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风浪起，那堪旧音觅新谱

君悦回忆着与桦然见面的情景，不由觉得好笑。那时候她和飞雁不停闯祸，风逸辞人不可忍便派人强行送她去了一家私塾，并且还派人检视她，害得她呆在那里无聊死了。

正好那天她站在蔷薇树下听着屋内喋喋不休的读书声，正愁闷的就要数花瓣，树下冒出一个小脑袋，轻轻笑笑：“你在这里做什么，花瓣好玩吗？”

君悦原本躲在花树下不想读书，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只见是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不由生出好感来，问道：“你是什么人，我怎么没见过你？”

小姑娘闻言委屈的撇了撇嘴：“都是白大哥啦，他要去巫云坊又不带我，还把我送来这里禁锢起来，真是烦死了！”

听起来跟自己是同病相怜，君悦更加开心，与她交换过名字后又相处了坏主意。反正他们都不想呆在这里，不如去她说的巫云坊，桦然找她的白大哥，她自己也能四处逛逛。

注意打定便向桦然恼恼的道：“呆在这里都快发霉了，我们出去找你的白大哥好不好？”

两个小姑娘本来藏在花坛中，现在人都走完了，她们也都爬出来，坐到花园的墙上，两只脚丫一上一下摆动着。

桦然蹲在花坛里采了不少花，拿着一束鲜花，递给君悦，“看你都快把头发抓下来了，这束花给你，别恼啦。”

君悦推开她的花，道：“你答不答应？”

“好啊。”桦然根本不想呆在这里，自是十分烦闷，“可是书院看的紧，我们怎么出去？”

“没关系，再强的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我们去试试运气。”君悦跳下来拉着桦然一路就往外走。“你也很久没见你的白大哥了，肯定很想念他吧。”

“君悦，你胡说什么！”桦然被说中心底的小秘密，不由弄得面红耳赤，娇叱连连。

两人走了一路倒是没见到什么人，很快便出了君再来。她们害怕被慕剑情知道她们逃走抓她们回去，所以直接跑向郊外。

跑了一阵后，桦然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君……悦，我……我跑不……不动了。”

君悦当然知道她身体羸弱，也不勉强她，扶她坐在树荫下休息。看着桦然泛着潮红的脸尽现着不正常，她郁闷的道：“你的身体也太弱了吧，我们这才跑了多久你就成了这个样子，要是有人追来还不直接被捉回去！”

“你当我是你啊，体壮如斗牛。”桦然缓过气力，与她斗起嘴来。

“好啦，看你还能与我斗嘴就知道你没事了，我们快走。”君悦伸手拉起她，又蹦蹦跳跳向前走去。

天空的云渐渐聚集起来，慢慢遮蔽阳光。朦胧的光线下突然冒出十数人拦住去路。君悦立即将桦然护在身后，红绫出袖护在胸前，既不开口询问，也不出手，静静等着那些人的反应。

“拿下！”似乎是他们的首领发号施令，十三人忽然排开队列将两人团团围住，不多言刀锋已经招呼上来。君悦红绫卷起红雾击向来人，她本来武功练得就不怎么样，如今遇上训练有素的杀手，才过五招就已经有些吃不消，心中的怒火渐渐被激起，眼睛也不似先前的清亮。手中红绫泛起淡淡浅红光华，她怒叱一声红绫飞散，而四下在这样的冲击之下一片狼藉，方圆数丈内的树枝皆受祸害，枝叶四散。君悦突然变得如此强悍不但桦然诧异，就连众杀手们也惊讶不已，如此一来君悦拉着桦然飞掠逃走。

人早离去，众杀手默契的追下，刚抬步就被两把宝剑拦住去路，一人停步，刀锋直指：“来者何人？”

“明音向诸位讨战。”身着淡黄衣衫的清秀少女怒容满面。

另一人不言不语，冷剑寒芒一闪已身入战团。明音挺剑相助，两人挡住大部分杀手，但还是有一部分杀手追着君悦和桦然而去。

君悦与桦然一路狼狈逃窜，竟有些慌不择路，如今后悔自己不该跑出来，如今身陷危险也无人相救。桦然身子本就有病，这样剧烈的奔跑让她只觉呼吸困难，终于摔倒在地不住的喘息，难以说出一句话。君悦满心怒火，但看见她的模样心又软了下来，道：“我们休息一下再走吧。”

桦然点点头，慢慢呼吸，又从荷包里摸出一颗药丸服下，脸色才稍显正常。君悦的心蓦地悸动起来，方才那个人真的是她吗？若不是这些人武功高强恐怕她的手下便要添上新魂。姐姐一直不要自己踏入江湖，难道就是害怕自己有朝一日坠入魔道？

正在她思索之时，几名杀手已经杀来，这一次她心神不宁，不出几招便被擒住，回头看桦然也是同样。



君悦眉飞色舞的讲述完自己的光辉事迹，明音与随影的事情她不知道，被人家捉住后就陷入昏迷，再次醒来时就被关到不知名的黑屋子。这些事情她自是不想说出来，但看见秋泠雪的神情也不想知道。

“姐姐，你说那些人是什么人？”君悦过分的趴在秋泠雪的肩背上，笑嘻嘻的像只小狐狸。

秋泠雪拖着一身疲惫笑道：“念你被捉受了几天苦，这次我不罚你，但是前些时日欠的债等回十里清波你要尽数补回。”

“啊？？？”君悦放开秋泠雪后退几步，“不要啦姐姐，我不要抄书，换一个好不好？”

“好啊。那就换成学会《九湘奇门》好了。”秋泠雪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

君悦听见这个书名身体哆嗦了一下：“姐姐，你干脆一掌拍死我比较实在。学会《九湘奇门》还不如我去抄书！”

秋泠雪站起来，道：“依你之愿，抄书。”

“姐姐……”君悦幽怨的眨巴眨巴眼睛，但在秋泠雪静等她的下文时又改了说法，“……抓我们的人要怎么处理？”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夜深了，早些歇息。”秋泠雪轻甩衣袖，毫无留恋的出了房门。只留下君悦在房间里唉声叹气。

夜，万物寂静，月，高悬在天空俯视苍生，秋泠雪缓步走回房间，无暇体会微风的抚摸，她着急着去寻一个真相。偶尔抬头只见天际突然出现了一道火红色的流星，一闪而逝了无痕迹。

“红色流星现世，果然是多事之秋！”

根据君悦说出的消息七夕剑盟与李婉如的恩怨暂时告一段落，至于后续要如何发展，且看魏重阙调查的结果。如今让她挂心的只有一事，这件事若是了结，压在心口的大石也能落下。

二更刚过，白日喧闹的同肃安静下来，繁华褪尽。青石路长，夜空显出几分难得的晴朗，洒了几点星光下来，格外添了些清冷。

秋泠雪走回房间，灯光灿亮，与天上的娥眉月遥遥辉映。她不喜欢黑暗，因此房中总是点着数盏烛火，秋泠雪推门进去

房中三个人正翻着书卷，见到秋泠雪进来都站起来见礼：“属下天权宫护楼使者莫北天参见楼主。”

“属下拜见楼主。”

“小姐，川槿幸不辱命！”

秋泠雪看了一眼，除了川槿和明音，其余一人是莫北天。秋泠雪微微一笑，轻敛衣襟微微欠身还礼，道：“明音，你先去休息，准备明日之事。川槿帮我们准备宵夜吧。”

明音本想向秋泠雪请罪，但看此情形秋泠雪似乎并不想追究她的过错。一时间她踌躇着不知该怎样开口。

难得见秋泠雪这样神情愉悦，川槿掩面笑道：“难不成我走后小姐都没吃过宵夜……”

秋泠雪至清至美的双眸在川槿脸上流连一刻：“八天的时间你多用了一天半，我没找你算账，你倒先取笑起我来了。”

川槿一怔，随后笑道：“川槿不敢，这就下厨为小姐准备。”

莫北天长揖笑道：“原来楼主没有想象中那么严肃，这倒叫北天放下心了。”

川槿和明音除了房间转身拉上房门，灯影里秋泠雪微微一笑，深邃眸底似这深夜，无止无垠，冷然道：“兹事体大，不得不找你来此。你先看看着两面令牌有何特殊之处。”

秋泠雪将自己从废园与情消身上得到的令牌拿出来交给莫北天，看到秋泠雪没有任何开场白直接进入主题，莫北天收起嬉笑神态坐下来仔细研读。看了半晌拿起通体乌黑的四角星形令牌，道：“这上面是剑族古老的剑铭文，我只认识两个字，连起来是‘×上××日×剑××’，这个图案据我所知应该是剑族族徽，看来这面令牌是剑族之物。至于这面铜牌，文字看似像剑铭文，实际却是北蒙铜族最古老的文字，译出来是‘泽被天下，大义为先’。铜牌正面的剑应该是仿制剑族，这面铜牌是有人刻意为之，假冒剑族密令。”

“如此说来巫云坊有部分人马属于剑族，这样一来事情倒有些棘手。”秋泠雪微微皱起眉头，“部署许久为的便是一朝功成拿到东西，如今看来有些事情并非简单。北天，其实找你来主要目的不在这两面令牌，而是有件东西需要你的才能破解。”

莫北天一点也不惊讶，笑道：“楼主如此客气倒叫北天推辞不得了，北天倒有些好奇是什么东西如此神秘？”

秋泠雪转身在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卷轴，道：“卷轴上的内容事关重大，为了得到这项东西晓几乎丧命，所以我会留下明音和无尘专门负责你的安全，这些日子只好委屈怒留在房间里。”

“属下领命。”莫北天恭敬地结果卷轴，打开之后惊呼一声，“这不是剑……剑铭文么……楼主，我……属下认不得几个，恐怕……”言下之意是我完不成任务，你看着办吧。

秋泠雪眼眸清凛，掠过淡淡光华：“图上文字我不管，我只要你找出通往剑宫的密道，其他的我来处理。”

莫北天点头道：“属下明白了。”

“走的太高，行事太明，越发容易招惹是非啊。”秋泠雪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坐下来为自己添上一杯茶，又顺手倒了一杯给莫北天。

“楼主，属下有一事不明。”

“何事？”

“当初属下奉楼主之名高调带着混元棋谱走江湖引人注意，为何楼主又要加上棋谱被夺便要我直接回琅玕别院一条？莫非楼主已经算到有人会抢劫？”

“不是我算到有人会抢劫，而是我派人去抢劫。”秋泠雪淡淡看一眼莫北天，“后来我要雪影去找你确定云落庭是不是一切的策划者，但是中途出了意外。雪影死后风修宁亲自去找你，那时候你为雪影隐瞒难道不是已经猜测到其中奥秘？”

“属下虽有猜测，但还不能确定。”莫北天回想起风修宁请他辨别字迹时的情形，万千感慨在心头，“风公子确实是人中龙凤，属下游历江湖的时间也不算短，但是他那样的人却是十分少见。”

“听着你对他赞不绝口就知道你输的有多凄惨。”秋泠雪淡淡一笑，眸光柔和，“我很好奇他究竟是怎么赢得你。”

“……唉！”莫北天长叹一声把那天发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最后道：“他一眼看出我对南疆有企图，会不会他自己也有意染指南疆？”

秋泠雪原本听他说的精彩，见莫北天心有怀疑，微微一笑：“南疆有那件东西已是定局，无论如何现在不过是一纸之隔，他既要在暗，不防将他往高处推，日后自然便明了。”

“在明倒也好应付，处在暗处藏得太深，数度暗中发难却是令人防不胜防，怕是之后他也该有所计较，毕竟处在暗处的人不是只有他一人。”莫北天沉思着分析道。

“北天果然有将帅之才。”秋泠雪赞许的颔首，“江湖岂会长久太平，前些时日混元棋谱牵引水玲珑已经投下不小的波澜。过些时日灵藻之辉必然掀起另一股浪潮，届时不防一起推波助澜，不怕人多。各方势力自不会放过这等良机，至此他想不明也要明了。”

“楼主言之有理，属下必然竭尽所能帮扶楼主达成此举。“莫北天由衷佩服，简单的几句话已经概括出当今武林的现状以及日后的处世方针，这样的人怎能不令他折服。

秋泠雪点点头，绝美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但清亮的眼眸彰显着精明的算计与绝对的自信。“南疆他地图你钻研的如何了？”

“略有小成，这次属下一并带来交给楼主。”莫北天在自己随身的包袱里取出另一幅卷轴。“大体上已经没有毛病，只是玄圃西南接临阳栩的苏拉儿山属下想不出行军之法，还有浚长以北的忽苏里沙漠，那里行人本就稀少，属下了解不多，因此只留下一片空白。”

“无妨，剩下的交给他烦恼去吧。”秋泠雪打开卷轴，有些自豪，也有些落寞。这幅地图完全是莫北天多年翻阅地志，实地考察后自己绘出的地形图，对于行军之人来说这无疑是无价之宝。当初嘱咐他绘制此图时她已经存了将南疆纳入囊中的打算。南疆虽然偏远，没有北域繁华，但是它接临戎狄、卑赫、戎厥等游牧民族，若是征服了这些名族，无异于多了强大的战力。更有重要的一点，北域有恭成王坐镇，想要得到必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因此南疆是绝佳的选择。

“楼主看的入神，是不是图中仍有不足？”莫北天见秋泠雪盯着图纸不言不语，以为哪里出了问题。

秋泠雪收敛情绪，道：“图纸并无问题，只是很快它就要发挥最大的价值，只希望不要成为遗憾。”

莫北天正要开口说话，川槿推门进来，手里端着小木盘，里面放着两个白瓷细碗。“小姐，有个消息您是现在听还是吃完宵夜再听？”

川槿的神色极力掩饰着，虽有笑容，但总是勉强了些。秋泠雪心念一转，道：“这次的消息应该是个坏消息，所以你还是现在说吧。”

“唉！风公子和仙子回来了，但是仙子身中剧毒，已经昏迷不醒，风公子在照顾她。”

“我去看看。”秋泠雪卷好卷轴交给莫北天，“今夜你留在这里。”

秋泠雪走到解语仙子的房间时，弄影夫妇居然也在，习惯性的打过招呼后走到解语仙子的窗前。风修宁正握着解语仙子的手，满脸都写着“担忧”二字，几日未见他居然憔悴了许多。再转过头去看解语仙子，她的脸上已经全是不正常的潮红，柳眉紧紧的蹙着，绝美的脸红彤彤的，嘴唇都开始发干，变得惨白惨白，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即将离去的气息，让人害怕，担忧。

伸手握住她的另一只手，触手冰凉，没有丝毫温度，身体跟额头又热的吓人。她的动作也惊扰了风修宁，他抬头看着她，道：“秋姑娘，明日之事修宁不参与，唯有一点要求，请带回无忧仙子。”

曾经温润如玉的人突然变得如此憔悴，看着他面如死灰的样子。秋泠雪心头激起一丝丝涟漪，却不知这涟漪是什么，微微点头：“无忧仙子我会带回，也请你……保重自己。”

“多谢。”风修宁有气无力的说道，低下头去照顾解语仙子，再不与秋泠雪说话。

秋泠雪站起来，目光转向弄影公子，“请问前辈解语如何变成这幅模样？”

“唉，说来话长。”弄影公子便简单的讲述一下关于下李镇发生的事以及推测无忧潜入催化解语仙子体内的噬心蛊，加上解语仙子本身衍生出的毒素才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夫人也不能根治么？”秋泠雪声音不高，但也叫耶律幽素哆嗦了一下。

“我才疏学浅，现在连毒素都不能压制，解语丫头恐怕只有听天由命的份。”

“噬心蛊源自夫人出身之地，夫人如此说辞恕泠雪不能理解。”

“没错，我是出身化外毒门，也被你们这些所谓的正义之士所不容，但我耶律幽素扪心自问从未害过一人，噬心蛊是毒门秘药，我早已脱离化外毒门，解药怎会在我手中？”耶律幽素本来就对她的出身耿耿于怀，秋泠雪先前的暗示已经让她寝食难安好一阵子，今日居然挑明来说，她一时气愤也顾不得许多，把心里的委屈全部说出来。

她如此直白倒叫秋泠雪生出钦佩之心，欠身一礼，道：“晚辈无意冒犯，请夫人见谅。今日夫人担忧不能见容于江湖，来日秋泠雪怕是真的不能见容，相比而言夫人比泠雪幸运了许多。”

“泠雪，你知道我没有其他意思。”耶律幽素叹口气，“你放心，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就算我在天涯海角也会助你一臂之力。”

“多谢夫人。”秋泠雪万分恭敬地说道，便要向她一拜。耶律幽素拉住她示意她不必客气，转身又对弄影公子道：“泠雪谋划许久断不能半途而废，我们身为前辈若不援手实在说不过去。再者泠雪此举为的也是铲除江湖一大毒瘤，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袖手旁观。”

弄影公子笑道：“我又没说隔岸观火，这就要教训我？泠雪，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无妨，除了天上的星星我摘不下来，其余还没什么能难住我。”

秋泠雪欠身：“多谢前辈，泠雪别无所求，只求前辈带回无忧仙子便可，其他事泠雪已经安排妥当，不敢劳烦前辈。”

“如此也好。”弄影公子闻言对秋泠雪更是赞许了几分，前些日子见面她才用剑族后人的性命换取自己帮忙的条件，今日却是闭口不提。虽说要他带回无忧，实际也是不想自己再介入江湖琐事。如此看来前些日子的作为恐怕也是她一时兴起。

秋泠雪不再说话，转身离去，转身的那一瞬间眼神晃过一丝黯然之色，却又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弄影公子望着秋泠雪的背影，心间蓦然泛起一丝莫名之感，看来这个丫头也是情根已种，只是疏情的她还未正视自己的心。抬头看着灯下妻子的面容，瞬间闪过记忆之中依稀那道不清不楚的身影，时过境迁，他对她的记忆仍是停在了最初相识的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