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客友匆匆，未解个中意

晨风送爽，又迎来了全新的一天。秋泠雪站在窗前眺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楼阁房舍，听到羊脑墨细细研开的声音，感受着不同以往的气息。

解语仙子拢着淡紫的袖，抿着唇，专心看着墨夹下渐渐晕开的墨水。抬起头发现她正在发呆，便放下墨研走过来，道：“泠雪，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不知为何有些心神不宁，或许是这些天事情太多的缘故。”秋泠雪回头淡淡一笑，“墨研好了？”

“是啊，你看看合不合用？”解语仙子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不久之前眼前这个人看着书案发呆，自己还以为她有心事，岂料她却告诉自己说：她想写字，可是不会研墨，正巧川槿不在。所以她只好亲自为她动手研墨……

秋泠雪旁点头，取过笔，饱饱的濡了墨，提笔写下去，不到片刻间已经写好一篇东西。解语仙子不由笑道，“看你写字的架势确实是一个能人，可是了解你的人恐怕对你只有一句无奈可叹了。”

秋泠雪站在画架之下，环视着空荡肃静的房间，一时之间思绪万千。略微拨过几缕散乱的发丝，道：“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我不是秋泠雪，那么我的生活会不会是另外一番光景。可惜我是秋泠雪，以后也只能是秋泠雪。”

“泠雪……”解语仙子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正在想着，见到川槿归来。秋泠雪立即收敛了情绪，轻合双眸缓缓张开，眼神蒙上了一层薄纱，不似方才那般清澈明净。

“你回来了，追昔呢？”

“追昔少爷三天前就已经离开界城，去了同肃巫云坊。”

“同肃巫云坊……”秋泠雪沉吟一下，“川槿，收拾一下我们启程。”记得飞雁曾经说过那名叫紫燕的女子正在巫云坊，莫非追昔是找她去了？

川槿下去后，两人一如继往地闲聊起来。

“你的故事……令我遐想许久……”解语仙子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递给秋泠雪，秋泠雪不问理由接过来放进荷包收好。

“你的故事，同样令我兴致盎然。”秋泠雪淡然道。

“嗯！罢了！我再问一个问题，你与风公子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秋泠雪只是秋泠雪，其余之人除却朋友，即便是熟人，对我亦是意义不大。风公子要挑起我的兴趣，我只好偏重注意他了。”

意义？兴趣？解语仙子闻言心中蓦然一怔，心底深处隐约传来一阵刺痛，暗自苦笑，不觉黯然伤神。风修宁对于自己的意义，或许自己的初心根本不在此，可是这如何能言？

秋泠雪望着解语仙子瞬间失神的双眸，下意识地沉声而问，却连自己都没有发觉语气之中带上了一分关切：“你在犹豫什么？”

一声淡漠的询问打断了解语仙子的思绪，解语仙子轻轻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风公子亦去了巫云坊，这么多人全数聚往巫云坊，会不会引起另一场风云？”

“这是必然的事，时间早些也没什么不好，就看谁有实力走到最后。风公子也是这么多人中的一名，我倒是很希望能与他作一番大事。”

“唉！你的想法我始终不能理解，但是目前的危难你打算怎么处理？”

秋泠雪眼眸微沉，道：“现今江湖上想要对我不利的人数不胜数，其中慕容无尘对我之威胁最为迫切，其次是幻宫，而白道人多心思不定，他们现今的目光未必在我身上。”

“所以……第一个铲除的是慕容无尘……”

“不，铲除一个慕容无尘并不能改变江湖局面，当务之急是找到水玲珑，只有握住有力筹码，我就有十足的把握平定天下。”说出这些话时，秋泠雪是一种难以名状的自信，那是一种超越狂傲的自信。

“小姐，车马已经备好。”川槿站在门口轻叩门扉，说道。

秋泠雪道：“解语，看烟雨迷蒙也是一种享受。”

“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嗜好，还是早些见到风公子比较实在。”解语仙子轻笑着，随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文房四宝，“这些东西我可要留着作纪念，生平第一次给人当磨墨丫鬟，不好好记住怎么行。”

“随便你。”秋泠雪淡淡一笑，“走吧。”



策马行在路上，秋泠雪和解语仙子也不加快速度，只是任由马儿自己行走，她们各自想着心事，偶尔聊上几句。解语仙子看一眼秋泠雪，心中不由平静起来，刀光血影的血腥已淹没了她往日安宁的生活，她不应该再有梦。

但是，在梦中呼唤着她的声音，还有她夜夜梦中相见的人，又是谁呢？

解语仙子叹息着，对江湖她已经看得太透了，但愿秋泠雪他们也能看破。自己所能做的只是悄悄地祈求慈悲的佛祖：让他们平安地活下去……

秋泠雪心思九转，但是她还是放心不下追昔，所以赶去巫云坊才是当务之急。而且解语仙子那样渴望见到风修宁，她又怎好拒绝？最根本的原因是巫云坊将面对秋泠雪的挑战，这一场斗智斗勇，不管谁输谁赢，她都要确定一件事情。

与水玲珑相关之物，江湖传言白练、七宝、灵藻之辉、还有紫痕这四样东西之中，白练剑已被某人所得，而其他三件物品至今未显露踪迹，这才是影响江湖未来的重要关键。依照得到的消息与她的推测，若是不出意外，巫云坊之行她会得到十分有用的消息。

“泠雪，你在想什么？”解语仙子想完自己的心事，侧过头发现秋泠雪眼神无波，似乎在深思。

“在想水玲珑。”秋泠雪老实的回答。

“水玲珑怎么了？难道你有它的下落？”

秋泠雪摇摇头，“我只是好奇为何在混元棋谱消失武林后，水玲珑也像是不曾存在过一般毫无消息。按照常理推断不该是这样的结果，莫非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鼎剑壁上的四句诗不就是提示么？泠雪，你写出‘灵藻光引，紫痕动芒’，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还是你知道什么关于水玲珑的秘密？”解语仙子眼眸微垂，惊呼道：“难道‘白练开口，七宝重现’也是你的手笔？”

秋泠雪转过脸盯着她看了片刻，才淡淡一笑，“秋泠雪留下的字只有‘灵藻光引，紫痕动芒’，不管你是否相信，事实确实如此。我确实掌握着水玲珑四成以上的秘密，但是这些秘密如今只能是秘密。解语，你明白吗？”

“既然你已经掌握着这么多，为何还要追寻水玲珑？”

“因为有一个人比秋泠雪更加危险，虽然同样有争夺天下的野心，但是我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秋泠雪微微叹口气，“或许我们现在做的是同一件事，只看结果如何了。”

解语仙子无语，她也曾沉浮在江湖的浪涛中，可还不曾想过这些。或许她真的应该归隐山林，这个诡怪的江湖早已不适合她。

“泠雪，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归隐山林？”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想我会做一些事情。”秋泠雪策马扬鞭指着前方模糊的树影，回头道：“解语，我们来赛马，看谁先到那棵树下。”

跟在两人最后的川槿不由笑了起来，小姐的莫阏可是万众挑一的宝马，解语仙子的坐骑虽然已经不俗，但是比起莫阏来还是差的太远。秋泠雪此举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她还没有想完，秋泠雪的马已经快出她们百米，眨眼便只见路上激起阵阵尘沙，早已不见了马儿。解语仙子惊呼一声：“好快的马！”

川槿道：“仙子不追上去吗？”

“看不出实力的差距，便已经输了。如今难道还要我再输一次么？”解语仙子轻叹口气，“幸好泠雪是我的朋友。”幸好啊，若是与这样的人为敌，就算最后勉强获胜，那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小姐的朋友不多，但是每一个小姐都很在乎，她只有面对陌生人时才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对于自己人，她总是那么让人意想不到。”川槿说着不由自主笑了，陷入了回忆。

“泠雪……”咀嚼着这个名字，解语仙子一时也说不清楚自己的感受，扬起马鞭，道：“川槿，我们也过去吧。”

两人策马跑了半盏茶的时间才看见秋泠雪，她正悠闲的坐在树下休息，莫阏在一旁吃草。解语仙子足下借力，身子凌空飞起，轻飘飘落在秋泠雪面前，“你跑赢了，我该怎么奖赏你呢？”

秋泠雪看着解语仙子眼神里隐含恶作剧的笑意，便道：“让你猜猜我在想什么，怎么样？”

“还是算了吧，我选择下次你写字的时候给你磨墨，如何？这个提议不错吧？”

“那就先谢过你了，只是怕到时候你仗着有人撑腰不认账啊。”秋泠雪轻松的语气倒叫川槿大吃一惊，她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看见小姐这样舒心的笑了，难道这位解语仙子真的是小姐命中的贵人吗？

解语仙子俏脸微微拉下，道：“泠雪……不让你笑到软体我就不是解语仙子……看招！！”说着十指大动朝秋泠雪伸去，可是手伸到一半时，她便有些后悔了。自与她结交以来，从来没有见她和谁玩闹过，自己这样做会不会太过分？

果不其然，秋泠雪广袖一挥卷住她的手腕，身形也不知怎么突然就出现在她身后。“啊！！泠雪快放手，好痛啊！！”解语仙子的手腕被拧成麻花状，不有痛的大声求饶。

秋泠雪放开广袖，道：“抱歉。”

“你真是没有情趣！”解语仙子揉着几乎变形的手腕，抱怨着，“我明明在和你开玩笑，你怎么下狠手啊，你自己看，都肿了！！”

“仙子……”川槿尴尬的想解释一下自家小姐从来没有玩过这样的游戏，就算是君悦小姐最过分也就是搂一下她的脖子。可是话到嘴边却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眼巴巴的望一眼神色自若的秋泠雪，她决定还是先帮解语仙子疗伤。

“解语！过来。”秋泠雪突然闪身挡在解语仙子前面，广袖卷住一抹寒光！

四面八方的寒芒纷纷射来，川槿来不及格挡，颈上一痛，“啊！”秋泠雪立即回身救援，格挡住的寒芒才稍稍缓慢。对方刀势一沉，只攻川槿下盘，川槿纵身跃过，秋泠雪同时掌气挥出杀招出手，三人暂时脱出寒芒包围！

此时，数道人影无声无息自两边滑出，光影般围过来。秋泠雪放开解语仙子，身子一转，七弦琴已经入手。单手勾起宫弦，道：“何方神圣，现身！”

琴音轻鸣，剑气到处，细小的树枝叶片四射分散，有如雨下！

“秋泠雪，你仍旧要护着她吗？”

纷飞处，无忧仙子缓缓从树后走出来，绝美的容颜上尽是愤恨的不甘之色。而围着三人的九个人都带着骷髅面具，透过阳光还是格外的阴森。

秋泠雪左手勾起羽弦，淡淡道：“现在离去，尚能保命。”

“哼！”无忧仙子冷笑，刹那之际，戴着面具的人之一金刀挥来，解语仙子身形后仰，闪过这刀，刀气正好击向川槿，川槿被对方震退数步，其他人趁机再紧逼。秋泠雪悠然冷笑，轻易闪避，身形不疾不徐，悠雅出尘，同时手中羽弦铮鸣，已击退前来的两人，身形迅若流星挡在两人身前气功一震，两把刀双双脱手！

其余奇人如鬼魅般追缠而上，毫不放松，虽然只有九人，却犹如千军万马的架势。解语仙子再无保留，身形飘忽拖住三个人，起手投足之间全是必杀之招，川槿抽出短剑迎上一名面具刀客。剩下的人全部围住秋泠雪，刀光剑影虽然狠绝，但还是不能伤秋泠雪分毫。

风声中，夹着一两声刀剑碰撞清音，还有琴音不时的铮鸣声，数道身影鬼影一般游离在周遭，刀光剑影森寒，人影错动，已分不清谁是谁！

观战的无忧仙子冷笑一声，随手推出一掌，“碰”地一声，空门尽露的解语仙子立刻口喷鲜血，倒退数步，怒骂一声：“卑鄙！”

“解语！”秋泠雪三弦齐鸣，暂时逼退众人，立即闪身到解语仙子身边，“你怎么样？”

解语仙子毫无防备之下受到重击，稍稍喘息一下才踉踉跄跄地勉强站稳，道：“没事！”

“再战下去必有一人送命，秋泠雪你可想好了谁生谁死！”无忧仙子冷然道。

秋泠雪道：“何必废话！”

一瞬的迟缓，秋泠雪三人又身陷刀光之中，秋泠雪琴弦连拨，间不虚发。但还是无法阻止密如天网的刀光，川槿闷哼一声，跌退数步，右腿上又被砍中一刀。无忧仙子睨视着，解语仙子又吐出一口血道：“无忧，同样的话，杀了我你也不是天一圣女，为何要为他人做嫁衣？！”

“我也是同样的话，等你死了我就知道这个消息是真是假了。”无忧仙子眼眸转向周遭的人，透出幽幽的光芒。

旁边的人看着这情形，刀锋全部转向解语仙子。

秋泠雪怒喝：“无耻！”同时一掌打中一人，那人被打飞出去犹如败絮般落下来，不知死活，突来的变化顿时震惊在场的人。

这几个人的武功本就不弱，他们联手强如秋泠雪也感到了压力，只是三个人的生机她不能放弃，不等无忧仙子回神，七弦齐齐勾起，所用招式正是“七灵绝杀”！

弦音铿然，天空忽然盘旋着花雨，无数的寸剑漫天而下，无忧仙子众人连忙格挡闪避，一身手忙脚乱之后，却发现在场的人都不见了踪影。无忧仙子狠狠一跺脚，“我们追！”

方才根本是有人故意打乱战局，而这个人也是绝顶高手，对于未知的危险她需要重新评估之后才能做出计划。



趁着神秘人牵制无忧仙子等人的同时，秋泠雪拉着两人迅速远离，不多时已来到一片幽幽疏林外。斑驳的影掩一带清流，自远处缭绕而下至无尽处。

三人放缓脚步，踏着轻轻纤尘缓缓朝水潭行去。

到了水边，川槿和解语仙子纷纷捧起水洗干净脸上的血迹，解语仙子弄湿随身手帕递给秋泠雪：“擦擦吧。”

“谢谢。”秋泠雪接过大略擦了擦，然后出神的看着一个地方，突然说道：“承蒙阁下出手相助，秋泠雪感激不尽，不知可否现身一见？”

解语仙子与川槿不知她在和谁说话，互相看一眼，却未打断她。

“时机未至。”说话的声音清越而略带磁性，时远时近，听不出他真正的藏身之处，“他日我自会来找你，丫头，告辞。”

“泠雪，难道方才是他出手相助？”

秋泠雪点头：“他的武功招式有几分熟悉，只是我不确定他与那个人有何关系，希望下次再见能明白这一切。”

解语仙子略带遗憾的道，“若是有机会见到他，泠雪记得替我道谢，不管他出自何种目的，毕竟是救了我们。”

“嗯。”秋泠雪放好七弦琴，看着两人的脸，“你们的伤势无碍吧？”

解语仙子轻轻抚着胸口，道：“一时岔气而已，没什么事。倒是川槿无辜挨了两刀，伤势严重得多。”

川槿笑道：“皮外伤我早处理好了，就等小姐一声令下继续前行。”

秋泠雪仔细的在两人身上扫过一圈，最后道：“走吧，天黑之前赶到福玉镇，你们的伤还是看过大夫比较放心。”

“好吧，都依你。”解语仙子牵起马，“要再来一场赛跑么？”

“如果你想，我没意见。”秋泠雪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川槿忍着身上的伤痛，笑道：“二位小姐，我们还是赶路比较好。”

望着秋泠雪三人离开，从水边疏林中走出的人微微笑了笑，那眼神忽然变得深渊幽邃，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良久转身，扬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