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亮了，还是淡淡的青色，默默起床了。有时醒来，迷迷糊糊中觉得还在中国，在自己租住的小屋里。其实默默住的是这幢别墅里的工人房。
　　楼下是经营意大利餐的餐馆和酒吧，楼上住着饭店老板娘一家。她来自浙江，很多年前辗转到了法国，如今扎根在意大利。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路易吉，二十九岁，已经是两个小孩的父亲了，大的是男孩十岁左右，小的是女孩七岁了。儿媳妇叫阿初，小巧玲珑，娇小迷人，有着小龙女李若彤的容貌。她在十六岁那年生下第一个孩子。
　　她和婆婆的关系很微妙，会私下里和默默讲婆婆的不好，而婆婆更是加以渲染普通的小事儿。搞得阿初整日里板着面孔。有了默默，两个女人都有了倾诉的对象，而默默刚好不太喜欢说话，话也不会两边传。婆媳二人互相说着却又相安无事。
　　老板娘的小儿子看起来很年轻，默默觉得他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其实和她同岁。是在这里出生的第二代华人，自幼接受东方式的家庭教育和西方文化教育、社会教育。在多元化文化背景下成长起来，于是他有着一张中国人的脸，却是意大利人的思维方式。而且出生在意大利的他，也不认同自己是中国人。意大利语是他的母语，中国普通话不会说，会说一种方言叫文成话。
　　他住在默默对面，默默经常透过敞开的房门瞥见里面的零乱，那真叫一乱。地上鞋子袜子东一只西一只，床上被子窝成一堆，桌子上的东西由于光线暗，看不清楚，却看得出堆得乱七八糟。好在他的房间采光不好，不会暴露在阳光下来吓人。
　　大家都叫他安德雷阿，由于名字绕口，默默从没和他说过话。而他也没正眼看过默默。
　　默默在这里的工作是打扫卫生，早上六点起床下楼整理餐厅，花园。吃完早饭，上楼打扫客房。老板娘会偶尔上来看看。
　　客房不久前被卫生局给查封了，不可以营业。老板娘只偷着让一些老客住进来。五个房间，很少住满。
　　中午有人喊默默下去吃午饭，吃完饭大厨二厨回家午休，她便开始打扫餐厅。干完活儿，她也可以休息了。
　　休息时默默喜欢躺在床上，舒展下胳膊腿儿，真舒服啊。默默会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一直睡到有人喊她吃晚饭。吃完晚饭，阿初会让她上楼去，晚上八点叫她下来。在餐厅的酒吧里一直工作到没有客人。
　　她在吧台里洗杯子，各种各样的杯子，堆得满满的，不懂都是喝什么酒用的，只管洗就好了。晚上的工作就是如此。周末忙的时候也会叫她去收拾餐桌。
　　有一次客人把啤酒撒在地上，偏巧她去收拾餐桌，端着一托盘的杯子，踩在湿滑的地砖上，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托盘脱手了，杯子全都摔碎在地上。老板娘的大儿子路易吉在和客人聊天，见状勃然大怒，站在收银台里大声吼叫着，默默听不懂意大利语，但知道是在骂她。她低下头默默地找来拖把收拾残局，找到老板娘说摔碎的杯子她来赔吧。老板娘笑了说不用了，那些杯子都是卖酒的送的。哪天让他们再拿来一些就是了。
　　那天晚上老板娘问她要不要吃宵夜，煮了藕。说她平日里吃的太少了。默默鼻子有点酸，笑着摇摇头。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喜欢抚摸着自己扁平的小腹，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孕育在一点点长大，莫名的喜悦会让她充满力量，甚至可以忘掉疲劳。
　　她很担心被发现，很小心的掩饰着，强忍着妊娠反应。偶尔难忍时会找借口跑到二楼，跑进她专用的摆放清洁用具的洗手间去呕吐。她不敢像终于怀孕了的女人那样肆无忌惮地夸张呕吐，向世界证明终于怀上了。她总是忍着，先打开手龙头，哗哗流水声把呕吐地声音降到不引人注意。然后照着镜子整理妥当再下楼去。
　　母亲经常有电话打来，询问她这份工作吃得消吗，有没有受气，如果太累就不要做了，如果受气就更不要做了。
　　母亲问她这家人怎么样，要她干活长点心眼儿。每次都不忘提醒她，不要太固执，趁孕期短赶紧去做掉。
　　她告诉默默已经打听好了，没身份，医院也给做手术。默默的回答每次都是挺好、还行、没事儿，知道了，让我想想……
　　默默会在星期一休息时去看母亲，但下午要赶回饭店，因为休息日的晚上也营业。经常见面的地方不是母亲居住的地方，而是华人街的一家麦当劳。默默知道，如果方便说，母亲怎会刻意隐瞒，不问，母亲也少一份紧张。
　　最近很奇怪，母亲要默默少和她通电话，更不要来华人街。默默一一答应着，心里担心起来。
　　默默是个勤快的女孩，自己都觉得意外，还挺能干！在家时，也没这么累过呀。可她就是话太少。没事儿时总是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角落里想着心事，有点小古怪。但不妨碍人家对她的喜爱。很快这一家人就喜欢上了她，而且发现她内心有着不可触碰的地方，就是肯干不偷懒，但决不看脸色。对她吼过的人也渐渐地改变了，聪明的人会用你所长，容你所短吧，这是用人之道。
　　喜欢她的人还有一个，是这个家庭以外的一个大男孩，暂且如此称他为大男孩吧。韩泰锡，路易吉的高中同学，两家也是多年的邻居。韩泰锡家在马路对面的别墅区。听名字像是韩剧里的人物，他是会说汉语的韩国人，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韩国人。
　　他父亲韩德赞经营着几家旅店，都是四星级的，有一家开在米兰闹市区维多利亚街，还有一家在南法的普罗旺斯。还有两家在海边。当父亲的曾想儿子能学习酒店管理，以后接手他的事业，可泰锡却选择学了经济。
　　韩德赞知道自己当年为了泰锡的母亲毅然决然离家来到意大利，那份固执儿子全部秉承。他深爱这个跟他极其相似的儿子。作为父亲他仅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要泰锡自己抉择。
　　他说，不可以要民主的时候说自己生活在西方，要有民主自由的权利；要家人支助读书时又说自己是东方人，父母的支助天经地义。他要泰锡二选一，要民主就要像老外一样自己半工半读上大学。是东方人，就要听取家长的意见。
　　泰锡选择半工半读。韩德赞没有像自己父亲那样，因为儿子坚持己见而暴跳如雷，断绝来往，他无条件退让。
　　泰锡如愿读了经济。当然读大学时的一切费用还是父母提供的，这是东方人的惯例。在泰锡大学毕业后，韩德赞又安排儿子在米兰很有名的会计师事务所里实习。是他在意大利二十几年的老友，也是生意合作伙伴，阿里桑德罗的会计师事务所。
　　阿里桑德罗是钻石王老五，帅得令人心醉的大叔范儿，他像提携自己儿子一样，巨细无糜，事必躬亲，一一叮嘱传授。泰锡算是跟了个好师傅学得了好本领。而泰锡利用自己会说中文的优势，在好朋友，酒店老板娘的大儿子路易吉的帮助下给阿里桑德罗拉来大批华人企业大客户。阿里桑德罗对他的业务能力也是刮目相看。在老友韩德赞面前赞不绝口。
　　泰锡得到了阿里桑德罗的推荐信，接下来又考下了会计师执业证书，一边给阿里桑德罗打工一边开了一家自己的诚意会计师事务所。地址就在华人街。
　　那天晚上他找路易吉有事，正聊着，遇到了发生了状况的默默。那个女孩打碎了一托盘的杯子，脾气暴躁的路易吉不由分说开始呵斥，她低垂着眼眸，没有委屈没有惊恐，连看也没看一眼呵斥中的路易吉，收拾了碎玻璃，径直走向路易吉的母亲，说要赔偿因她而造成的损失。他好意外，好奇地目光追随着这个自尊心极强的单薄的女孩。后来，那女孩确定无碍后，在角落里安静地坐下来，他看到她在确定无人注意时，一声叹息。他的心在这一声叹息后不由一动。
　　他见她孤独的在自己的世界里游走，细长的影子倾斜在墙上，让她的瘦弱更显楚楚可怜。恍惚间那女孩的目光投注到他的身上，他突然觉得一阵紧张，心怦怦乱跳起来，目光再也不想从她的身上移开，他遇到了，终于遇到了，自己喜欢的女孩。
　　“泰锡，看什么呢！”路易吉在一旁调侃他，“别忘了，你有未婚妻的，刚回了韩国你就要泡妞……”
　　“她在看我，她叫什么名字……”泰锡微笑着问，视线依然在默默身上。
　　“她叫默默，怎么，有感觉，别自作多情了，我敢说她根本就没看你。心事重的女孩，背后的故事也多。”路易吉看一眼默默，见她一个人在发呆，耸耸肩，对泰锡说。
　　“安静……”泰锡看着默默，话是说给路易吉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