第一名的，不管能不能考两门都一百分，反正班里成绩总分最高的几乎都是我。但是我弟弟就是老考那么五六十分，就算考试前我给他辅导了，考出来也还是五六十分。在那个很注重学习成绩的家庭里面，我以一个女孩子的身份，堂而皇之地霸占着家里大人们的绝大部分的关注和疼爱。
　　如果你现在去村里打听我，他们跟你说我是一个斯斯文文的、心思单纯没城府的女孩子，你可不要信；如果他们跟你说我是一个乖巧的、听话的、安分守己的女孩子，你也不要信；如果他们跟你说，我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毕业时被学校的附属医院就直接招走了，但是为了家人，最终放弃了好机会，回到离家近的城市上班。这个你可以信，或者说选择性地相信。
　　我是大学毕业，而且是挺有名的北方医科大学毕业的，这个是做不了假的。也就是说，这个是没有假象掩盖着的，这个可以信。我毕业后选择回到离家较近的广州，而且也进了一家很有名气的医院，这个也是真实的，而且，我还要告诉你，这一切都是靠我自己做到的。
　　
　　1997年9月，开学报到那天，看着同学们在父母家人的簇拥下去报名去收拾床铺，我没有半点的羡慕，这让我更加清楚地知道，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大学里面，一切就得靠自己了。
　　我靠自己进入了学校最有实力的一个学习团体，那是一个和美国一所医科大学有联谊合作的校办的团体；我靠自己，在大二的时候我就能跟着大三的学长、学姐上实物解剖课程和活物解剖课程；我还是靠着自己，获得了留院任职上班的资格。总之这一切，都是靠我自己努力得来的。
　　我对“靠自己”这几个字，领会得要比很多女孩子要透彻。没办法，谁叫我打小就聪慧，有很多事情，虽然没有人直接教我，但是我可以自己领悟，自己领悟出来的东西，远比靠别人教来的要深刻得多。学来的东西是表面的、浅显的，只有悟出来的，才是精髓，才是能真正用来指导行为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