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风中空谷交叠

　　我睡在吊床里，不知道是何年何月，是清晨还是半夜，却清晰地感觉到有一个人站在我面前盯着我看，被人盯着看的时侯，人总是有感觉，就好像每个人都有一个隐形的天使，随时在守护着我们。我睁开眼睛，在一片莹白的光影里，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却想不起她是谁？
　　“醒了吗？”她微微一笑，然后坐在那张旧沙发里。
　　我的脑袋霎那间重新启动，摇摇头，翻身继续睡，用手掌遮住脸。
　　“起床啦！”肖冉半躺在那里。手里拿着半瓶青梅酒，似乎有些微醺。
　　“怎么喝那么多的酒？”我闭着眼睛说，不想回到现实里，只想继续任思绪在一片混沌里漂浮。
　　空气里一片寂静，香甜的酒气如同舞者的裙摆在空气里翻滚如云，我的脑袋忽然清醒，睡意全无，我从吊床里坐起来，看向肖冉，她正一脸微笑地看着我，泪眼朦胧，我立即一阵紧张，慌乱得有些不知所措，我向来不知道怎样去安慰一个正在哭泣的人。
　　我跳下吊床，大步走到肖冉身边，半搂着她的肩“怎么哭啦？”
　　“有些难过！”
　　“难过什么？”
　　肖冉举起酒瓶对着嘴巴，清凉的液体顺着嘴角淌下来，打湿了她的衣衫，眼泪在眼眶里转动着，随时准备着滚下来。
　　“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在难过什么？”我拿下她的酒瓶质问她。
　　“生活！”肖冉叫着，声音有些嘶哑，滚圆的泪珠从眼角蹦出来。
　　“工作不开心？”我放低声音。
　　肖冉摇摇头，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她依靠在我的肩上，紧紧地抱着我，哭泣着睡着，她那一头茂盛的红发，湿答答地贴在脸颊上，眉头微微的皱着，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我很心疼，抱着她到天明。
　　“你不问我昨天到底是怎么啦？”第二天，我和肖冉坐在湖边的草地上，朝阳还没有从天际里跳出来。
　　“想问，但是不知道该不该问。”我回答。
　　肖冉轻笑一声，看看湖面有看看我，叹一口气说道：“我很矛盾，你常常让我觉得痛苦，你就像一个我解不开的结，我若不把那个结解开，我们可以一起走完这一辈子，但是只是两条没有结合点的平行线，我若将那个结解开，也许，我们俩会分开，变成不想再靠近的两个远方人。”
　　“你想说什么？”我看着肖冉，心里一阵异常的疼痛。
　　“我想和你成为夫妻，你只想和我做亲人，这就是我们的矛盾，肖恩，你对我只有亲情没有爱情，但是我希望能够拥有你的爱情，你可以像我的情人那样对我，而不是现在这样，就像是姐妹兄弟，这样算什么呢？”
　　我沉默着，有些担心我这辈子永远也不会真正地爱上任何一个人。
　　“你不爱任何人，包括你自己，肖恩，要么你是太重情，要么你是太无情，我不知道你是哪一种，我以为只要我坚持，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填满我心中那长久以来的缺憾，但是我慢慢发现，你是一个有自我毁灭倾向的人，你到底是怎么啦？是我一直都看错你了吗？还是我不在的这几年，你发生了什么？”
　　我看着肖冉，然后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垂柳轻拂，鸟儿飞舞，微风习习。
　　“嘿，肖恩，你今天开心吗？”那年的那天，爱丽丝站在我的床边，月光洒满了她的脸旁，她看起来格外的美丽。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她：“不开心，很不开心，我爸爸离开我了，他答应我会找个时间，让我们好好的聊聊天，而且他答应了我很多事，都还没有完成，他就走了，这让我很伤心，我不能忍受他就这样地走了，我没有一丁点儿准备，我很后悔的是，前不久我还和他闹矛盾，不理他，他每次想找我聊聊，我都没有给他机会。”
　　“我爸爸妈妈去旅行了，警察说将来等我长大了，就可以去那个地方找他们，他们就在那里等我，所以我特别地希望能够快点儿长大，你说，等我长大了，会像小鸟一样长出一双美丽的翅膀吗？带着我到处飞翔。”
　　“不能！”我说。
　　“为什么不能？我希望我能找出一双翅膀。”爱丽丝圆睁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我。
　　“因为人不能张翅膀。”我说。
　　“可是为什么我看见很多人都长着翅膀，而且还可以飞。”爱丽丝反驳说。
　　“你在哪里看见的？”我有些好奇，甚至开始怀疑，人是不是真地可以长出一双翅膀，毕竟世界那么大，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电视上啊，还有在教堂里，还有舞台剧里，还有……”
　　不等爱丽丝说完，我已经大笑起来，觉得她很有趣，她是除了肖冉之外，和我睡同一张床的第二个人，我们并肩躺在床上，月光从窗外飘进来，梧桐树的枝桠在天花板上摇晃，如同海豚在大海里跳跃。
　　爱丽丝在我们家待了很多天，在她走后的很多天里，我从睁开眼睛就开始对她想念。直到有一天，我站在楼梯上，听见沈阿姨和妈妈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聊天。
　　“看来这种新的心里治疗方法很不错啊，我看肖恩都好得差不多了。”沈阿姨抓着一把桑葚，一颗一颗地往嘴里扔。
　　“是啊，之前带他去看心理医生，都没有什么疗效，药物对他似乎也没有什么作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医生说他的抑郁症和自闭症是天生的，和别人后天形成的很不同。我常常怀疑是不是因为当初怀他的时候思虑太多的原因。”妈妈正在修剪桌子上的花枝，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带刺红玫瑰，正在给玫瑰花的枝条剪形。
　　“当然不是，我听说人的性格是由基因决定的，虽然他的基因是来自你和老肖恩的，但是他的基因是一种自由选择的结果，与你没有太大的关系。”
　　“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这稀奇古怪的说法？”
　　妈妈和沈阿姨继续聊天，而我却听不见她们在讲什么，只觉得再一次被欺骗，而且是被最信任，毫无防备的两个人欺骗，我坐在台阶上，听着沈阿姨和妈妈不时传来的笑声，感觉自己从过山车的最高点飞了出去，我下定决心，再也不要相信任何人。
　　“肖恩，你有爱的人吗？”
　　“你对爱的定义是什么？”
　　“嗯~”肖冉微仰着脑袋，看着天空。“不知道别的人是怎么定义，在我这里爱很简单，就是会经常想到他，想到他心跳的频率开始变得不一样，会紧张、会兴奋、会开心、会忧伤。”
　　肖冉转过脸来看着我：“你有吗？”
　　“想到妈妈的时候很温馨，想到雅克会伤心难过，想到你会忧伤内疚，想到阳子……”
　　“怎样？”
　　“不知道，说不清楚。”
　　肖冉有些颓唐地坐在那里，就像是融化了的冰淇淋，双手搭在膝盖上垂到脚踝。她看我一眼，继而似乎更加地颓唐伤心，叹一口气，倒在我怀里，仰望着我“肖恩，你说，和阳子在一起时，你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不禁倒吸一口气，看着肖冉。
　　“和我说实话，肖恩，你知道，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秘密，无论怎样，我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亲人。”
　　“很紧张，感觉自己不够好，很忐忑，很害怕！”我说。
　　肖冉将脸埋在我怀里，抱着我，我看着湖面，湖面一片宁静，有一些人正在围着湖边晨跑，还有一些人在散步，手里牵着一只狗或者抱着一只猫。我想，动物总是比人专情，重情。
　　不知过了多久，从肖冉的包包里传来一首优美的铃声，她如同被电击了一般，从我怀里跳起来，看着我说：“你看，我的发型是不是乱了，妆有没有花。”
　　“没有，挺好看！”她穿着黑色的铅笔裤，纯白色的T恤，手上挽着一个亮红色的包包，飞一般地冲出去，叫着：“我去工作了，晚上见！”
　　“嗯，好的！”我向她挥手，她已经钻进了出租车里，没有一丝声响，没有一丝灰尘，扬长而去，消失在清晨的街道里。
　　空中忽然出现阳子的面孔，微笑着，然后慢慢消失。我只想一个人，我自言自语地向家里走去。
　　推开门，阳子坐在那里，屋子里还出现了另外几个人，几乎是全裸的女人，在我的屋子里扭动着身体，阳子脖子上挂着相机，丝毫不在乎我的存在，对着那几个女人，一阵猛拍，那几个女人同样的根本不在乎我的存在，继续在那里摆手弄姿。
　　我支起画架，对着窗外的街道，速写来来往往的行人，扑捉他们脸上那转瞬即逝的表情，偶尔会看一眼阳子，他一脸专注，摆弄着镜头，对着那几个女人指手画脚，嘴里不时吐出一个简单而精准的词汇。我看着他失神，等发现自己失神时，调色板上的颜料已经乱成了一团。然后，我发现那几个女人捂着嘴偷笑，阳子看我一眼，没有任何表情，然后继续他的工作。
　　“你怎么进来的？”当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时，我说。
　　“我去配了一把钥匙。”他懒散地趴在沙发上看着我。
　　我轻笑一声：“怎么那样的入流？”
　　阳子也轻笑一声：“吸人眼球啊，这样才能挣钱养活我自己，如果整天像你这样在这里对着一堆静物，对着毫无新颖的街道，我早已经饿死。”
　　“她们是妓女还是模特？”我说。
　　“有什么不一样吗？”阳子笑着，拿着玻璃杯接了7分满的自来水，坐到我旁边来。
　　“画的不错，肖恩。但是如果我是商人，我现在不会买你的画，因为太平常，在你这个水平的人，在街上一抓就是一把，不过，你和我不一样，你根本就不用担心会饿死。”
　　“你会饿死吗？”我说。
　　“现在不会，不过以前常常担心。”
　　我不禁屏住了呼吸，看着阳子。
　　他笑着，将一杯晶莹透亮的液体一饮而尽。“当我还不是现在的我的时候，我每天的愿望就是有一家杂志或者出版社或者其他的什么，会看中我的作品，那样我才可以继续生存，继续拍下去，你住过公园，街头，桥洞吗？你应该去看看，那样你会发现，这个世界和你以前看见的有些不同，我喜欢在最肮脏的地方，那里有最干净的地方，我喜欢在最黑暗的底部仰望这个世界，那样视线穿越的路径会更远……”
　　“就像你喜欢黑夜，在黑夜里寻找一片光明？”
　　“我只是喜欢真实！”阳子笑着说。