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秦松恋情

　　旧历年又到了，秦溪放寒假了，她准备休息，秦松走进来，黄牛吃草般吞吞吐吐地对秦溪说：“秦溪，能帮哥做件事吗？”
　　秦溪笑着说：“哥，你这么客气干嘛？什么事？”
　　“帮我交一封信。”
　　“明天我出矿区帮你发出去就是了。”
　　“不需要发。”
　　“不需要发？给谁？”
　　秦松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给秦溪，秦溪一看，说：“没写寄给谁呀。”
　　秦松不好意思地说：“交给你凤英姐。”
　　秦溪诧异了片刻，但马上会心地对着秦松笑。秦松拍了一下秦溪的脑袋说：“死丫头，一定要亲手交给她！”
　　秦溪做了个鬼脸说：“哥，保证完成任务！”
　　第二天，秦溪站在院子门口，时不时地看着门外的路。吃过早饭，秦溪看见凤英往村口走，秦溪跑过去说：“凤英姐，我哥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过了两天，秦溪看店，凤英买了一块肥皂，付完钱，凤英紧张地看了看四周，赶忙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塞进秦溪的口袋说：“秦溪，把它交给你哥，一定要亲自交给你哥呀！”
　　秦溪认真地答道：“凤英姐，我一定亲自交给我哥。”
　　吃过晚饭，秦溪把秦松叫到房间，把信交给秦松说：“哥，打开看看说了些什么！”
　　秦松搬起脸孔，却掩饰、抑制不住兴奋和幸福，他高兴地训斥着秦溪：“死丫头！懂些什么！出去！出去！”
　　秦溪拌了个鬼脸说：“不替你送信了！”
　　不一会儿，秦松走进秦溪的房间说：“看书呀？”
　　秦溪俏皮地说：“又要为你效劳？”
　　秦松从衣兜里拿出一封信，不好意思地说：“明天帮我把这封信送给你凤英姐，还是要亲手交给她呀。”
　　秦溪笑吟吟地说：“哥，有戏是吧？”
　　秦松高兴地说了句，“死丫头！”轻快地出去了。
　　除了刘福新家因煤窑倒塌花了一万多块钱，心里很不痛快，整个村子都沉浸在春节的快乐里。家家户户都用几万响的爆竹迎春节，老梁家买了村里的第一台彩电和第一套DVD，老梁家的年夜饭炒了二十多道菜，祭祀的红烛有两尺长，一阵风，红烛把挂着的年画烧着了……
　　除夕傍晚，天空纷纷扬扬地飞舞着鹅毛绒般的大雪。春晚结束后，秦溪仍然没有睡意，她坐在窗前，静静地听窗外簌簌的雪花声。忽然，从屋后的林子里飘进凄清的箫声，箫声夹着冰泉之气，忽如海浪层层推进，忽如雪花阵阵纷飞，忽如峡谷旋风急剧而上，忽如深夜银河静静流淌……
　　春节清早，整个村庄都被皑皑白雪覆盖，像盖着厚厚的棉被，山上不时地发出雪从树上滑落的哗哗声和枝条断裂的吱吱声，雪过天晴，村庄格外妩媚和妖娆。
　　五颜六色的拜年队伍蜿蜒在红装素裹的世界里，非常壮丽。孩子们，特别是男孩们一边走，一边打着雪仗。秦松和凤英时不时地眉目传情。
　　拜完年回来，秦溪把鸡从鸡窝里放出来，一大群的鸡拍着翅膀，围着她“咯咯咯——”地叫。秦溪准备喂鸡，秦妈交代她，天寒地冻，野鸟少吃食，撒些谷子在老屋坪前喂鸟。
　　秦溪舀了一大勺谷子，看见秦妈提着猪食去喂猪，秦溪帮秦妈搭把手抬着走。秦妈把猪食倒在猪食盆里，三头猪抢着吃，秦妈高兴地在一旁看着，一会儿摸摸这头猪的背，一会儿摸摸那头猪的耳朵，嘴里说着：“今天过年，我在吃食里多放了些米和糠，你们也要吃好些，也要吃饱点……”
　　秦溪看着秦妈，感觉秦妈摸着的不是猪，而是秦松、秦绿、秦葛，或是自己！在秦妈的眼神里，秦溪看到的，不是猪在争强吃食，而是秦妈正津津有味地吃饭！
　　正月十二，裕强的妹妹金娥出嫁，按照村里规矩，女儿出嫁前，父母要备一餐嫁女饭，请每家每户的一名女客陪待嫁的闺女吃一餐饭，主家请了嫁女饭之后，村里其他的每户人家都要请待嫁的姑娘到家里来吃一餐嫁女饭。
　　正月初二中午，裕强家请嫁女饭，老秦家叫秦溪去吃嫁女饭。秦溪走在去裕强家的路上，旺财骑着新买的村里的第一辆摩托车野马般地在路上飞驰着，秦溪远远地闪在一边，“啹——”的一声，摩托车突然停在秦溪身边：
　　秦溪，上来，尝尝坐摩托车的味道！
　　我要去裕强家帮忙，下次！
　　……
　　喝得酒酣耳热，裕强的话多起来了。秦溪，表哥不是夸你，秦家的女儿，一个赛一个的漂亮，一个赛一个的聪明。东坑现在的日子的确好过，但是，好不了多少年的。记住表哥一句话，上学，是正道；别的，都是歪门邪道。当年我读书的时候，家里多困难呀！早晨六点多钟，在家里吃一碗油盐饭，要晚上回家才有饭吃，冬天下雪还在打赤脚！这么难我都读完了高中。虽然我没有考上大学，但村里给了个煤炭勘测的委培指标给我。现在的工作都是国家包分配，我是计划外的，国家不分配工作给我，回到村里，村里也没法安排工作给我。我没有本钱开煤窑，学到的东西用不上，我苦呀！还好，你表嫂能和我一起吃苦，每天晚上，我和你表嫂到山上去偷木头，你表嫂累得孩子都流掉了几个，这第一桶金难呀！这就是马克思说的，“资本的原始积累”！现在我理解了马克思说的，“资本来到世间，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原始积累”就是不折手段地赚钱，每一分钱都沾血带泪！沾着的不仅是别人的血，更是自己的血！挣到第一桶金后，我投资了一口煤窑。大伙别说我龌龊，上次哑婆差点被毒蛇咬死，是我到县林管局告的状。
　　大家都惊异地看着裕强。
　　裕强接着侃侃而谈，我这么做，对大家都好。现在来东坑偷木头的外地人没有了，偷木头的本地人也很少了。现在，村里家家户户的日子都好过了，不需要靠偷木头过日子。哑婆差点被咬死，秦葛摔破了肝，我老婆流掉几个孩子，我不希望村子里的人再去吃这份苦！把村里的木头砍光卖到外地，以后村子的煤窑要坑木怎么办？再往远处看，能给子孙留下几块绿色的山头也好呀！
　　正月初四晚上，福瑞家请金娥吃嫁女饭，初三晚上，福瑞嫂交代青峰到老秦家请秦妈帮忙煮嫁女饭。青峰看见秦溪和秦葛围着火盆看电视，便也围拢一起看电视，青峰问秦葛：“你在外面还好吧？”
　　“比收入，不如家里，但了解了外面的形势。这些年，沿海发展非常快，建立很多外资企业，东坑因为有煤，这几年暴富了，但沿海的发展总体比内地的发展快得多。”
　　“今年还出去吗？”
　　“去，在外面闯几年，多学些技术，多长些见识。”
　　正说着，福新带着秀秀到老秦家找秦葛，秦溪招呼福新父女坐着烤火，并端来了茶水和茶点。福新说，秀秀初中毕业了，她不愿在东坑呆着，想出去打工，请秦葛带着秀秀一同出去打工。
　　秦葛爽快地答应了。初六清早，福新开着拖拉机把秦葛和秀秀送到矿区搭车。初七上午，秦葛带着秀秀到玩具厂看看是否需要招工，生产经理非常爽快地答应了。经理告诉秦葛，厂里决定选拔秦葛做车间主管，秀秀就放在秦葛主管的车间。
　　正月初八，凤英妈到老秦家来拜年，秦家就秦溪在家，其他人都出去了。秦溪把家里最好的茶点和水果检出来。按照村里规矩，家庭妇女来拜年，要打发一包茶点让她带回家。秦溪用两张报纸铺开来，各种茶点拣了一些，包太大，无法折叠，秦溪只好用细绳捆，包好茶点包后，秦溪端出火盆放在八仙桌下，坐下来陪凤英妈喝茶、聊天。
　　凤英妈坐了一会儿起身要回家，秦溪把茶点包递给凤英妈说：“这个包打得太丑了！婶婶，您别笑！”
　　凤英妈笑着说：“你这孩子，包这么一大包干嘛？”
　　秦溪开心地对着凤英妈笑。
　　晚上，老秦一家人围着火盆烤火，秦松支支吾吾地说：“妈，找个人去世杰叔叔家提亲吧。”
　　老秦和秦妈都没答话，过了许久，秦妈说：“秦松，西坑有很多待嫁的女孩，妈帮你到西坑打听。”
　　秦松不解地问：“凤英为什么不可以？”
　　老秦说：“好，我们托人去世杰家提亲！”
　　秦妈用怪异的眼神询问着老秦，老秦对秦妈说：“孩子他妈，就这么定了！你看看托谁比较合理？”
　　秦妈想了想说，福瑞嫂最好。几天后，福瑞嫂回复秦妈，世杰家不愿把女儿嫁在东坑，想嫁远一些。
　　吃过早饭，秦溪准备把牛放进山坳里，路过梅花弯时，凤英从家里走出来，看了看周围，掏出一封信塞进秦溪的口袋说：“秦溪，一定亲手交给你哥！”
　　秦溪郑重地点头。放牛回来，秦松正围着火盆烤火，秦溪把信交给秦松后，悄悄地出去了。秦松打开信，信里只有几句简单的话：
　　秦松哥，非常遗憾，我爸妈不同意这门亲事，不同意的原因，你爸妈应该很清楚，上一辈的恩怨，我们晚辈无能为力。秦松哥，你是好人，你一定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孩。
　　老秦一家人围着八仙桌吃晚饭，谁也不说话，气氛非常压抑沉闷。秦松突然开口说：“爸，我们家和世杰叔叔家到底有什么过节？”
　　秦妈犹豫了一会儿说：“几十年都过去了，就让它过去！秦松，别问了！”
　　老秦严肃地看着秦松的脸说：“孩子们长大了，他们有权利也有必要了解秦家的历史。”
　　清朝光绪年间，中法战争爆发，老秦的太爷爷为躲避战乱，带着一家人由福建马尾迁到东坑安家落户。刘家族是本地家族，邱家和秦家是外地迁来的客家人。邱家在元末明初，为躲避战乱，由山西迁到了东坑。当年土客籍矛盾非法尖锐，经常为争夺田、土、水而械斗，客家人少，常常吃亏。客籍人的生存非常困难，田土都是最贫瘠的。但客家人讲礼仪、重耕读，明朝时，邱家的孩子考上了进士，并且官至尚书，嘉靖皇帝钦赐“大夫第”的名号，邱家也就成了东坑的第一家族，老秦的母亲就是邱家的女儿。
　　当时秦家非常困难，老秦的母亲嫁过来时，邱家给了一栋房子陪嫁，就是秦家现在的老屋。老秦的母亲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出生不到一个月，老秦的父亲去世了。老秦的父亲快咽气时，拉着老秦母亲的手，要她无论如何也要把秦家的三个儿女养育成人，哪怕背上被一个，一手牵一个地去乞讨，也要把三个孩子喂养大。可当时全国都非常困难，全国都大批地饿死人，到哪里去讨？老秦的母亲养不起这一家人。
　　刘世杰不是刘家的儿子，是上门女婿，当时刘家没有儿子。为了让一家人活下去，老秦被送到刘家当养子，刘家打算等老秦和凤英妈长大后配为夫妻。可刘家怕老秦不忠于刘家，怕老秦回秦家，对老秦非常苛刻，不但从来没有让他读过书，老秦每天都要挨打挨骂挨饿。老秦挨打挨骂时，总是笔直地站着，眼睛直视着前方，不哭，不吭声，不逃跑。当辱骂他是“野崽子”时，他会大声地喊，“我爸姓秦！我妈姓邱！我不是野崽子！”老秦从小就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加上他个子矮小，刘家看他不起，不愿把凤英妈嫁给他，又不愿为他娶亲。
　　新中国成立后，国家着力打破封建遗毒，颁布了贫困人家被迫送出去的孩子可以回到生父母家的法令，因而老秦回到了秦家。
　　秦妈的父亲是湖南的大地主，解放初，湖南斗地主最严厉，秦妈家所有的财产被没收了，秦妈、秦妈的哥哥姐姐因成分不好，初中毕业后不能升学，秦妈的哥哥进了没人愿进的石灰厂，活活累死了。秦妈的父亲不堪忍受迫害，只身来到江西与湖南的交界处开荒种地，盖茅草房，建起了一个简易的家。16岁的秦妈带着她10岁和4岁的妹妹到江西找到秦妈的父亲，老秦和秦妈便认识并成家了。
　　凭着秦家赤贫的身份，老秦先后当上了村组长、大队长、乡副主席、乡主席。他非常珍惜时代赋予的机遇，好学上进，入了党，学习了不少文化知识，能看书读报，能写一些简单的公文。
　　老秦为人正直、善良、清廉，不以权谋私。当年东坑村有当兵、文化进修、赤脚医生等指标，他没有凭借职务把这些机会给自家人，但赤脚医生的人选，要求要有文化基础，上级点名赤脚医生要由有私塾和初中文化基础的秦妈来担任。用现代人的眼光看，老秦对家人近乎冷血，但这不是冷血，是热血、是忠诚！是对时代、对信仰、对党的忠诚！他的忠诚还表现在，和千千万万从旧时代走过来的人一样，对新中国、对党、对毛主席等领袖热爱，甚至迷信！这份忠诚和迷信，在工作上表现为，对当时党的“左”倾错误坚决地贯彻执行，加上工作方法确实简单粗暴了些，刘世杰一心想往上爬并想取代老秦的位置。他纠集村民写联名信，告老秦的黑状，污蔑他以权谋私，欺压百姓，并且攻击他娶了地主的女儿，要为封建地主翻案。就这样，老秦被免除了公职，开除了党籍。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党和国家在全国范围内大力平反冤假错案，恢复了他的名誉和待遇。
　　听了老秦的一番话后，一家人都只是默默地吃饭。良久，秦溪问：“叔叔呢？”
　　“没吃，饿的慌，五六岁时，到地里扒大集体的番薯，被生产队里的人追着打，一急，他跳进池塘里，淹死了。”
　　“姑姑呢？”
　　“病死了。”
　　元宵节过后，秦妈拖福瑞嫂看看附近是否有合适的女孩可以配给秦松，福瑞嫂不久就答话说，她西坑的亲戚家有一个女孩叫梨花，模样非常不错，乖巧、懂事、能干、忠厚。秦松和梨花约在福瑞家见面，见面时，梨花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好像和秦松是老相熟一般，非常大方地和秦松说笑。秦松没有刻意打扮，穿的是平时劳作的衣服，但梨花觉得秦松踏实、本分、可靠，是个过日子的好男人。梨花还主动要求去老秦家看望老秦夫妇，见了老秦和秦妈，梨花非常甜地叫“叔叔、婶婶”，不只秦松和梨花彼此满意，老秦夫妇对梨花更是非常满意。
　　老秦家第一次办大喜事，老秦想风风光光地为秦松和梨花操办婚事，可梨花不在乎这些，她提出简单操办就可以。她说，只要一家人能和和睦睦地过日子就好。老秦家请风水先生合八字、挑选结婚吉日，风水先生把日子挑在了阴历二月十八。虽然时间非常赶，但两家非常高兴、热闹地把喜事办了。
　　嫁过来的第二天，梨花第一个起床，做早饭，洗一家人的衣服。嫁过来的三天，就跟着秦松的拖拉机，帮秦松上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